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兒童教育觀探析：來源、價值及態(tài)度

摘要：老舍兒童教育觀的形成是內(nèi)外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原動力是關(guān)鍵，三大外部力量成就其“三度”；“先”見讓老舍的兒童教育觀在當下備受“寵愛”，但其少“鮮”見同樣應(yīng)引起追隨者的注意；實用底色、以身作則的底線、理論宣傳大過實踐運用的尷尬、碎片式的敲擊，讓老舍的兒童教育理論更多文本意義而缺實踐借鑒價值。

關(guān)鍵詞：老舍 兒童教育 原動力 現(xiàn)代性 碎片

中圖分類號：G61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2-0000-04

老舍兒童教育觀，從本質(zhì)上講是一種反傳統(tǒng)反功利的教育；從內(nèi)容上看，它強調(diào)身心健康、追求平等、衛(wèi)護兒童自由發(fā)展、推崇積極態(tài)度、崇尚大自然、鼓勵創(chuàng)造。這些讓其教育觀散發(fā)出濃郁的現(xiàn)代氣息；人格教育構(gòu)成其教育觀的核心（可參見拙文《透過作品看老舍兒童教育觀內(nèi)涵》）。老舍是如何形成這些觀念的呢？他又實踐了自己的觀念了嗎？當下他的觀念為什么會“受寵”？我們究竟應(yīng)該如何看待他的這些觀念？

一、老舍兒童觀教育觀形成探源——內(nèi)外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

事物變化發(fā)展總是內(nèi)因和外因共同起作用的結(jié)果，老舍獨特的兒童教育觀的形成也不例外。老舍對孩童的愛、對幸福童年的渴望、多年的教育工作經(jīng)歷，是老舍兒童教育觀形成的原動力，它們促使老舍關(guān)心、思考兒童教育；而母親的身教、多年的旅英生活以及時代的發(fā)展則構(gòu)成了老舍兒童教育理念形成的三大外部力量。

（一）老舍兒童教育觀形成的原動力

1.窮孩子對真正童年的渴望

老舍童年生活貧困：因為生活條件太差，母親生養(yǎng)他時暈過去大半夜；一歲半父親戰(zhàn)亡，失去經(jīng)濟支柱；全家人的生活主要依靠母親給人縫補漿洗衣服勉強維持；簡陋破舊的矮房八面漏風，大多時候一天只吃兩頓飯，佐飯的菜“夏天就是鹽拌小蔥，冬天就是腌白菜幫子補點辣椒油”。貧寒使老舍不能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除了樹上的蟲子及無意中尋覓到的泥餑餑、羊拐小結(jié)，老舍沒有玩具；除了要幫母親干活的小姐姐，老舍也沒有玩伴；“在我小的時候，我因家貧兒身體弱”，“我九歲才入學。因家貧體弱……更怕交不上學費，所以一直到九歲我還不認識一個字”①；“我因剛一懂點事，便知道了愁吃愁喝”②。

這種不堪回憶的童年生活經(jīng)驗造成老舍對“真正的童年”的陌生，也讓老舍對自由、快樂、幸福的童年充滿了向往和渴望：“老舍的童年是一枚尖銳的釘子，深深地扎入了老舍的心臟，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會以疼痛的形式觸動他的記憶與鄉(xiāng)愁”③。老舍在小說《新愛彌耳》中說：“餓是革命的原動力，他必須懂得餓，然后才知道什么是反抗”④，對美好童年的向往，讓老舍開始關(guān)注兒童教育。

2.對新教育的熱心

推動老舍關(guān)注兒童教育、形成兒童教育觀的直接原動力是老舍對新教育的極大熱心——投身教育，思考新教育——將補償需要直接轉(zhuǎn)化為心底強烈的欲望。

多年教育工作，為老舍提供了施展才華的空間，也為讓老舍提供了了解中國兒童教育現(xiàn)狀的機會，更重要的是促使老舍產(chǎn)生變革教育的欲望和實踐：要求解散毒害孩子的私塾，痛斥私塾教師和不良作用影響孩子健康發(fā)展，要求懲辦破壞國民教育的紳商；他主張新教育，認為“對于學校之組織，必注意兒童、家庭與社會三方面，取一遺他，是所謂破碎之教育”⑤。基于此，他大刀闊斧整頓學風，整肅危害現(xiàn)代教育舊風，樹立正氣；更新教育內(nèi)容，注重對學生實際技能培養(yǎng)；他擔任補習會經(jīng)理、接替前任擔任通俗教育講演所所長職務(wù)，以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展現(xiàn)才華，用熱情和責任宣講新教育。

3.“我愛孩子”

而引發(fā)老舍兒童教育觀的需要和欲望的是老舍心底對兒童真正的愛——“我愛小孩，我注意孩子們的行動”⑥——這是真正的原動力，這也是老舍兒童教育觀引發(fā)共鳴的深層次原因。

老舍喜歡兒童。老舍對兒童的愛，可以說是人盡皆知。冰心說老舍“是一個熱愛兒童，熱愛孩子的人”⑦，曹禺說“老舍喜歡兒童”⑧，桑子中也說“老舍很喜愛兒童”⑨。他自己在作品中也多有表達，如“我愛孩子，他們是光明，他們是歷史的新頁，印著我們所不知道得事兒”⑩。

老舍因為發(fā)自肺腑的喜歡兒童，愿意永遠作“孩子頭兒”，“愿意與孩子們一同玩耍”，因此他愿意“再寫一兩本（《小坡的生日》）這樣的小書”B11，寫《寶船》“是為讓小朋友笑幾陣”B12。愛促使老舍為兒童寫、為兒童打算，而“寫”又“逼迫”老舍著意思考兒童教育。

（二）老舍兒童觀形成的外部力量

老舍的兒童教育觀不是外來理論簡單的嫁接，也不是傳統(tǒng)理論的點滴提高，而是深厚的生活教育積淀、足夠?qū)拸V的視野與時代推動合力的結(jié)果。

1.母親的教育

母親對老舍的教育是行動的教育，是純凈人格的熏陶，“母親并不識字，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B13。

小學畢業(yè)以后，老舍偷偷報考了國家埋單的師范。為了10塊大洋的保證金，母親花了半個月歷盡艱辛才湊齊這筆巨資，含著淚把“我”送出門去，沒有一句埋怨的話。母親的不辭辛勞、母親對兒子選擇的尊重（不是遷就）成就了老舍的學業(yè)和事業(yè)，也奠定了他的兒童思想的基礎(chǔ)。

母親“做事永遠絲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戶們送來的黑如鐵的布襪，她也給洗得雪白”；母親愛清潔，“她終年沒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還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桌椅都是舊的，柜門的銅活久已殘缺不全，可是她的手老使破桌面上沒有塵土，殘破的銅活發(fā)著光”；母親愛花，盡管買不起好花，“院中，父親遺留下的幾盆石榴與夾竹桃，永遠會得到應(yīng)有的澆灌與愛護，年年夏天開許多花”。母親的這些性格影響了老舍一輩子，“從這里，我學得了愛花，愛清潔，守秩序。這些習慣至今還被我保存著”，“到如今我的好客的習性，還未全改，盡管生活是這么清苦，因為自幼兒看慣了的事情是不易改掉的。”

母親應(yīng)該算是老舍的精神導(dǎo)師，這無聲的教育卻是堅實有力的，是老舍一輩子的精神財富，也是老舍的力量源泉；它奠定了老舍世界觀、人生觀與價值觀的基礎(chǔ)，同時也成就了老舍兒童教育觀的深度。

2.旅英的經(jīng)歷

1924至1929年五年英倫教學生活讓一切開始發(fā)生改變，讓老舍的現(xiàn)代兒童教育思想產(chǎn)生變得可能。老舍兒童教育觀的現(xiàn)代化，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西方化”。這種西方化是在其閱讀大量的小說及與人打交道過程中獲得的。

“為學英文，我開始讀小說”B14，“到了英國，我就拼命的念小說”B15。讀小說不僅讓老舍獲得文藝的啟發(fā)，還讓老舍呼吸到了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西方“現(xiàn)代教育”的氣息。留英最后一年老舍閱讀了別人推薦的《愛麗絲夢游仙境》，他承認了文字方面的受益。B16但我們必須看到的一個現(xiàn)實是：回國途中，老舍開始撰寫《小坡的生日》，盡管寫“小坡”是“無奈之舉”B17，但小說中對兒童玩的重視、對游戲的態(tài)度、不合邏輯的跳躍方式，甚至后半段的夢境描寫、讓貓狗講話等等與《愛麗絲夢游仙境》幾乎如出一轍，驚人相似。老舍閱讀了大量的文藝復(fù)興時期的作品及相關(guān)的文學史，“文藝復(fù)興的大膽是人類剛從暗室里出來，看到了陽光的喜悅”，“文藝復(fù)興的啼與笑都健康”B18，我們有理由相信人文主義者高舉的人性大旗、所主張的給兒童以“自由的教育”（伊斯拉謨斯）、培養(yǎng)健全有用的人的觀點、給兒童多方面實際有用的知識等都曾進入老舍的眼簾，對他后來的兒童教育觀的形成產(chǎn)生過影響。

而在東方學院的教學中，老舍發(fā)覺到學校是“完全聽學生的，以學生為主體”B19；在與審查官、房東等人的交往中，老舍覺出“平等”的價值B20與“英國人的偏見”B21，感悟到了“獨立精神”B22，學會了合作（與艾支頓交換知識、分攤費用）B23，明白了如何把“知識變成金錢”B24。

五年留英生活成就了老舍兒童教育觀的寬度。正如老舍自己所說“二十七歲到英國去教學，這是我的思想變化一大關(guān)鍵”B25。它極大地拓寬了老舍的視野，讓老舍看問題的視域?qū)拸V很多。譬如，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當人們瘋狂追逐盧梭《愛彌兒》中傳達的教育理念時，老舍以《新愛彌兒》給了他們當頭一棒，告誡年輕的父母順勢（小孩的正常發(fā)展節(jié)奏）而為的重要性。這從一個側(cè)面證明了老舍兒童教育觀的容納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老舍的兒童教育思想多“先”見，而少“鮮”見。

3.時代的推動

時代為老舍兒童觀的出現(xiàn)提供了契機。老舍曾在《“五四”給了我什么》一文中說：“沒有‘五四’，我不能變成作家。‘五四’給我創(chuàng)造了當作家的條件”。老舍給出的理由是：“我的思想變了。‘五四’是反封建的”，“反封建使我體會到人的尊嚴，人不應(yīng)該做禮教的奴隸”，“‘五四’運動送給了我一雙新眼睛”B26。這雙“新眼睛”“一下子就打亂了二千年來的老規(guī)矩”，逼迫老舍重新審視“昔日的教育”：“我還是我，可是我的心靈變了，變得敢于懷疑孔圣人了”B27。故而有人說“時代使老舍的教育思想增加了不少反傳統(tǒng)的因素”B28。

時代推動老舍兒童教育觀的發(fā)展。“五四”時代的中國作家史無前例地重視兒童、重視兒童的教育。他們開始把兒童看作一個獨立的人，承認他們的人格，尊重他們的意志和自由，保障他們作為一個人應(yīng)有的各種權(quán)利。——這種進步的兒童觀為老舍兒童教育觀形成奠定了基礎(chǔ)。老舍開始借助小說《小鈴兒》練習白話，也練習思考兒童人格養(yǎng)成的問題；同時，通過教育工作提煉、實踐、檢驗自己的教育思想。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是“革命的年代”，老舍在保持獨立思考的基礎(chǔ)上，筆下的兒童教育也開始與革命相連，與救國相關(guān)：知識很重要，做人是前提；身體是基礎(chǔ)，自由要爭取；平等游戲記心上，但是救國救民不可忘。

母親的教育賦予老舍兒童教育觀以靈魂的深度。這種深度決定了老舍兒童教育觀的高度，拓展了其教育理念的寬度。寬則“驚天動地”，高則“歷久彌新”。

二、老舍兒童教育觀的價值——存在的合理性

老舍兒童教育觀的反傳統(tǒng)反功利的本質(zhì)在某種程度上切合了當下人們的某種心理與需求，因而引起了人們廣泛的共鳴；而其兒童教育理論的現(xiàn)代性，“因緣際會”，為他贏得了無數(shù)“忠實觀眾”和“鑒定的追隨者”；完整人格的追求則讓老舍兒童教育理論有了力度，為后人仰視。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句玩笑話提出了一個國人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中華民族在歷史上大致是重文輕武的，因此‘文弱’便有了贊美的意思；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中了狀元，是最理想的。反之，一個俠肝義膽，力舉千斤的武士，卻只能在民間文藝里博得景仰，而永不能登大雅之堂。……智而無勇，在事實上，往往是言而不信，謀而不忠，嘴強身子弱，見硬就縮頭也。”B29在“東亞病夫”冠于中國人頭頂?shù)臅r候，老舍的健康觀可謂振聾發(fā)聵；在兒童普遍“嬌生慣養(yǎng)”、一次軍訓暈倒一大片的當下，在“全民健身運動”“陽光體育”的召喚下，老舍的健康教育理念煥發(fā)出了眩目的光彩。

中國人歷來缺乏平等意識，只有等級的差別。“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四前可謂深入人心。在經(jīng)過了一百多年的歷史變遷以后，作為現(xiàn)代觀念譜系中基礎(chǔ)性的觀念，“平等”似乎變得不言自明。事實上，“平等”作為一個看似簡單明了不必深論的觀念，在20世紀中國并未得到很好地解決：平均主義泛濫的歷史剛剛翻過，最近幾十年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后出現(xiàn)的一些不平等現(xiàn)象又強烈地沖擊著人們的心靈。“平等”二字，在老舍的年代算是奢侈品，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仍然顯得非常稀罕。不過，與老舍時代的人們的“激動與漠然”兩極分化不同，此時“平等”已成了人們的基本訴求。因此，不論是教育界中人士還是普通家長，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瞄上”了老舍的“彎下身來的”教育觀。

“知識改變命運”、“技能創(chuàng)造財富”，現(xiàn)代人普遍重視知識教育、技能教育。客觀來講，知識的獲取與技能的掌握確實促成了社會的進步與個人的發(fā)展。但也因此，很多孩子被迫成為知識和技能的奴隸，一出世就被知識包圍、被技能束縛，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快樂，也失去了生命的熱情。這個現(xiàn)象在當今社會引起了廣泛的關(guān)注，一些有識之士提出還給孩子童年。此刻老舍對兒童自由發(fā)展的衛(wèi)護不僅契合了這種需求，更重要的是尊重了人性，“把孩子真正當成孩子”。

中國的傳統(tǒng)的兒童教育，似乎都在告訴人人們：不必太認真。老舍自己筆下就有很多這樣的人物，如《二馬》中的老馬、《牛天賜傳》中的牛老者、《離婚》中的張大哥、《四世同堂》中的祁老人，他們都是老中國的兒女，他們所代表的人生哲學可歸結(jié)為“敷衍”二字。他們生活的目的“不在于取得沒得到得，而在于小心翼翼地守住已有的”B30。積極、用心，似乎成了奢侈品。但現(xiàn)代管理學卻非常推崇積極的做人做事的態(tài)度，他們認為：“態(tài)度決定一切！”B31愛崗敬業(yè)、積極用心成為很多企業(yè)招聘的必要條件。熟悉慵懶狀態(tài)的老舍從對立面開出了藥方，自然引人注目。

現(xiàn)在的孩童大多因?qū)W習、生活壓力太大，太忙，慢慢遠離了大自然；偶爾有點空閑又被泛濫成災(zāi)的電子媒介所占據(jù)。孩童混濁的雙眸，慵懶的神情，讓父母、教師、社會上有識之士痛心不已，他們呼吁孩童“走近自然”、“親近自然”，他們試圖讓孩童在自然中獲取生命的力量。老舍對自然的推崇“迎合”了他們的需要，讓他們找到了歷史的依據(jù)和理論的根源。當然也讓某些人開始警醒，促使他們思考當下。

三、如何對待老舍的兒童教育觀——辯證地分析繼承

老舍兒童教育觀的“受寵”表明了老舍的偉大，也表明了國人對兒童教育的熱切關(guān)注。但老舍兒童教育的高度、自由度非一般人可以企及、效仿，更何況任何人、任何思想都脫離不了時代和自身的束縛。因此，當我們閱讀、反觀老舍的兒童教育觀時，會發(fā)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的距離。這理應(yīng)引起追隨者的注意。

（一）老舍兒童教育觀的底色——實用

老舍兒童教育觀反傳統(tǒng)反功利，現(xiàn)代色彩鮮明。但我們?yōu)橹畾g呼的同時，必須清醒地看到：其教育觀的底色是“實用”。

首先是對個人、家庭必須有用。在給妻子的一封信中，老舍明確提出：“他們能粗識幾個字，會點加減法，知道一點歷史，便己夠了。”B32老舍主張孩子學知識，是因其有用；而不必學太多，“夠用”即可，也是基于實用的目的；希望孩子身體強健，因為“身體強健”才能“吃得苦，受得累”；不介意孩子從事什么工作，學手藝、當舞女都行，因為維持生計是前提。

其次，還必須對社會有用。老舍尖銳地指出：“書呆子無機會騰達，有機會做官，則必貪污誤國，甚為可怕！”B33他老舍主張念書，主張以知識救國、以學問強國，在他看來知識只是服務(wù)社會、服務(wù)國家的手段；他反對讀書去走仕途，尤其是死讀書的，因為在他看來做一名誠實的木匠，他們制作的桌子或柜子對社會更有用。

“對個人、對家庭有用”的訴求，主要是由老舍個人經(jīng)歷決定。貧民出身，老舍必須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填飽家人的肚子。“對社會有用”則顯示了老舍之為“老舍”的境界：舍己為“眾”。這與他在抗戰(zhàn)發(fā)生后“拋妻別子”“提只箱子赴國難”的行為是一脈相承的：為了抗戰(zhàn)的勝利，承擔了自己本不愿意承擔的“抗戰(zhàn)文藝協(xié)會總務(wù)組組長”的責任B34；為了抗戰(zhàn)，放棄文藝理想，撰寫大量的通俗文藝，走上街頭，深入前線；“人家要我寫什么，我寫什么。我只求盡力，而不考慮自己應(yīng)當寫什么”“我的力量都在一枝筆上，這枝筆必須服從抗戰(zhàn)的命令”B35。

“實用”是把雙刃劍。忽視“實用”，會制造虛無；但過度強調(diào)“實用”，就會走上“學而優(yōu)則仕”的老路。我們在吸收老舍兒童教育理念時，必須學習老舍：讓第一層次的要求服從于第二個層次；具有寬廣的胸懷。只有“胸懷天下”，才不會被“實用”所累。

（二）老舍兒童教育觀執(zhí)行底線——以身作則

老舍的兒童教育理念是先進的，在當今也有巨大的啟發(fā)意義。對老舍的兒童教育理念，我們應(yīng)該學習，但更應(yīng)該清楚地明白學很重要，做更重要。老舍的兒童教育是一種以身作則的教育。

很多兒童教育專家提出了很多新穎的教育理論，而且這些教育理論為很多人追隨。不過細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他們往往只是告訴別人該怎么去執(zhí)行。老舍與他們不一樣，老舍對兒童的教育首先是以身作則的教育。

老舍提倡平等教育。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舒乙曾經(jīng)回憶說：1950年初夏，舒乙隨家人回京。時年才15歲，但老舍一看見他走下車廂扶梯，就微笑著把手伸了過來，并操著那一地道悅耳的京片子說：“你好，舒乙！”老舍的這種鄭重其事，實際上是在傳遞一種信息，也即他的教育主張：自己的子侄輩，只要達到一定年齡，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一樣的。

老舍推崇積極的做事態(tài)度，但他絕不是“州官點燈”。他是文藝界當之無愧的“勞模”，用他自己的話說：“我終年是在拼命地寫，發(fā)表也好，不發(fā)表也好，我要天天摸一摸筆。”B36

（三）老舍對其兒童教育理念的執(zhí)行——理性的追求大過實踐的運用

老舍兒童教育觀的現(xiàn)代性在當時是很先進的、超前的。也正因為如此，作為思想的先行者的老舍，在實踐自己的想法時，也是存在落差的。老舍在宣揚兒童教育理念時是堅決而果斷的，在和其他人家孩子相處時踐行現(xiàn)代教育理念也可謂得心應(yīng)手，灑脫自然。在朋友眼中，他是個“大孩子”，“童心盎然”。譬如，他會趴在地上鉆到桌肚下幫冰心的兒子找玩具小狗；他能很坦然地向冰心十歲的兒子發(fā)“告急信”：“我的煙快吸完了，但沒有錢，你來這里的時候，別忘了，帶香煙兩噸！”這種老舍式的玩笑，使孩子們開心極了；他能把冰心的女兒當作知己敘說在美國的心路感受。B37

但是在和自家孩子相處時，老舍則顯得拘謹，放不開，他的教育理論被大大地打了折扣。譬如在處理父子關(guān)系時，老舍力求創(chuàng)造平等、自由的氛圍。舒乙15歲后，就把他當成大人：稱呼舒乙，而且常常和舒乙握手，好像彼此是朋友一樣。這看上去很西化。但就在這表面的平等背后，我認為老舍忽視了孩童內(nèi)心深處的真正的平等渴望：舒乙回憶說老舍喜歡帶他出去，由于個子矮只能跟在他后面，“看見的總是他的腿和腳，還有那雙磨歪了后跟的舊皮鞋。就這樣，跟著他的腳印，我走了兩年多，直到他去了美國。現(xiàn)在，一閉眼，我還能看見那雙歪歪的鞋跟。我愿跟著它走到天涯海角，不必擔心，不必說話，不必思索，卻能知道整個世界”B38。

舒乙事后回憶充滿了深情，但我們很難想象一個只能看見父親腿和腳的孩子心里會產(chǎn)生什么樣平等的感覺。我寧可相信舒乙先生對父親的情感表達中更多的是敬佩，甚至畏懼，而不是親近，甚至是疏離與陌生。現(xiàn)代兒童教育追求的是與兒童平視，家長、教師應(yīng)蹲下來與兒童交流。

事實上，在子女的記憶中及其本人的描述中，老舍在外“笑臉待人”，幽默的話語常讓人捧腹，但家里的他卻是“沉默的”，與子女溝通甚少；他常給朋友們的孩子寫信，可是他從沒有給自己的孩子寫過信，哪怕在國外很想念自己的三個孩子時。舒乙說：“雖然父親誠心誠意地把我當成大人和朋友對待，還常常和我討論一些嚴肅的問題，我反而常常強烈地感覺到，在他的內(nèi)心里我還是他的小孩子”B39。說到底，還是傳統(tǒng)的父子觀在起作用。

還有，盡管老舍給自己的女兒購置了很多的洋娃娃玩具，焉不知是出于對往昔缺憾的補償，還是真正的關(guān)注孩童的需求？或者是兼而有之吧。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常年漂泊在外的老舍，在教育自家兒女時，往往只是“書信遙控指揮”，精明、能干、要強的現(xiàn)代的傳統(tǒng)女性胡絜青B40又能執(zhí)行多少呢？畢竟希望兒女成才、有出息是很多父母心底的渴望（也可說是回報）；老舍與家人之間短暫的相處，要不是限于油米姜醋茶，要不是困于燥熱的天氣與孩童的吵鬧，要不就是孩子已經(jīng)成為“陌生的成年人了”。試想一下，此時他的兒童教育觀又能施展幾分？在實踐中，老舍兒童教育理念因各種因素而打了折扣，可以說是理論的倡導(dǎo)大過實踐的檢驗。

現(xiàn)代化的言論，內(nèi)外有別的做法，打了折扣的實施，既可以看出踐行現(xiàn)代性的兒童教育理念之難。偉大、堅定如老舍，在實行自己的兒童教育理念時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呢？

（四）老舍兒童教育觀的呈現(xiàn)——碎片式的敲擊

老舍在評價古羅馬的散文時說：“它們（指古羅馬的散文——筆者注）常給我們一兩句格言與寶貴的常識，使我們認識了羅馬人的切于實際，洞悉人情。可是它們并不能給我們靈感”。B41事實上，他的兒童教育理論也是這樣：讓我們激動、驚訝，甚至共鳴，但真的無法給予后來的實踐者切實的幫助——無法照搬照用，哪怕借鑒也要格外慎重。老舍的兒童教育觀幾乎條條振聾發(fā)聵，字字敲擊人心，但就整體性而言，明顯不盡如人意，只能算是碎片化的呈現(xiàn)。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缺乏貫穿始終的核心理念。核心教育理念是一種教育思想的靈魂和精華。它類似于商品的標簽，關(guān)乎到提出者的識別度。譬如人們一提到陶行知，便會想到“生活即教育”，一提到陳鶴琴，便會想到“活教育”。而一提到老舍，人們首先想到的是他作家的身份、他的幽默、他的語言成就，論及到他與兒童的關(guān)系時，人們更多的是肯定他對兒童的愛，即便細致到他對兒童的教育，也往往是各取一端或者是人云亦云，很難將他的兒童教育思想歸納為一兩句話。他的兒童教育思想缺少一根觀前引后的“紅線”，猶如閃光的珍珠被散落在漫山草叢中。

二是理論缺乏系統(tǒng)性。兒童教育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過程漫長而復(fù)雜：每個兒童的成長都要經(jīng)歷多個階段，而且每個階段又不盡相同。因此支撐兒童成長、發(fā)展的教育理念也應(yīng)該是配套的，系統(tǒng)的，完整的，貫穿始終的，不應(yīng)是支零破碎的，也不應(yīng)該是各色想法的拼盤。在兒童教育發(fā)展比較受重視的今天，系統(tǒng)的兒童教育理論受到前所未有的肯定，如得到大力推廣的蒙氏教學、多元智能教育就涉及兒童教育的多個方面、多個階段，提出者有系統(tǒng)、集中的闡述——綱領(lǐng)明確，原則實用，目的論、方法論、課程論完整清晰——教育者可以整體借鑒或采用。相比之下，無論是從縱向的過程看還是從橫向的面來看，老舍的兒童教育理論都顯得相形見絀：內(nèi)容零散、角度單一、表述隨意、空白點太多。

系統(tǒng)的缺失，是有原因的。

首先，從來源來看，根基不牢。陳鶴琴“活教育”理論是建立在對兒子一鳴808天的細致觀察基礎(chǔ)上，屬于來源實踐，經(jīng)過理論提升再作用于實踐，有著堅實的基礎(chǔ)；老舍的兒童教育理論則不同，只是來自一個敏感而富有赤字之心的寫家的感悟的積累，屬于靈感火花的迸發(fā)，因這火花熱烈、鮮亮而為很多人推崇。現(xiàn)實根基不太牢靠。

其次，從言說主體來看，缺乏有力的指導(dǎo)思想，缺乏構(gòu)建系統(tǒng)的意識與自覺。老舍只是兒童教育界“打醬油”的，教書大多是為“生活”，更著意于專職“寫家”。老舍沒有系統(tǒng)研究過兒童與兒童教育理論，沒有有力地指導(dǎo)思想去指導(dǎo)，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與意愿去構(gòu)建兒童教育體系。

老舍在《如何接受文化遺產(chǎn)》中說：“用世界文藝名著來啟發(fā)，用中國文字去練習，這是我的意見”B42。這個意見也可以用在處理其兒童教育觀方面：用現(xiàn)代的兒童教育理念啟發(fā)，用適合自己的方式去實踐。

注解

①老舍：《宗月大師》，原載1940年1月23日《華西日報·每周文藝》，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238

②老舍：《神拳》（后記），《老舍全集》（11），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619

③于昊燕：《蛻與飛翔——老舍童年生活樣貌與作品中的貧窮世界》，2008年河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指導(dǎo)教師舒乙

④老舍：《集外·新愛彌兒》，《老舍全集》（8），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186

⑤老舍：《兒童主日學與兒童禮拜設(shè)施之商榷》，原載1923年7月15日、22日、29日，8月19日《真理周刊》第16、17、18、21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9），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264-275

⑥老舍：《我怎樣寫〈小坡的生日〉》，《老舍全集》（16），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176

⑦冰心：《老舍和孩子們》，原載《人民戲劇》1978年第7期，轉(zhuǎn)引自《老舍評說七十年》，張桂興編，中國華僑出版社2005年7月，P22

⑧曹禺：《懷念老舍先生》，原載1978年10月8日《北京日報》，轉(zhuǎn)引自《老舍評說七十年》，張桂興編，中國華僑出版社2005年7月，P20

⑨桑子中：《我記憶中的老舍先生》，原載《老舍和朋友們》（舒濟編，1991年10月第1版），轉(zhuǎn)引自《老舍評說七十年》，張桂興編，中國華僑出版社2005年7月，P53

⑩老舍：《我怎樣寫〈小坡的生日〉》，《老舍全集》（16），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178

B11同上

B12老舍：《新年吉利》，原載1961年12月19日《中國新聞》，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5），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138

B13老舍：《我的母親》，原載1 943年4月《半月文萃》第1卷第9、10合刊，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328、P330

B14老舍：《我怎樣寫〈老張的哲學〉》，原載1935年9月16日《宇宙風》第一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6），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162

B15老舍：《我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講演稿），1934年12月15日《刁斗》第1卷第4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7），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68

B16老舍：《讀與寫》，原載1943年4月20日《文藝先鋒》第二卷第三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7），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403-404

B17老舍：《我怎樣寫〈小坡的生日〉》，原載1935年11月1日《宇宙風》第4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6），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176-177

B18老舍：《寫與讀》，原載1945年7月《文哨》第1卷第2期倍大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7），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460-461

B19老舍：《我的幾個房東——留英回憶之三》，原載1937年3月《西風》第7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70

B20老舍：《頭一天》，原載1934年8月《良友畫報》第92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14

B21老舍：《我的幾個房東——留英回憶之三》，原載1937年3月《西風》第7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69

B22老舍：《我的幾個房東——留英回憶之二》，原載1936年12月《西風》第4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62

B23老舍：《我的幾個房東——留英回憶之二》，原載1936年12月《西風》第4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64

B24老舍：《我的幾個房東——留英回憶之二》，原載1936年12月《西風》第4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66

B25老舍：《我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原載1934年10月9日《青島民報》，《老舍全集》（17），轉(zhuǎn)引自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59

B26老舍：《“五四”給了我什么》，原載1957年5月4日《解放軍報》，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636-637

B27同上

B28曾廣燦：《老舍的從教生涯》，原載《貴州日報》1994年6月8日，轉(zhuǎn)引自《老舍評說七十年》，張桂興編，中國華僑出版社2005年7月，P93

B29老舍：《兒童節(jié)感言》，原載1939年4月20日《抗戰(zhàn)畫刊》第26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217

B30趙園：《老舍——北京市民社會的表現(xiàn)者與批判者》，原載《文學評論》1982年第2期，轉(zhuǎn)引自《老舍評說七十年》，張桂興編，中國華僑出版社2005年7月，P351

B31《態(tài)度決定一切》是美國作者羅曼·W·皮爾著的一本極具價值的人生指南讀物。此書曾在最暢銷書排行榜上整整待了十年時間。其中“態(tài)度決定一切！”成為表達積極思維力量的一句口頭禪傳遍了全世界。

B32老舍：《家書一封》，原載1942年4月5日《文壇》第2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5），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577

B33同上

B34老舍：《八方風雨》，原載1946年4月4日至5月16日北平《新民報》，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389

B35老舍：《這一年的筆》，原載1938年7月7日漢口《大公報 戰(zhàn)線》，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157

B36老舍：《毛主席給了我新的文藝生命》，原載1952年5月21日《人民日報》，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493

B37冰心：《老舍和孩子們》，原載《人民戲劇》1978年第7期，轉(zhuǎn)引自《老舍評說七十年》，張桂興編，中國華僑出版社2005年7月，P22、P24

B38舒乙：《父子情》，1989年6月19日《人民日報》（海外版）

B39同上

B40在我看來，抗戰(zhàn)中的胡濟絜青攜家?guī)Э谠跍S陷的北平化名“胡春”艱難度日，與文革初期為免受牽連而和老舍劃清界限是一脈相承的，都是胡絜青的“精明、能干”使然，都是為了更好的生存。本應(yīng)獲得理解。胡獨立、有擔當，是屬于現(xiàn)代的職業(yè)女性，但她一如老舍母親，為兒女任勞任怨、辛苦勞作，堅強而隱忍，某種意義上講，她又是傳統(tǒng)的。

B41老舍：《寫與讀》，原載1945年7月《文哨》第1卷第2期倍大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7），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460

B42老舍：《如何接受文化遺產(chǎn)》，1942年9月15日《文學創(chuàng)作》第1卷第1期，轉(zhuǎn)引自《老舍全集》（17），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P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