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諸多寓言和典故貫稱全書的《莊子》,給人以汪洋恣肆、一發不可收的印象。貫穿全書將近二百則的寓言典故不僅大大增加了該書的可讀性,也為我們展示了一幅幅汪洋恣肆的場景。因此,揭示作為全書最大特色的寓言典故之實際內涵也就成為一項重要的工作。寓言作為一種最實際表述一切思想的文學形式,不僅讓莊書中這些“沒要緊的話”滲漏出它的“指事類情”,也使“軸心時代”語言文字下的思想得以被窺探,透過這些原始寓言鏡像來窺探莊子思想的走向寄托也就不失為一種好的方法。
關鍵詞:莊子;寓言典故;思想矛盾和寄托
中圖分類號:I206.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2-0000-02
清代胡文英《莊子獨見》之論略中說:“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悲慨萬端。雖知無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熱腸掛住;雖不能忘情,而終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①這讓我們看到在莊子思想體系中存在著十分復雜的矛盾。這種矛盾使他選擇隱匿他處,又讓他一生為之感慨萬端;這種矛盾也迫使他的一生與其思想始終游離在“淺者深之,深者淺之”的困擾中。依照傅佩榮先生的說法,他的這種困擾就是他的一生修行,這種修行可分為七個階段,依照次序分別是: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徹、見獨、無古今,不死不生②。筆者認為傅佩榮先生所說由于內在矛盾形成的這七個階段其實就是處理天、地與人的關系,通過對這三者的探索可以得出在現實世界中莊子之所以選擇老子所宣揚的“道”是有著根源的。只有遵循“道”才能做到入火不熱,沉水不溺,存活于紛亂之世。而處理這三種關系就需要我們走進他這本“沒要緊的話”中,把心收到心如游絲之境來窺探這些語言典故下真正的莊子。司馬遷就在《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說:莊子“著書十余萬言,大抵率寓言也”③。可見《莊子》一書中大量的寓言典故不僅是這部文學巨著的顯要特征,也是我們走進莊子從而了解其思想的一把鑰匙。因此,清楚地解讀這些寓言典故的背后隱藏著如何的真意也就成為我們首先要開展的工作。
一、內在性困境:地與人的矛盾
一個社會的現實狀況往往決定文人選擇哪種方式來面對,處于戰國紛亂之世文人的這種傾向更加突出。幾乎同時代的莊子與孟子的選擇就是一個最明顯的對比。社會觀點的形成常常需要一個認識、發展的階段,而對政治根本原理的寓言表述則成為個人面對紛亂社會現實思想的一個折射。要在戰國紛紜際會的社會中生存就必須達到內圣。面對內圣的不同現實,孔子選擇“禮崩樂壞”的因由,莊子則給自己或給身處于那個時代的人們提供了一個解決現狀的前提:遺忘仁義和禮樂。“孔子不是完全為舊文化的繼續者,多少含些新時代的理想,經他的弟子們的宣傳,他遂甚適應于新時代的要求”顧頡剛先生即認為孔子之后所做的選擇即是時代的釋然和后世弟子的宣傳中走上了正路④。為擺脫自身內在的困境,莊子則說只有做到“吾喪我”才能在紛亂之際以不變應無窮之變。
莊子嘗試著主動向政治靠攏,《說劍》中就記載著他“巧論三劍,一言興邦”的故事。只是在現實的世界中無論他懷著怎樣大的抱負,他始終處于卑微的現實處境。面對現實如此之狀,莊子首先在《人間世》向我們提出了處世與人生的態度:不遣是非,以與世俗處。郭象在為《莊子》作注時說道:“與人群者不得離人。然人間之變故,世世異宜,唯無心而不自用者,為能隨變所適,而不荷其累也。”⑤社會的大變故,讓身處紛亂的社會莊子始終實現不到了真正的政治理想。也許是現實的困頓,也許是經歷了滄桑后的豁然開朗,莊子告訴世人也是曉諭自己要做到“心齋”,進而達到忘我的境界。只有這樣,不管是侍奉君王還是逃避亂世都可以以不變應無窮之變。
首先,通過寓言故事揭示處于亂世的統治者不懂得天道均平。“天道均平”,關鍵是看其如何自處。《齊物論》中的“朝三暮四”就是世俗不懂得天道均平的道理向我們揭示了統治者的無能庸俗。接著他提出了自己面對這樣社會的人生態度,這就是《秋水》中的“視權貴如腐鼠”、“寧做自由之龜”以及《山木》中為我們講述的“是貧窮,不是潦倒”。人與地的關系其實實質上就是主要去除仁義禮樂這些存在與世界上的形式化的東西。權貴、名利自然成為宣揚這些的直接來源。
其次,莊子在《知北游》中再次通過語言的筆調告知我們“人生如寄”“神奇化為臭腐,臭腐化為神奇”這些都是自然界的正常變化。處于自然間的人只有順應天地間的造化,才能通過心齋達到生命情調,這就是《齊物論》中給我們呈現的“莊周夢蝶”蝴蝶有可能成為莊周,或者莊周成為蝴蝶的自我認知境界。
再次,在自我認知的過程中人還需要做到出萬物之中而能閑適自如。莊子在《養生主》為我們描述了這樣一個寓言故事“躊躇滿志”從容不迫,“游刃有余”只有這樣。在《駢拇》中,莊子闡述道“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人只有真正做到對自我的完全認知才能真正解決處于社會中的自己與內心中的自己的真正統一,真正達到外天下、外物、外生。這樣面對被禮束縛的風云社會,置身其中《達生》中為我們講述這樣“呆若木雞”的故事。
摻入道家的高妙言論使莊子的看法與世俗的理解差距拉大。莊子開卷《逍遙游》宣揚“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無待”和“無幾”就給我們呈現出兩只能力完全不同的鳥:鯤鵬和斑鳩在追求絕對自由的真正宗旨。這兩只能力完全不當的鳥,也許生存的方式、環境不一樣但是只要他們沒有違背各自的自然本性就能做到它們各自真正的無憂,因為萬物沒有絕對的相同也就沒有絕對的不同。從一定意義說《逍遙游》即為開篇之因由,劉生良《鵬翔無疆—莊子文學研究》即在闡釋莊子文學時以“無疆飛翔的大鵬”來代指莊子的文學:“那巨大的鵬翼,不僅引導著我們去領略其逍遙自由、高深莫測的哲學奇境,而且在文學的天地里騰空而起,扶搖直上,無疆飛翔,展示出永久的輝煌和不朽的魅力,從而劃開了一個博大浩渺的文學時空,引發了無窮無盡的喝彩、追慕和探究欲望”。⑥
文人改變不了社會的命運,只能通過自我消化、坐忘的方式來消融自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來做到“內圣”。作為一個社會中的人在現實中處處碰壁的莊子,面對現實的不堪最終選擇了擺脫社會中的禮儀束縛,這所有沒要緊的話構筑了莊子在亂世社會的種種內心成長歷程。莊子一生都在這種困境下尋求自我解脫的出路,也一直在以自己的“心齋”境界與社會中最絕代表性又最束縛人性的禮樂作斗爭。這是一種自我的勸慰,也是置身如此社會有識之士的必然選擇。
二、外在性阻礙:天與人的矛盾
關于人的處世態度,中外哲學家都認為有“入世”和“出世”兩種方式,莊子叫做“游方于六合之內”和“游方于六合之外”。不管“出世”還是“入世”這種處世方式都會有不同程度的雜糅或搖擺,莊子在《人間世》中稱之為“間世”⑦的處事方法。
莊子認為合于天道的是逍遙自在、近于人情的,而他所處的那個社會則令他心灰意冷,他的這種近于人情的人生態度也讓他的思想在時人看來“不近于人情”。在《逍遙游》中的“越俎代庖”即表現出道家人物對君主名位的輕蔑;《駢拇》中“蒿目時艱”則是對世界存在的仁人進行批判;《胠篋》中他更是借盜跖的口不近人情地批判“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他將這種做法批為“圣人不死,大盜不止”的“盜亦有道”和“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的卑劣行徑。同時他更譴責統治者“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逼得人們被迫盜賊的行當。莊子所處的社會,要想真正做到以不變應萬變只有擺脫社會,尋求真正的自我解救之道,使自己本身具有當時的社會性即忘記自身的社會存在,把自然的東西變成人為的東西。莊子在《秋水》中將其稱之為“以人滅天”。這個階段也等同于傅佩榮所說的朝徹、見獨、無古今。
莊子認為只有順乎天,才是追求一切的根源。而要想徹底擺脫這種外在性困境,真正做到“以人滅天”首先需要拋棄外在的形式,也就是他在《天運》篇中為我們講述的“東施效顰”的故事。正因東施沒看見“常態”下的實質,所以才會反復拘泥于外在形式而不懂得道之精髓,進而成為千古流傳的笑話。《大宗師》中他更用“相濡以沫”的寓言故事,進一步告訴我們與其在束縛中維持慘不忍睹的現狀,不如擺脫束縛在江湖的深水中逍遙自在。即使最后雙方各自遺忘,但是至少比趟在混沌中整天局促不安。他在《齊物論》中告訴我們真正的原因“行若枯槁,身若死灰”人生本就是迷茫的,因為充滿未知的迷茫所以才更有魅力,所以在面對妻子的死他會選擇異于常人的做法:鼓盆而歌,在和惠子的濠梁之辯中的“知魚之樂”,《駢拇》、《天地》中的“大惑不解”。徘徊在天與人的矛盾,實實在在就成為了他外在性的阻礙,讓他一生為之“異于常人”。
三、唯一之道:天地人的統一
面對外在的困境和內在的阻礙,在如何突破生與死的局限上莊子提出唯一的解決辦法:天、地、人的統一。也即要求我們超越形體和感官的局限,類屬于大自然。“生不聞道,不如不生”關鍵要有“德”。在《天地》篇中莊子明確指出我們的“德”就是使我們成為自己。這種解決辦法和《道德經》中《德經》部分大量提倡“德”有著如出一轍的相似。基于此種目的《讓王篇》中的“捉襟見肘”說明君子安貧樂道的精神;《徐無鬼》中“運斤成風”則闡釋了只有用心擁有精湛的技藝,才能在社會上真正做到逍遙,做到《大宗師》中“莫逆之交”最終擁有在言語和心意相通、共同體道的朋友,真正看透逍遙的底色做到逍遙的境界。反之如果他們棄“德”又不懂極妙之言,一味追求一時的利益,最終必然會走向反面。《秋水》中“望洋興嘆”永遠都在試圖突破狹小的局面,“以管窺天” 中無時不在面對境界狹小的狀況,“邯鄲學步”境界狹小又不能理解高妙之道卻一味的模仿最終全部喪失的情況。
斯賓諾莎說:“在一定的意義上,有知的人永遠存在。”其實正與莊子透過這些寓言典故所闡釋的思想有著異曲同工之處。而莊子所提倡的“無用之用,方是大用”、“不死不生”最終達到“真人行世,入火不熱,沉水不溺。”正是他在“與人群者不得離人”的困境中透過這些“沒要緊的話”中的一個個寓言、典故背后闡釋的最完善的“間世”思想。
參考文獻
[1]王叔岷《莊子校詮》,中華書局,2007年6月第一版
[2]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中華書局,2011年12月北京第15次印刷
[3]張恒壽《莊子新探》,湖北人民出版社 ,1983年9月
[4]張京華《莊子的生命智慧》,湖南大學出版社,2007年9月第一版
[5]顧頡剛編著:《古史編》第二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6]劉生良《鵬翔無疆—莊子文學研究》,人民出版社
[7]金德三《莊子思想之三階段》,《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02期
[8]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道家第三階段:莊子》,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8月第一版
[9]劉笑敢《莊子哲學及其演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12月
[10]胡文英《莊子獨見》,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10月第一版
[11]張遠山《寓言的密碼——軸心時代的中國思想探源》,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8月
注解
①胡道靜編《十家論莊》,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8月
②傅佩榮《傅佩榮譯解莊子》,東方出版社2012年5月
③司馬遷《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華書局2011年5月第25次印刷,第2143-2145頁
④顧頡剛編著:《古史編》第二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50頁
⑤王叔岷《莊子校詮》中華書局,2007年6月第一版,第117頁
⑥劉生良《鵬翔無疆—莊子文學研究》,人民出版社,第5頁
⑦王叔岷《莊子校詮》中華書局,2007年6月第一版,第117-1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