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伊瑪堪”是黑龍江省赫哲族特有的記錄其民族歷史,講述其民族英雄故事的英雄史詩,本文著重研究“伊瑪堪”的人物形象,將其分為莫日根形象、闊力形象和薩滿形象分別進行歸納總結。
關鍵詞:赫哲族 伊瑪堪 莫日根 闊力 薩滿
中圖分類號:I207.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2-0000-02
在“伊瑪堪”作品中,眾多的人物形象是充實“伊瑪堪”的靈魂,而這些看似復雜多變的形象其實可分為三種,即莫日根形象、闊力形象、和薩滿形象。其中薩滿形象又可以分為好薩滿和惡薩滿兩個獨立薩滿形象。
一、莫日根形象
“伊瑪堪”作品具有史詩性質,有些作品雖是短篇,只能反映某一時代片段,但也具有當時的特征。大多數“伊瑪堪”都是圍繞著莫日根展開敘述的,很多直接以莫日根命名,顯示出赫哲人過去具有英雄崇拜思想的時代精神,和獨特的原始文學風格。莫日根形象無疑是“伊瑪堪”作品中最重要的人物形象。莫日根,即赫哲語英雄、好漢的意思。
第一,莫日根具有英雄崇拜思想理想的勇武特征。每個民族所處的自然環境,對其民族性格的形成都具有不可磨滅的影響,赫哲族也一樣。地處北方,寒冷的冬季使得漁獵生活條件非常惡劣,但是,赫哲人選擇勇敢的直視自然環境的挑戰,他們以積極進取的態度,應對生活中的困難,從而形成了頑強、好勝、不服輸的民族性格,作為這個民族所共同崇拜的英雄,莫日根身上自然以更典型的特征體現了這個民族的性格特征——勇武。
莫日根們不但外貌年輕英俊,身體強健,而且本領高強。每次進山打獵,他們都是狩獵能手,他們依靠自己的勤勞與智慧,射箭百發百中,打圍弓響見物。每次捕魚,他們都在驚濤駭浪之間游刃有余,即便是成精的魚怪也無法逃脫。每次摔跤,他們都以過人的本領,在群雄爭霸中脫穎而出,敵過所有挑戰。他們還力大無窮,千斤巨石只要隨手一抓就能舉過頭頂,殺死巨獸,只要往肩上一搭就能扛走。這些在條件婚情節中可見一斑,如阿格弟莫日根一箭射下三只大雁,還捉住江中千年鰉魚;安徒莫日根捉住正南方樹洞里的雕,叉住東南方水里的金鮭魚,捕得西南山坡上的鹿。
莫日根的勇武并非源于尚武斗狠的勇,而是源于一顆藏有遠大抱負的強大內心的果敢,和誠懇待人、有情有義。“伊瑪堪”作品中,最直觀看到的就是莫日根一次次接受艱險的挑戰,以頑強、堅韌、不怕挫折的態度戰勝猛獸、妖怪、莫日根對手、闊力對手,贏得一座座霍通的百姓的臣服和愛戴。然而,一次次九死一生的考驗,莫日根都不曾后退,更不曾后悔當初出征的選擇,只為了他心中最深處隱隱作痛的血親復仇使命。只有心中有信念的人才能成為英雄,有了信念就能激發莫日根流淌在血液中的智慧與果敢。莫日根在前進的路上勇往直前,但他不是一個人在前行,身為前往他鄉復仇的莫日根,他們總是充分展示出對與自己有著相同經歷、失去親人的百姓的同情和悲憫;對待身邊的妻子和兄弟姐妹更是十分誠懇,重情重義;對待誠心歸順的對手,他們也能不計前嫌,敞開胸懷接納他們。
第二,莫日根離不開薩滿相助,具有半人半神的特征。“伊瑪堪”作品中,每當故事進行到難解難分的局面時,莫日根往往無法扭轉乾坤的時候,總會有薩滿前來相助,這些就是神靈,他們的神力大小不等。莫日根的成功,許多關鍵的步驟都是薩滿相助實現的,莫日根對前來助戰的薩滿是依賴并且信任的,同時他們自己也具有一定的薩滿神性。
薩滿相助在前文已有論述,如雙方交戰之際,當戰事膠著、難分高下之際,莫日根可通過默默祈禱,求助薩滿神靈附體。而薩滿神靈附體,又剛好說明莫日根具備薩滿神性,可以被附體,借助薩滿神力擊敗對手。也有的時候莫日根不是讓薩滿神靈附體,而是直接請薩滿前來助陣。如《香叟莫日根》中,香叟在敵手施水火法術時,他請來能致敵于死地的大神靈古大瑪發,克敵制勝。還有的情節中,莫日根也可以自己施展薩滿法術,如香叟“一踏出家門就非同一般,他能騰云踏水自由往來。”
第三,莫日根是原始社會向階級社會過渡時期的反抗侵略與壓迫戰爭英雄,他們的身上具有覺醒者的特征。莫日根的出身大多是孤兒,或者有兄弟、或者有姐妹,但多逃不掉屢遭厄運的打擊,正是童年時代生活的困苦不堪,飽受家破人亡的凄苦折磨,成年或者說遇到薩滿點化后的莫日根才會立志復仇、重建家園。如《安徒莫日根》中,安徒的父親和母親就是被敵人抓走做奴隸去了。因此,作為虎口余生的苗裔,他們必須要履行血親復仇的義務。這種不甘默默忍受痛苦與欺壓的精神,和毅然堅定信念為血親復仇選擇出征的勇氣,正是莫日根超凡脫俗的覺醒者的寫照。
出征路上往往戰事連連,身為莫日根,他們永遠不忘自己的目標——血親復仇、重建家園。在《香叟莫日根》中,香叟采取了自己的措施對待被征服的部落,他計劃把那里全部財產和所有人都用船運回自己的家鄉。香叟唱道:
“赫尼哪赫尼哪赫哩赫哩——
四個哈番,
我告訴你們,
我們要在這里,
住上三天。
你們領著人,
趕造一百只船。
要是三天內造不出來,
拿你們腦袋來見。
阿啷……
四個哈番嚇得頭上冒汗,哆哆嗦嗦地回答:‘我們一定照辦!’”[1]
終于,香叟命令焚毀屯里的全部房子,乘著滿載著重建家園的財物和人口的木帆船,揚帆凱旋。
野蠻時代的覺醒者只能這樣開創未來,雖然用的是掠奪的方式,但這就是英雄時代迅速整合資源的方式。不過也并非所有的情況都如香叟征服這個部落一樣,有許多霍通主會聽聞莫日根的事跡而主動開城門請降,并與莫日根結拜為兄弟,共同完成復仇大業;也有的部落百姓不堪忍受當下主人的壓迫,而主動要求莫日根成為他們的新主。無論過程如何,結局總是好的,莫日根總能帶著滿載著俘獲的百姓和資源的大船,帶著成功的信心和喜悅,凱旋歸來,重建家園。
二、闊力形象
“伊瑪堪”作品中,女性多以闊力形象出現,在故事的敘述中,闊力的神性也是女性最主要的功能。闊力,在赫哲語中是黑色神鳥的意思,沒有哪個赫哲人會將鷹或者其他的鳥類叫做闊力。有學者認為,闊力是女性幻化出來的神鷹形象,是依據母系氏族社會由女性占統治地位而演化來的。“女神崇拜不僅將史前人類文化成果傳承到文明時代,而且將其基本精神——集體英雄主義,通過圣壇與神話傳承至近世,對北方民族的心理素質——民族性格的鑄造起到了深刻、持久的影響。”[2]
首先,闊力是賢惠而深明大義的凡人女子。赫哲語中,未嫁女子稱為德都,嫁給莫日根的女子都是福晉,無論德都、還是福晉,她們都擁有姣好的容顏和寬闊的胸襟。“伊瑪堪”作品中,她們所處的時代是多妻制,但當幾位德都都嫁給同一位莫日根時,她們互相毫無嫉妒之心,而且在莫日根征服一座霍通的時候,福晉甚至會抓來被征服的德都做莫日根的妻子。作為妻子,她們對丈夫的周到細心,時而像情濃義重的妻子,時而像善解人意的朋友,時而像可助丈夫排憂解難的助手。如《滿斗莫日根》中,博尼恩德都本想為兩個哥哥報仇,但經過父母的勸解,答應嫁給滿斗莫日根。成為滿斗莫日根的妻子,博尼恩德都對丈夫關懷備至,在丈夫西行的路上,她化現房屋、為丈夫通風報信,在西征的路上與丈夫形影不離。
其次,闊力是文武雙全的忠誠助手,她們不但在和平時期為莫日根準備好衣食、為他們探路,在交戰時更是助戰巾幗不讓須眉。在莫日根同對手交戰的危機時刻,她們既可以從莫日根的腳下破土而出迎戰對方攻擊而來的闊力,又可以以極快的速度從高空俯沖而下沖向對手的頭顱,將其劈成兩半;當莫日根在西征途中疲憊不堪,無力前行之時,她們會用神法化現房屋,并將豐盛的美酒佳肴為莫日根備好;當主人公在征途行進而感到前路茫茫的時候,她們會及時為莫日根探明前路,引導方向,甚至還會將兇吉福禍提前告訴莫日根。值得注意的是,闊力雖時刻出現在莫日根的左右,關系無比親近,但她們卻從未陪同自己的丈夫在征途上行走,或具體謀劃某次行動。由此可見,當她們幻化成闊力時,具有空靈飄渺、超自然的神性,與行走在征途上的莫日根也許根本不在同一空間。如果說“伊瑪堪”作品中的莫日根具有人格大于神格的特點,那么闊力身上所能看到的卻是神格大于人格的特點。
第三,闊力實際上是“伊瑪堪”作品中女子的薩滿化身。“伊瑪堪”作品中的闊力都是敵對雙方薩滿主人公的妻子姐妹。在真正的薩滿信仰中,存在著祭司向保護神現身的關系,而這種現身意味著祭司將成為神的特殊助手,必要的時候亦可幻化成魚或鳥等形象,而最為典型的現身關系就是“夫妻”。在“伊瑪堪”中就表現為闊力向莫日根現身,成為莫日根的得力助手。
確定了闊力是莫日根的薩滿保護神地位,就解釋了為什么“伊瑪堪”作品中莫日根總是要遇到那么多能變成闊力的女子,并收她們為妻。保護神愈多,作為薩滿的莫日根神力就愈大,而娶很多妻子意味著莫日根在不斷的進行神力增加和壯大保護神隊伍。“伊瑪堪”作品中顯然是以半人半神的莫日根為中心,而不是以單純的只有人格而沒有神格的民族歷史英雄莫日根為中心的,所以象征薩滿的莫日根同他的保護神的結合過程以及薩滿神通增進過程的“多妻”現象,無疑成為作品無法回避的重要內容。
薩滿是“伊瑪堪”作品中具有特殊地位的形象,尤其在宗教場面里更是必不可少的主持者,“他們把所有類似宗教職能的特點都融于己身,既是天神的代言人,又是精靈的替身;既代表人們許下心愿,又為人們排憂解難。他們中的大多數就是人們中的一員,并不完全脫離生產。他們在薩滿世界中是人又是神,是他們在放任癲狂的情緒下,用薩滿巫術支配著這個世界的方方面面。”[3]“伊瑪堪”作品中的薩滿幾乎都是女性,將薩滿這種亦人亦神的特色描寫得十分生動,而在所有的祭祀場面都可看到女薩滿的身影,她們一旦得道,就可變成闊力神鷹,無所不知,出神入化,無所不在,無所不能,與莫日根如影隨形。如《香叟莫日根》中,在最后祭神的過程中,都是香叟和他的嫂子、妻子都穿上神衣,一起跳薩滿舞。
三、薩滿形象
在“伊瑪堪”作品中,始終貫穿著一種無形的形象——薩滿,它“是無質、無形而又無所不在的”。[4]薩滿一詞,來源于通古斯語,意為“激奮者”、“癲狂者”、“無所不知的人”。薩滿不是普通人,具有超自然的特異功能,知曉神仙世界的情況,可直接與神靈溝通。神秘的薩滿文化在“伊瑪堪”作品中揭開了一角,它向人們展示了虛幻空間中一個個獨立、生動、可感知的有生命的形象,從無形到有形、從有形回到無形的獨特文化形式,而其最大的特征,就表現在薩滿的神性。
赫哲人相信萬物有靈,篤信薩滿教,在“伊瑪堪”的時代,這種信仰根深蒂固,薩滿在“伊瑪堪”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是獨立的神靈也就是屢屢為莫日根施以援手的好薩滿、也可以對莫日根靈魂附體助戰、也能讓闊力們發揮各種神力、還可以成為反面的壞薩滿即以妖魔形象出現。
“伊瑪堪”作品中的好薩滿,獨立的薩滿形象總是神秘莫測、飄忽不定、神通廣大又有一顆正義善良的仁心。如《香叟莫日根》中,香叟莫日根在遇到困難和危險時,祈求保護神幫助自己。香叟莫日根祈禱,向古大瑪發祖先神請求幫助:
“赫哩啦——赫哩啦赫雷
古大瑪發,
古大瑪發,
快來助我一臂之力,
把獨角龍送到赫金家。
古大瑪發,
古大瑪發,
當我住嘴的時候,
你快來呀!”[5]
果然,東南方刮來了一朵彩云,帶著嗖嗖的風聲,一眨眼就到了身邊。古大瑪發真的來了,摘下腰帶,拿出皮繩,幫香叟制服了蛟龍。
在《滿斗莫日根》中,好薩滿庫查卡瑪發和庫查卡瑪媽不但將滿斗莫日根的妹妹滿巾德都收養山中,由神靈教養,而且還將九粒蘇古冬神藥交給滿巾德都,讓她去治療哥哥滿斗莫日根的瘋癲病,并使其脫胎換骨,成為真正的英雄。
“伊瑪堪”作品中,薩滿形象體現在半人半神的莫日根身上,莫日根本是凡人,通常經薩滿指點迷津之后,就會擁有一些屬于自己的神通,當他們使用這些神通的時候,凸顯的便是他們半神的薩滿特性;薩滿還會在莫日根與對手交戰的時候,以靈魂附體的方式為莫日根助戰。如《安徒莫日根》中,安徒躺下后睡不著覺,拿起一根小棍在自己的頭上敲了一下,變成一只小蜂子。安徒在村子里飛,飛到一戶人家的窗子上,看到很多年輕女人在說笑,其中一個在說安徒壞話,另一個女人勸她不要說人家的壞話。安徒跟著說他壞話的女人,趁她睡覺的時候刺痛她,第二天,這個女人請了許多薩滿前來為她醫治刺傷,可是薩滿們都醫治不了,又去請來遠近聞名的都日斗薩滿,都日斗看出是安徒做的鬼又不愿意得罪安徒,于是推薦安徒替她醫治,果然安徒藥到病除。在《香叟莫日根》中,香叟的故事說明香叟莫日根也具有薩滿特性。
“伊瑪堪”作品中,薩滿形象還體現在半人半神的德都、闊力身上。“伊瑪堪”作品里的闊力,幾乎完全由具有薩滿神通的女子變成。在薩滿的世界里,并非所有的薩滿都是法力無邊,而是各自神通高下不一。有的薩滿可以傳遞信息卻不一定可以完成追魂等重大薩滿活動任務;有的薩滿可以使用一些騰云、踏水的法術,卻不一定在交戰中處于絕對優勢;有的又是通靈使者,可以統領眾神。如《阿格弟莫日根》中,阿格弟突然死亡,他的護身神薩日卡便去向法力高強的女薩滿黑斤報信。黑斤保護好阿格弟的遺體,飛到陰曹地府去找阿格弟的靈魂。她歷盡艱難,尋訪遍地,終于在一根茅草上把阿格弟的靈魂找到了,讓他起死回生。
妖魔,在“伊瑪堪”作品中的身份實際上是壞薩滿。這些壞薩滿時而變鬼,時而變怪,時而變成猛獸,具有“魔”的屬性。然而,不管妖魔的本領多大,神術多高,在“伊瑪堪”作品中最后總是可以被制服的,表現了赫哲人正義必將戰勝邪惡的理念。
《安徒莫日根》中,安徒來到的第一個霍通遇到的就是難題求婚,而構成難題的三個條件恰克陳(雕)、愛新達烏(金鮭魚)和庫瑪卡(鹿)就是典型的妖魔形象,他們不是普通的動物,而是有一定的薩滿神力的壞薩滿,他們會叫陣,比如恰克陳看到安徒伸伸脖子,張張嘴說:
“赫力勒,赫力勒那尼,赫力給格,
小伙子你聽著,
咱們無仇無恨,
你來干什么?
是來抓我嗎?
咱們就試試吧,
我雖然老了,
也不會白讓你治服的。
啊啷……”
善惡觀念是在“伊瑪堪”作品中普遍存在著的觀念,大多數人物都認為應該反抗邪惡、抵御強暴等。作品中正義與邪惡的分別在莫日根西征行動上表現出來:莫日根西征途中交戰的對手不乏法力高強的莫日根薩滿,但這些對手很多被劃歸為妖魔即壞薩滿。因此,所有在莫日根的前進與成功過程中帶來困難的障礙都是邪惡的,“伊瑪堪”正是贊揚了莫日根不畏邪惡、不懼艱險,終于代表正義戰勝了邪惡的精神。
參考文獻
[1]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主編.黑龍江民間文學.第二集、第十二集.黑龍江大學印刷廠.1981年版
[2]徐昌翰、黃任遠.赫哲族文學.北方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
[3]張志權.赫哲族民歌、歌曲集.黑龍江朝鮮民族出版社.1995年版
[4]孟慧英.薩滿英雄之歌——伊瑪堪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
[5]黃任遠.赫哲絕唱——中國伊瑪堪.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