從《罪與罰》看陀斯多耶夫斯基復調小說的結構方法

摘要：復調小說是陀斯多耶夫斯基對世界文學的重大貢獻，在復調小說出現后，小說沖出了傳統小說的一元模式，進入多元開放式小說模式。本文通過對陀斯多耶夫斯基小說作品《罪與罰》的研究，分析出復調小說作品的結構方法。

關鍵詞：復調小說、主題、情景、平等關照、二重性、潛意識等。

中圖分類號：I207.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2-0000-02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出現前，莎士比亞和巴爾扎克等作家的作品中已經有了復調的因素，只是不明顯，直到陀斯多耶夫斯基，復調小說才在這位作家筆下成形。復調小說帶給我們的是一種全新形式，也帶給我們一種新的世界觀和文學視野。在復調小說出現后，先后有一些著名的文學評論家對復調小說作了解讀，其中有俄國著名評論家別林斯基等，但直到巴赫金使用古典音樂中的“復調”一詞來形容陀氏小說，我們才對復調小說有了全面深刻的了解。

一. 小說事件與真實世界。

陀氏復調小說的結構是緊緊地圍繞著一個主旨進行的，這個主旨就是小說所要進行描述的，但這個主旨不是一種思想。М.В.恩格爾哈特在其論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小說》中，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的基本特點達到了非常深刻的理解。他第一次對思想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的地位，作出了正確的判斷。思想在這里的確不是描繪的原則（像其他任何小說中那樣），不是描繪的主旨，也不是描繪所得的結論（諸如思想性小說、哲理小說那樣）；思想在這里是描繪的對象。但托氏小說中不同人物世界怎樣結合形成一個整體的小說世界的這一問題，恩格爾哈特試圖說明不同人物思想的辯證發展最終形成了整體的小說世界。事實上托氏小說中人物思想從來沒有辯證發展成一個統一的精神世界。① М.В.恩格爾哈特最終對陀氏小說的解讀也是將陀氏小說傳統化，使人們誤認為陀氏小說也是另一種獨白型小說。那么什么才是陀氏小說的主旨呢，從他的一部代表小說《罪與罰》 可以看出，小說描寫了主人公拉斯科爾尼科夫思想的對抗、矛盾，但直到最后，在他被流放西伯利亞服刑期間，他思想的矛盾性還是沒有改變，他依然堅持著自己的那一套理論，卻依然忍受著良心的譴責，罪與罰的思想矛盾在小說最后還是沒有解決，只是這一對矛盾的思想已經過去，而他由于有了索尼婭的不離不棄，才有了新的世界，但舊世界的矛盾仍然懸而未決。

在小說中有伴隨著拉斯科爾尼科夫這條主線的其他復線，如杜妮亞，斯維德里蓋洛夫，拉祖米欣以及案件的進展情況，這些復線與主線都是圍繞著一個中心，那就是描寫真實事件，也即真實的世界。陀氏小說并沒有像傳統小說那樣有一個統一完整的精神哲理世界。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也只是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其他人物的世界同樣也是如此。乃至作者本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也是不能滲入作品本身，不會對作品中的人物性格，事件發展造成任何影響。作品中的人物、事件、情節、人物思想性格都是完全獨立地發展的。“作者所創造的恰似歌德的普羅米修斯，他創造出來的不是無聲的奴隸，（如宙斯的創造），而是自由的人，這自由的人能和自己的創造者并肩而立，能夠不同意創造者的意見，甚至能反抗他的意見。”②P4.我們知道《罪與罰》是陀氏根據報紙當時報道的一個法國真實犯罪事件寫成的，作者對事件進行了加工，力圖用小說的形式表現真實的世界和真實世界中的人，但真實世界是宏大無限的，是很難把握的，為了更好的表現真實世界，作者選取了真實世界中的一個事件，以事件為對象，對人物、人物心理、性格、思想等做了全方位的描述，《罪與罰》整本小說六百余頁，但實際上只描寫了一個事件發生與發展的幾天時間。真實的世界其實就是復調的，一元獨白其實只是人們的臆想，陀氏選取一個事件，以描寫事件的真實發展為目的，對關乎事件發展的最重要的幾個復調進行描述，這樣就最大限度地達到了對真實世界的描寫。

傳統小說的獨白一元模式其實只是描繪了一個線性世界，情節、性格發展等都是一線性，但這并不是真實的世界，這只是某種心理世界，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才看到真實的世界，那是掩藏在每一個人一元視野后的多元多線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了這個真實世界，也采用了與真實世界相對應的復調小說形式來對這個真實世界進行描述，具體事件在這里成為描寫對象。

二.小說事件下人物的平等關照。

1.復線的選擇。

復調小說以描寫真實世界也即真實事件為目的，主線以及和主線平行的復線都是以這一原則展開，根據對展現真實事件有無必要性，選擇平行的復線。應該說，作者對于應該入選的復線是進行選擇的，如并沒有對所有出場人物都進行復調式的描述，只選擇對事件本身展現有價值的人物做復線描述。巴赫金說“陀思妥耶夫斯基材料中互相極難調和的成分，是分為幾個世界的，分屬于幾個充分平等的意識。這些成分不是安排在一個人的視野之中，而是分置于幾個完整的同等重要的視野之中。”③P18. 可見作者在選擇復線后，在寫作時，對于每一個復線人物都是進行著平等關照。在小說《罪與罰》中，如果按照傳統小說的寫法，只會寫拉斯科爾尼科夫的心理世界，但陀氏的復調小說同時也對拉斯科爾尼科夫的朋友拉祖米欣進行描寫，以其視角來對事件的發展情況做出反應。隨著事件的發展，主人公妹妹和媽媽也被展現，從她們的視角對事件情節做出反應。作者對復線選擇的最終目的是立體展現整個事件，在這一原則下，作者從主人公的朋友、家庭、案件進展、相識之人、愛情，這五個領域選取復線，以便立體全面地展示整個事件。

2.事件情景下的人物性格

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人物性格，都是按照事件情景下，人物各自性格做出反應。他小說中所創造的是真正活的人，人物按照自己性格對事件的發展做出應對，每個人物性格也隨事件的發展而發展。作者所創造的人物都真實地生活在所創造的世界里，發出自己的聲音，做出自己的判斷。作者對人物性格的展示，是從每個人物的性格來安排人物的語言和心理，如拉斯科爾尼科夫母親的性格，一開始就從她給兒子的信中展示了性格和心理，這也是一個復線，小說中主人公母親和妹妹的復線有時候是重合的。作為主人公朋友的拉祖米欣也是一條復線，作者對復線人物性格心理的平等關照是和主人公一樣的，請看作者怎樣平等地站在拉祖米欣這條復線視角進行描寫：“第二天早晨七點多鐘，拉祖米欣醒來，憂心如焚，神情嚴肅。這個早晨，一串串前所未有的、未曾預料的、莫名其秒的問題涌上了他的心頭——。”④P242.“就是說，從他那滿懷妒意，粗魯魯莽的心中，把一切骯臟不堪的東西統統傾斜出來了！”難道他，拉祖米欣，可以抱有一星半點這樣的幻想么？跟這樣的姑娘相比，他算個什么玩意兒呢？——只不過是一個愛惹是生非的醉鬼，昨天的吹牛大王吧？⑤P243.通過對不同人物性格心理的平等關照，作者真實地描寫了事件和事件中的人。拉祖米欣是個想法單純、熱情真摯的小伙子，作者從這個性格視角，讓人物以這個性格對事件作出反應，拉祖米欣在事件中的話語和心理就是他本身性格的應有反應，并且是獨立和發展的，這就是拉祖米欣這條復線。

索尼婭的性格是純真善良、犧牲自己、奉獻他人、篤信上帝。小說中，置于事件之中的索尼婭就在這一性格下進行著心理活動和說出自己的話語：“整整一夜，索尼婭都在發著高燒，夢囈不斷。她有時跳起身子，嚎啕大哭，絞著雙手，不一會兒又發冷發熱，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她夢見了波列奇卡、卡捷琳娜。伊萬諾夫娜、麗扎薇塔、讀福音書的情景，還有他——。”⑥P386.索尼婭關心他人、自我犧牲的性格在心理和話語里都有展示。

斯維德里蓋羅夫是又一個復線，并且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拉斯科爾尼科夫，作為杜尼亞的追求者，這是一個為了愛情而活的人，他之所以為愛而活，就是因為他站在拉斯科爾尼科夫這個位置上的時候，出賣了自己，娶了自己并不愛的女人，通過這個途徑，也只能通過這個途徑，才得以進入上流社會。在這個人物身上我們看到了另一個關于罪與罰的復線。斯維德里蓋洛夫本身沒有錢，但是為了成功，他犧牲了自己的心，從妻子那里獲得財富，他想用錢買回自己曾經出賣的東西，但這只是徒勞，他抱著買來的小嬌妻，卻根本感覺不出來愛情。當他看到自己的苦難正在被另一些人再次遭受時，他選擇了幫助他們，最終舍棄了自己所有財富，自殺以解決同樣在“罪與罰”主題下身心遭受的折磨。我們看小說中對他同樣有平等的關照：他翻身爬了起來，坐在床沿上，背對著窗子。‘索性不睡了。’他下了決心。可是從窗子那邊襲來一股冷風和潮氣。他沒有起身，而是拉過被子，把身子裹了起來。他沒有點亮蠟燭。心里什么都不想，而且也不愿想，但是幻想卻一幕幕地接踵而來， 一個個沒頭沒尾，互不關聯，殘缺不全的思緒從腦海里掠過。——”⑦P590. 如果是傳統小說，我們會誤以為這是寫主人公，實際上這是另一個人物，是與主線時而平行，時而交叉的一條復線。作者對每一個復線人物都作了平等的關照，好讓復線人物的心理性格都展示出來，這就是復調小說的獨到之處。

3.對話性和多聲部。

復調小說本身的多復線形成了復調小說的對話性，因為每個人物乃至作品本身與讀者，都是不可調和的，甚至觀點是互相矛盾的，唯一確切的是，這些人物與各種不同的思想觀點面對的是同一個事件，他們在同一事件下形成不同看法，進而形成爭論，甚至這種爭論在每個主人公自己內心世界里也是同樣存在。可以這樣說，對話性貫穿于整個小說之中。如懷疑拉斯科爾尼科夫是殺人犯的警察波爾非里·彼得羅維奇與主人公之間是矛盾的對話性，為了維護自己的朋友，不明真相的拉祖迷欣又和波爾非里之間形成對話性，關于罪與罰的不同觀點，拉斯科爾尼科夫與索尼婭之間也形成對話性，一直反對妹妹嫁給盧仁的拉斯科爾尼科夫與盧仁之間也是對話性，為了保護妹妹，拉斯科爾尼科夫與斯維得里蓋羅夫之間同樣形成對話性。這些對話性的產生是由于作者對每個人物的平等關照，是每個人物都形成了自己獨立的復線，這種復線并不屈從于主人公，也不屈從于作者本人。作品里沒有作者獨白。小說中每個主人公都是獨立的一條復線，這樣情況下，關于同一情景主題的不同觀點形成對話性。應該說，復調小說表現的不是某一主題的解決，他只是將真實的生活、真實的事件、真實的人擺出來，至于主題的解決，則留給生活本身，讀者本身，從這個層面說，復調小說就是開放的，小說本身和讀者也形成對話性。

如上面所述，關于同一情景主題的不同觀點形成對話性，而關于不同情景的不同觀點則形成多聲部，巴赫金又稱之為狂歡話，不同的對話性之間也形成多聲部。如主人公母親普莉赫莉亞，除了和自己兒女以及極個別的人物，她在事件情景中基本都和別的復線形成了多聲部，因為并不和其他復線有多少相關，因此不會形成對話性，只是和其他復線形成多聲部。還有如拉斯科爾尼科夫與索尼婭之間的對話性就和拉斯科爾尼科夫與斯維德里蓋洛夫之間的對話性構成了多聲部。其實，正是事件情景下對人物性格的平等關照這種復調在作品中形成了對話性和多聲部。

三.潛意識和小說本身的二重性。

陀思妥耶夫斯基確實試圖從倫理學、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以及文藝理論等角度直接闡明自己的思想，但全部失敗了。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從思想到人格到行為都是自相矛盾、前后不一的：時而分裂時而融合，時而單一時而多元。在如此復雜多變的情況下，要進行理論概述是不可能的。但他終于找到了小說這個形式，終于把自己的矛盾和易變分散到各種不同的人物身上，甚至每個人物身上都有他的存在，而且每個人往往都有雙重人格。這種忘我的投入保護了他的自相矛盾。陀氏人物不僅有雙重人格，有時還并行不悖，意識到自己前后不一，津津樂道自己的雙重性。⑧P9.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本身是自相矛盾的，這種矛盾貫穿于每個人物的性格里，在復調所創造的這個小說世界里，這種二重性，一直貫穿始終。我們在文中不時看到復線中的人物對自己行為持有矛盾的態度，對某一件事也同樣持矛盾態度。如拉斯科爾尼科夫在警察局的那一番偽裝，當他慎重考慮地說出一句話時，心中又開始為說出這樣一句話而感到氣憤，認為完全是拙劣多余。小說本身“罪與罰”的主題就是二重性，直到最后，拉斯科爾尼科夫接受了懲罰，但有時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有時卻為自己的罪深深懺悔，心中仍然是矛盾的，直到新生活的開始，這些矛盾依然是矛盾。小說中斯維德里蓋羅夫一邊作惡，一邊行善。索尼婭一邊篤信上帝，一邊懼怕生活進一步的苦難。拉斯科爾尼科夫關于罪與罰的內心爭論等。人物性格二重性的展示使得人物更加真實飽滿。

關于對人物性格二重性的展示手法，則是以對人物潛意識的描寫進行的，托氏小說本身對潛意識的描寫就是一大特點，之所以進行這種描寫，是因為潛意識本身即是一個充滿矛盾的真實世界的反映。

結語：從以上可以看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結構方法是在生活中選取一個事件，以所要描寫的事件為目的選取復線，通過對各復線人物的平等關照，各人物性格對事件情景本身，在平等關照原則下以自己特有性格進行話語和心理反應，并將生活中的矛盾二重性貫穿于各人物心理和作品本身，進而各復線在事件下產生對話性和多聲部，作品本身又與讀者產生對話性從而形成作品的開放性。

參考文獻：

[1]http：//chin.nj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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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①http：//chin.nju.edu.cn.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和評論[J].

②1998，“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巴赫金全集》，[M]，五卷，巴赫金.

③同上.

④2006，《罪與罰》，長江文藝出版社，[M]，陀思妥耶夫斯基著，曾思藝、朱憲生譯.

⑤同上.

⑥同上.

⑦2006，《罪與罰》，長江文藝出版社，[M]，陀思妥耶夫斯基著，曾思藝、朱憲生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