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失衡

摘要：勞倫斯是英國偉大的小說家之一。他親眼目睹了工業化的變革及其對父輩們的戕害，這使他的多部作品都以此為背景，集中反映了對工業文明的敵視和憎恨。他早期短篇小說《請買票》，很好地反映了他的創作思想。作者在這篇小說中描寫了工業文明給人類帶來的失衡：人與自然的分離，欲望的失衡，最重要的是兩性關系的破裂。結尾也反映了作者對尋找人類出路的迷茫。

關鍵詞：勞倫斯 請買票 工業文明 兩性關系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8-0000-02

勞倫斯是20世紀英國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自問世以來飽受爭議，其作品主要描寫日常生活中心靈的抗爭，尤其是對兩性關系的探討。他對性愛進行了毫不避諱的描寫，這也是其作品廣泛引起爭議的原因之一。

對勞倫斯作品的分析多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出發，盡管勞倫斯本人并不承認自己的創作借用了弗氏理論，但實際上，兩人思想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所以針對其小說大多從欲望，人格結構等方面分析。另有女性主義，文明與自然的抗衡，非理性主義等角度。

通過對勞倫斯作品的細讀，筆者發現其作品主題有待深究。勞倫斯心中有著對兩性關系和理想社會的完美構圖。他對工業文明的批判，更多地表現了他對自然鄉村的懷念，他崇尚男性力量，兩性關系的發展，讓他更傾向于恢復傳統自然的男女關系，他對人性中暴力和黑暗的揭露，是一種對美好人性，和諧社會的呼喚。在他心中理想的社會是，工業文明以前，寧靜的鄉村，兩性和諧相處的時代。而現實生活卻偏離了這樣的軌道，且越走越遠。現代的工業社會使得一切都失衡發展。這正是勞倫斯作品所描寫的主題。下面筆者以短篇小說《請買票》為例，來分析其作品中文明的失衡主題。

一、人與自然的失衡

勞倫斯作品中總設置兩個對立面：自然鄉村的傳統和城市文明的入侵。作家多用優美的筆調來描寫美麗的大自然和純樸的鄉村。作家認為工業文明所帶來的是純樸的消失，人與自然的失衡，隔離。使得傳統的鄉村消失，人與人的關系失衡扭曲。金錢和欲望激發起人性中的黑暗。

在故事開頭，作者描寫了這樣一番景象：英國中部，黑色的工業近郊，單軌電車穿過峽谷山巒，這里坐落著一個個長且丑陋的工人村。還有死氣沉沉、骯臟陰冷的小集市和礦區。作者重復運用著“丑陋”這個詞來形容這里的環境。我們可以清楚的看見一幅被工業文明入侵的鄉村景象。山巒和峽谷是自然的象征，座落在這里的山村本應是青山碧水，綠樹環繞。但隨著文明的入侵，這里變得支離破碎，丑陋不堪。污穢的街道，丑陋的礦區，連這里的花園都是黑色的。很顯然，工業文明讓人遠離了自然。

勞倫斯堅信自然的統一與神圣。他認為人類是屬于自然的一部分，人類和其他一切生命形式一樣都是自然之子，一旦人類脫離了大自然，就失去了生命力和活力。他在《托馬斯·哈代研究》一書中寫道：“我們的生命體現在與活生生的宇宙萬物達成一種純粹的關系的過程之中，自我與他人、與民族、與種族以及花鳥魚蟲、日月星辰等一切宇宙萬物之間都需要達成一種純粹的關系。這是我們的靈魂獲得拯救的唯一方式……”。但是故事呈現給我們的，正是正在遠離自然的場景。文明和自然的對立中，鄉村變得丑陋不堪。

勞倫斯認為：“人們遠離了自然，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自身的生命力。工業讓人類與自然及自我的本能處在一種不和諧狀態。”人與自然的關系失衡后，人類的世界觀已經變得越來越理性，失去了其生命所能做出的本能反應。故事將背景設置在一戰期間，主人公安妮工作的單軌電車上，“司機是些腿腳不便的楞小伙，再不就是些柔弱有病的年輕人，戰戰兢兢地開著車向前爬行”，這輛電車被稱為英格蘭最危險的有軌電車。因為司機開起車來像是在參加越野賽。車里的乘客也很混亂。“里面擠滿了吵吵嚷嚷的礦工，下邊一層吼著贊美詩，上邊一層此起彼伏地哼著淫蕩的小曲兒。”這些接近工業文明的人們喪失了生命的活力，擠在電車里麻木地來來回回。混亂，麻木和非理性混雜其間。

工業革命和機器文明壓抑了現代人的本性，靈與肉、物質與精神失去了相互的平衡，因此人們變得痛苦不堪。小說中有一點描寫電車起火，沒有乘客愿意下車，因為相較外面的陰冷和寒風還不如待在里面。人們的生活狀態很糟糕，失去了安逸和平靜，變得麻木丑陋。

勞倫斯認為，自然環境已經被現代文明所破壞，人類生活無論在環境方面還是在精神方面都出現了嚴重的荒漠化。機器文明毀滅了自然，導致了人與自然關系的失衡。這就毀滅了人類自身。因為作為自然之子的人類，一旦遠離了自然，就失去了本能與活力。

二、欲望的失衡

欲望是潛伏在人內心的本能沖動，勞倫斯認為人的本能沖動是生存和繁衍的力量。是接近自然的活力。但是一旦欲望失衡，人性中丑陋黑暗的一面就會釋放出來巨大的力量。毀滅人的肉體甚至精神。

前文已提到作者將故事背景設置在一戰期間。戰爭是人類欲望失衡的極端惡果。勞倫斯認為工業化的發展侵蝕了人們原本平靜的生活，扭曲了人的靈魂，使人變成“非人”，變成機器的奴隸和附庸，在金錢和利益的角逐中，人類真實的自我喪失了。人類在文明的網中痛苦掙扎，導致心靈扭曲，生命力枯竭。勞倫斯親眼目睹了一戰，他看見了人性的貪戀與殘酷。人性在欲望中狂熱地失去控制。互相殺戮，勞倫斯理想的伊甸園神話，只剩下痛苦和麻木。這無疑給作者造成極大的陰影，所以他的筆下故事多以戰爭為背景。

在《請買票》中，實際上有兩個戰場，一個是前線的一戰戰場，附近的男人都去前線打仗，只剩下不能做大量活動工作的跛子和駝子。作者沒有直接描寫戰場的殘酷和恐怖。而是描寫了第二個戰場，戰爭后方的工業區，這里并不平靜。人性的麻木和痛苦處處可見。就連可稱得上最美好情愫的愛情，都充滿著戰爭的硝煙，占有，欺騙和瘋狂的復仇。讓我們看到人性中最丑惡的一面。這一切似乎都是欲望在作祟，愛情是人的本能，善良也是人的本能，但一旦欲望失衡，暴力黑暗，貪婪和占有就占了上風。

欲望的角逐中，人類發動了幾乎毀滅整個世界的戰爭，把生命當做炮灰，互相屠戮。在欲望的對峙中，愛情也變成了自私的占有和暴力的反抗。人和人之間陷入了利益的糾纏，人性被扭曲。工業文明帶來的黑暗，引發一場場利益的角逐。人們用硝煙摧毀了伊甸園的夢想，荒誕的欲望，再也找不到平衡點。

三、兩性關系的失衡

勞倫斯一生創作的主旨，都在探討兩性關系。他一直在尋找一種和諧的新型男女關系。實際上就是指與人和自然之間和諧密切相連的新型男女關系，尤其是性關系。但工業文明下的兩性關系也是扭曲的。只有兩性達到和諧自然的狀態，人才能擁有美好的愛情和婚姻。

故事開頭兩性的對比就是不平衡的。以電車為代表，男性多為孱弱的殘疾人，或者一些粗俗丑陋的人。以安妮為代表的姑娘們則是熱情活潑的，似乎充滿了力量。作者這樣寫道：“她們猛地撲向那些不買票就想混下車的小青年，而對那些到站該下車的男人卻是一陣推搡。她們眼里可容不下沙子——別想占她們的便宜。她們誰也不怕——可人人都怕她們。”再看安妮的裝束，她有一種韃靼人的氣質，穿著高筒靴邁著剛健的步伐。一開始的描述就是兩性失衡的暗示。孱弱的男性力量和強壯的女性力量是失衡的。

但電車上還有一個不同于其他人的男性，就是檢票員約翰·托馬斯。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充滿了男性的力量。看起來他是唯一能和這些強壯活潑的女性相抗衡的男性。于是吸引了許多女孩的注意，當然也包括安妮。但是托馬斯在男女關系中的表現，簡直是一個征服者和掠奪者的角色。他處處留情，在眾多女孩中周旋，是一個典型的花花公子形象。這樣的兩性關系依然處于一種不平衡的狀態。

安妮和托馬斯相識后，一直在進行一種兩性力量的角逐。一開始是心理上的。兩人之間都保持著一種心理的默契，不敢輕易靠近彼此。幾個月來，一直和不同女售貨員勾搭的托馬斯，因著安妮“那條鋒利的舌頭，一直不敢靠近她”。但這樣的舉動似乎讓安妮更加喜歡他了。安妮也在一開始就看透了他這個唐璜似的人物。文中說“在這種微妙的對峙氣氛中，他們宛若是兩個老友，彼此了如指掌，而相互關系中的那種敏感狡黠則幾乎象夫妻之間一樣。但安妮總是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安妮的躲避，則在一定程度上激起了托馬斯的征服欲。于是在游藝會相遇時，托馬斯小心翼翼地展開了追求，因為在他面前的安妮似乎是唯一能與男性理性相抗衡的女子。于是小心翼翼的追求開始了，安妮的心情也由高興到激動。作者運用了各種象征意象，來說明男性力量對女性的征服和占有欲。比如，“托馬斯騎在木馬上打旋，抬起一條腿從安妮的坐騎上掄過，然后，半仰著朝她大笑，那條腿在空中可怕地踢上踢下。他興高采烈。安妮呢，唯恐自己的帽子歪到一邊去了，她感到興奮異常。”他們游完游藝園，去了電影院。毫無疑問，安妮被托馬斯征服了。托馬斯也有一段時間是真心愛著安妮的。但是兩性間的不平衡又出現了。女性更想全面地介入男人的精神生活。但是托馬斯只想保持一種肉體關系。所以這次安妮的女性占有欲被喚醒了。作為報復，托馬斯離開了安妮。另尋新歡。

這時，安妮的占有欲，變成了復仇的怒火。她糾結起被托馬斯玩弄過的女性一起參與報復。這時最后一場最為瘋狂的力量角逐。女性選擇了用暴力來展示兩性角逐中的力量。他們對托馬斯又撕又打又咬。逼他選出一個和他結婚的女孩。這時遍體鱗傷的托馬斯似乎真的被征服了，打敗了。最后他終于被逼著做了選擇，他選了安妮，這場暴力角逐的領導者。但在他做出選擇之后，局面開始失控，姑娘們都很不安，安妮的聲音里也帶著苦澀，但她還是拒絕了托馬斯。原來報復的怒火一下變得尷尬和不安。托馬斯離開之后，姑娘們的臉上帶著呆癡麻木的表情，不知所措。

作者的結尾安排別有深意。為什么安妮會感到不安痛苦，姑娘們會不知所措？我們知道，這場暴力事件，是在無力挽救男女關系的情況下發起的。復仇的同時，女性被拋棄后，似乎是在尋找新的力量平衡點。但是暴力和占有的欲望是不受人控制的。兩性關系終究是沒能找到一個平衡點，姑娘們徹底失去了重修舊好的機會。暴力破壞了一切可能性，所以只剩下痛苦和不知所措。

勞倫斯意圖用這樣的故事結尾表達什么呢？正如前文分析，工業文明的進程，破壞了自然，毀滅了人性，就連讓人得以繼續繁衍存活的兩性關系都不能再找到平衡點。兩性間的和諧與美好已不復存在。

《請買票》雖然是勞倫斯早期創作的一篇小說，但從以上分析看來，的確是預示了作者一生創作的主題和中心。工業文明的發展，在作者眼中看來似乎是“萬惡之首”，人性的扭曲，伊甸園的失落，讓勞倫斯一生都在追尋一處新的烏托邦。那里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兩性關系純樸自然。這是作者的美好愿想，但出路在哪，作者沒有找到，我們和作者一樣也陷入結尾處那樣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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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翠平（1988-），女，江蘇省南京市，南京師范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