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了”協議能否真正了事

【案例一】

今年4月21日中午，趙女士騎電動自行車去市區辦事。經過一個路口時，突然從機動車道上拐過來一輛桑塔納轎車，趙女士避讓不及連人帶車被撞倒。車主李某立即下車查看趙女士的傷情，并把趙女士送到市人民醫院檢查。

經醫生診斷，趙女士暫時沒有明顯傷情。李某看到沒有什么大礙，便提出賠償趙女士500元私下了結。趙女士一方面覺得自己的傷處不是很疼，能拿到500元的賠償也不少；另一方面又擔心會留下什么后遺癥，拿不定主意。最后，李某提出讓趙女士記下車牌號和聯系方式，有什么問題再找他。為此，雙方還簽訂了“私了”協議書。

兩天后，趙女士發現受傷的肩膀越來越疼，到醫院檢查出的結果把她嚇了一跳：右肩關節大結節陳舊性骨折。趙女士住院半個月，醫院根據傷情診斷，還要求她繼續休養治療3個月。這樣下來，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等加起來讓趙女士損失了近兩萬元。

“才拿了500元賠償，還要遭這么大的罪。”趙女士覺得很不平衡，她找李某要求追加賠償，可這次李某卻態度大變，一再推脫。她又找到交警部門，要求對事故進行責任認定。交警部門表示，由于交通事故發生時雙方未及時報警，現場早已變動，無法作出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建議趙女士直接向法院起訴。

在法庭上，原告趙女士訴稱：事故發生后，我起初感覺并無大礙，看到李某態度很好，也不想太為難人家，便接受了他500元賠償款私了。可事后發現右肩關節大結節骨折，500元的賠償根本無法彌補我的損失，所以再次要求追加賠償各項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共計2.72萬元。

被告李某辯稱：當時，我駕車拐入非機動車道路邊準備停車，的確是撞上了原告。我及時帶她到醫院進行檢查，當時檢查她沒什么大礙。而且原告也和我達成了賠償協議。再說原告稱自己受了重傷那是事故發生后兩天的事情了，怎么能證明就是我撞傷的呢？我覺得這是她無理取鬧。

經審理，法官判決，撤銷雙方簽訂的“私了”協議，由被告所投保的保險公司賠償趙女士損失2.72萬元。

【說法】

本案在實踐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一般來說，發生事故后，事故雙方就賠償達成的協議，對雙方均具有約束力。協議簽訂后，雙方就事故的賠償內容和賠償方式會被協議所固化，只要賠償義務人按照協議約定履行了賠償義務，事故賠償事宜就會隨之案結事了。這種“私了”的方式因具有簡便、快捷了結事故糾紛的特征，在輕微事故中成為事故當事人首選的解決糾紛的方式。特別是僅發生財產損失的交通事故案件，“私了”方式甚至被事故處理方廣泛推崇。

但在人身傷亡的事故中，因事故發生時，鑒于醫療檢查疏忽或者因醫療水平所致，可能會造成對事故受害人傷情誤判或遺漏的情況。在此種情況下，若當事人事發之時選擇私了，則可能面臨一些后發風險。若受害人事后傷情惡化或者發現遺漏診斷事項，則一般會出現協議賠償較低的問題，這時，受害人再追加賠償就往往會引發爭議，爭議的原因一方面是賠償義務人不確定受損是否來自于自己事發行為，另一方面是賠償義務人不愿意再額外增加賠償費用。本案就是此類事故的典型。

根據《合同法》的規定，合同當事人自愿簽訂的協議，如果意思表示真實，內容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禁止性規定，協議在簽訂后即發生法律效力。但對因重大誤解或者顯失公平而訂立的合同，法律以撤銷權來保護受到不公的當事人一方能夠事后得以救濟。本案中，由于趙女士簽訂合同之初，對自己受到的嚴重骨折情況缺乏足夠清晰的了解和認識，故起初簽訂的協議對趙女士的傷勢來說，屬于重大誤解，趙女士有權自協議簽訂之日起一年內請求法院予以撤銷。協議撤銷后，則自始不具有法律效力。趙女士的賠償問題則不再依據雙方簽訂的協議解決，而是依照法律的規定予以賠償。

【案例二】

2010年8月，小關從安徽老家到上海一家家具公司做木工，月薪3000元。2012年10月9日上午，小關在車間操作機器加工衣柜時不慎被機器絞斷胳膊，致使右側肘以上缺失。小關受傷后，被公司同事立即送往醫院搶救。住院期間，公司承擔了所有醫療費用，并安撫小關安心治療。

經過五個月的住院治療，小關的傷情得以穩定，公司為其辦理了出院手續。但由于小關右胳膊肘關節以上全部缺失，已經不能再從事原來的工作，公司勸他辦理辭職手續。

小關認為自己是為公司工作時受的傷，現在已經殘廢，日后肯定不能再從事此類工作了，公司應該給與一定賠償才合情合理。小關找公司理論，公司咨詢法律顧問后，考慮到小關為公司作出的貢獻，最后決定支付其6萬元作為補償。小關覺得補償費用偏低，但隨后多次找公司增加賠償費用，公司均沒有同意。如此耗著也不是個事兒，小關最后妥協了。雙方簽訂補償協議后，小關領到6萬元，離開了公司。

小關辭職后，又開始到處找工作，但由于傷殘而處處碰壁。郁悶之極的小關找到朋友傾訴。通過聊天，小關得知，法律關于工傷有專門的規定，發生工傷后可依法享受工傷保險待遇。朋友還告訴小關，像他這種情況，應得到的賠償金遠不止6萬元。

小關感覺自己被騙了，于是來到律師事務所咨詢有關工傷賠償的法律問題。律師告知小關，根據他在工作時間，因工作原因受傷的客觀情況，可依法認定為工傷。另外根據最新的勞動能力鑒定標準，小關的傷情屬于三級傷殘。如此，用人單位賠付的6萬元可謂九牛一毛。

小關在了解了相關法律規定后，立即委托律師代為申請工傷認定和勞動能力鑒定。三個多月后，小關最終被依法認定為工傷，并經過勞動能力鑒定后，在2013年2月，小關和公司再次就工傷賠償問題對簿法庭。公司認為，公司和小關已經就賠償問題私下達成了協議，并履行了賠償義務，因此雙方有關賠償問題早已終結，不存在另行賠償問題。但小關的律師認為，原協議是小關在對自己傷殘等級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簽訂的，而公司所聘請的法律顧問屬于法律專業人員，雙方在經驗、專業知識等實力懸殊的情況下簽訂的賠償協議，對小關顯失公平，應予撤銷。小關的律師請求撤銷原協議，并依照法律規定，由公司全額賠償相關費用。法院審理后，依法支持了小關的全部訴請，判令公司依法全額賠償了小關的所有損失。

【說法】

本案是工傷索賠的較為典型的案例。由于勞動者對工傷認定和工傷賠償的不了解，造成了大量的工傷勞動者在簽訂賠償協議時都不能足額得到賠償。本案中，小關的傷勢根據《勞動能力鑒定—職工工傷與職業病致殘等級分級》第C.13“一側肘上缺失”的規定，屬于三級傷殘。根據《工傷保險條例》的有關規定，工傷職工構成三級傷殘，用人單位應當與勞動者保留勞動關系，用人單位購買工傷保險的，由用人單位支付停工留薪期待遇，由工傷保險基金一次性賠償23個月的本人工資的一次性傷殘補助金，并按每月本人工資的80%支付傷殘津貼，按本人工資的50%支付傷殘護理費，直至職工退休，享受養老保險待遇。用人單位沒有購買工傷保險的，由用人單位承擔全部賠付責任。

根據上述規定，公司賠付給小關的6萬元，僅僅相當于一次性傷殘補助金，而停工留薪期待遇、傷殘津貼和傷殘護理費，則分文未賠。因此，小關與公司簽訂的賠付協議對小關來說是顯失公平的。《合同法》第五十四條規定：“ 下列合同，當事人一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變更或者撤銷：（一）因重大誤解訂立的；（二）在訂立合同時顯失公平的……”而法院也正是基于上述法律規定，依法撤銷了原協議，并判決公司承擔相應的工傷賠付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