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塞林格是美國著名作家,中國許多作家在創作過程中都受到了塞林格的影響,劉索拉、徐星在小說文本上就深深地刻上了塞林格的烙印。蘇童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塞林格的影響。然而,在文本意義上,塞林格與蘇童之間有著若即若離的關系。塞林格對蘇童的影響不止是在文本上,更多地是在寫作視角、寫作情緒以及創作精神上。本文以塞林格著作《九故事》和蘇童著作《河岸》為立足點,從少年敘事視角、少年心理特征以及語言意象等方面對二者進行影響研究。
關鍵詞:塞林格 《九故事》 蘇童 《河岸》 影響研究
AbstractSalinger is a famous American writer,many Chinese writers were influenced by Salinger when they are in the process of creation.Liu Suola,Xu Xing are representative writers who are deeply impacted on Salinger.However,when it comes to the texts,there be neither friendly nor aloof relationship between Salinger and Su Tong.Not only Salinger influenced Su Tong on the text but also on the perspective of writing,the writing emotion and creative spirit.Based on the works “Nine Stories” and “The Boat to Redemption”,we do the research on the aspects of juvenile,juvenile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language image.
中圖分類號:G634.9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8-0000-02
杰羅姆·大衛·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1919-2010)是美國著名作家,他在1946年退伍后,回到紐約開始專心創作。他的第一本長篇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1951年出版,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塞林格因此一舉成名。他之后的作品包括了短篇小說集《九故事》(1953年)、《弗蘭尼與卓埃》(1961年)、《木匠們,把屋梁升高》和《西摩:一個介紹》(1963年)等。雖然塞林格其他的小說作品并沒有如《麥田里的守望者》一般有著全球6000萬的發行量,但其文學價值卻絲毫不遜色于《麥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尤其擅長塑造早熟、出眾的青少年的形象。他以少年立場為立足點,深刻描述了少年在人生成長階段對世界、社會以及家庭關系的不解、焦慮、孤獨和彷徨等心理特點,從而批判了成人世界的庸俗和虛偽。
塞林格對中國作家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蘇童是其中之一。蘇童在與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研究生討論會中明確提到了這一點,他提到“我在北師大上學的時候,特別喜歡西方的、外來的,代表著以前新鮮的一種東西,就是典型的非常崇洋媚外。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青年期,都有自己的偶像,這個偶像其實不代表你心目中文學的理想,但你對他有感情。當我一直提及塞林格對我的影響,其實是因為喜歡,喜歡過度了,你不可避免地會受到他的影響。我的作品當中出現少年人,塞林格的作品中大量地出現少年人,這種對比是很自然的,因為我自己非常坦白地交待書,所以這種對比太正常了。我覺得塞林格(作品)的整個少年生活當中,他其實是拒絕成長的,因為拒絕成長,所以他的作品中的一個靈魂就是所有少年的努力其實是在拒絕成長,但我(作品中)的少年其實是在接受成長,所以這是我覺得(我的作品和他的作品的)一個大概的本質上的區別。所以,我跟塞林格的關系,從文本上來講,我一直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塞林格是我的曾經的偶像,但我從來沒考慮過他會成為一種負擔。還有一點,其實大家要看塞林格最完美的小說,我必須要告訴大家不是《麥田里的守望者》,是《九故事》,那是他最優秀的小說,所以我真正最喜歡的是《九故事》。”①從這一點來講,蘇童的長篇小說《河岸》里少年形象的描述和刻畫以及少年視角的敘事方式其實都是深受其影響的。
一.少年敘事視角
塞林格在《九故事》中塑造了多個少年人物形象,如早慧哲理的特迪、《下到小船里》中叛逆、敏感的萊昂內爾以及《為埃斯米而作——既有愛也有污穢凄苦》中的埃斯米和弟弟查爾斯等等。塞林格塑造少年人物形象時,這些少年人物通常就是塞林格小說的敘事視角。在塞林格的《九故事》中,少年視角運用得更加深刻逼真。塞林格作品中少年視角的運用,真實地呈現了少年本真生存狀態和青春期的心理特質。如《笑面人》一文的開頭“一九二八年,我九歲那會兒,懷著最強烈的團隊精神,我參加了一個叫‘科曼切人俱樂部’的組織。”②交代了“我”在九歲那年在“科曼切人俱樂部”的生活背景以及“我”在這個俱樂部的經歷、見聞、感受。蘇童先生的《河岸》也采用了少年敘事視角,《河岸》的開頭“一切都與我父親有關。別人都生活在土地上,生活在房屋里,我和父親卻生活在船上,這是我父親十三年前做出的選擇,他選擇河流,我就只好離開土地,沒什么可抱怨的。”③以“我”為視角來敘述整個故事,來看待“我”生存的狀態和背景。《笑面人》中的“我”至始至終不曾明白酋長和瑪麗之間的恩怨糾葛,正如庫東亮不懂父輩與岸上人的恩怨,慧仙也弄不懂趙春堂和岸上人對待她的態度為何反差這么明顯。
正如蘇童先生所言,少年視角是塞林格最突出的創作特征:“我覺得他小說里的那種質疑的姿態非常好,盡量地貼近青少年的那種敘述。其實他是在模仿青少年,但他模仿得特別好。”④正是由于這種模仿,使得塞林格小說中青少年成長過程中的心理癥候——如少年在人生成長階段對世界、社會以及家庭關系的不解、焦慮、孤獨和彷徨的心理特點在小說中顯得尤為突出。《特迪》中的主人公特迪,他不論是在孩童世界還是成人世界里,都是孤獨的、冷漠的、叛逆的,甚至懷著對世界的不可理解和嘲弄的心情來看待周圍的人或者事物。特迪與尼克爾森聊天時用冷靜的口吻預言自己的死亡,尼克爾森反問“從你的觀點看也許不是什么悲劇,但是對于你的父親母親,那肯定是一件挺慘的事,你考慮過嗎?”⑤特迪卻說:“那僅僅是因為他們對于世界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個名堂而且很愛激動。”以如此成人化、冷靜地口吻來預言自己的死亡,正是一種源于孤獨和叛逆之心的對生命的漠然和對世間的冷漠的表現。而《河岸》中的庫東亮,對整個世界也是冷漠的,即使是對待自己的母親也是用外人的眼光來看待,說母親“風姿已經空洞,已經虛弱,她就是喬麗敏而已,一個被事業和容貌一并冷落的業余演員,身上帶著一股雪花膏濃重的香氣”。甚至在母親告訴他自己即將遠行去“西山煤礦”,并且再也不會回來之后,庫東亮竟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還對母親喊“走吧,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誰要你管?”他們對生命的漠然和對親情的淡漠其實是內心孤獨的外現,這種孤獨感與青春期叛逆的心理相結合,就促成了他們特有的少年形象。特迪和庫東亮最經典的相似之處在于:特迪在日記里寫到的“在我看來生命正是一種禮品馬”⑥,而庫東亮的人生格言是“我是空屁。”⑦在塞林格和蘇童筆下少年的心中,生命和生活成了毫無存在價值和存在感的虛無,看似小小年紀便參透了人生的因果,實則是對生活的焦慮、彷徨和困惑所導致的青春期心理癥候。
這兩個少年形象都是冷靜、叛逆的青少年形象,他們都是孤獨的,因為無法獲得人們的理解和認同。但是,他們內心深處有著對生命的熱愛,卻無法表達或者表達的方式不能為大眾所接受。特迪的妹妹布波欺負同齡的孩子邁倫,特迪卻處處維護著邁倫,不讓布波欺負他羞辱他,庫東亮對慧仙雖然是心生愛慕而產生的維護,但卻也表達了庫東亮是內心有愛的、是在不斷成長的。
二.少年心理特征
塞林格小說《九故事》中的少年對待社會與世界總是保持著一種批判的態度,對待成人世界總是表現出鄙夷和不可理解。《逮香蕉魚的最佳日子》里的少年西比爾為年輕人西摩·格拉斯(Seymour Glass)取名字的諧音外號叫“看見更多玻璃(see more glass)”,與西摩暢談新鮮事,率性地表達對同伴小朋友沙倫的不滿與厭煩,正與西摩對妻子穆里爾的厭惡隱忍不發形成對比,批判了成人的虛偽,《下到小船里》的主人公萊昂內爾因為公園里有個小孩跑過來說“你很臭呢,小鬼”而獨自在公園演出臺的地板上來回滾動,因聽到別人罵他爸爸而跑到小船上不肯下來,并且聲稱“誰也不許進來”,用行動來抗議人們對他的懷疑和厭棄,用封閉自我來對世界復仇,《為埃斯米而作——既有愛也有污穢凄苦》中埃斯米和弟弟查爾斯對家庭教師叛逆的心理,唱詩班里“清點到場人數”一般的眼神,都表現著孤獨和困惑,《就在跟愛斯基摩人開戰之前》中的吉尼更是敏感,認為成人生活處處令人厭惡,十分無聊,簡直讓人窒息。塞林格在塑造少年心理時,表現了他們非常坦率和真實的一面,但更多地是對少年困惑、彷徨、對成人世界批判的描繪和刻畫。
塞林格小說中對少年心理的刻畫深深地影響著蘇童對少年心理的塑造。蘇童的小說中,常常通過刻畫少年特殊的心理來展現對成人世界的批判、對理性世界的顛覆和對等級世界的蔑視。《河岸》中庫東亮的父親與庫東亮同學李勝利的母親、趙春堂的妹妹、綜合大樓的小葛阿姨、小傅阿姨偷情,庫東亮暗想“她們平時多么端莊、多么正派啊!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她們的名字都在上面?”生活中日日可見的美麗端莊的阿姨們,竟然在自己所熟知的辦公室、樓道間與自己的父親偷情,庫東亮感到詫異和困惑。蘇童通過對少年困惑心理的描寫,表達出了他對現實世界虛偽的批判。較之塞林格,蘇童作品中少年對成人世界的批判更加激烈,描寫更加直白。向陽船隊的船民集體把撿到的小慧仙送給趙春堂安置,“趙春堂沒有說話,甚至沒抬起過眼皮。但我注意到趙春堂在下面的兩個動作:第一次是甩手,那意思是讓干部們把船民攆走。”當官的趙春堂當著群眾的面尚可如此虛偽,更不用說在背地里會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創舉了。
少年對“家”的概念的模糊、對親情和愛情的不善表達是塞林格塑造的少年形象的心理特征之一。《德·杜米埃——史密斯的藍色時期》中的“我”在幼年時期對于父親母親的離婚以及母親的再婚用冷靜地筆調一筆帶過,似乎在“我”的人生里,這只是許多樁小事中的一件而已,“我”對于父母的分開只是表示接受,沒有任何主觀色彩,亦不明白原因。蘇童的《河岸》中庫東亮對于母親對父親的拋棄,也只是表示接受,沒有任何挽留,就“隨父親奔向船與河流”。只是對于庫東亮來說,選擇了與父親生活在一起,而沒有選擇母親,可能是對母親帶有些許怨恨的。然而,在蘇童的作品中,對少年心中“家”的概念作出了和塞林格不同的闡釋。《河岸》中的庫東亮,每每遇到傷心之時,會到岸上的“家”里去看看,其實那里幾經易主,早已不是他心目中的那個家了,但他還是留戀、懷念住在岸上的時光。塞林格在《九故事》中,對于家的概念鮮少提及,所表達出來的家的概念似乎只是幾個人生活在一起罷了。
三.語言風格
蘇童曾表示:“意識到語言在小說中的價值,大概是一九八六年左右或者更早一些......對我在語言上自覺幫助很大的是塞林格,我在語言上很著迷的一個作家就是他,他的《麥田里的守望者》和《九故事》中的那種語言方式對我有一種觸動,真正的觸動。我接觸以后,在小說的語言上就非常自然地向他靠攏,當然盡量避免模仿的痕跡。”⑧不可否認,塞林格的語言風格影響了蘇童。塞林格在塑造少年形象時,少年所使用的語言是率真、感性的口頭語,在《九故事》中,不乏有些早慧的少年會說出富含哲理的話,但總體來講,少年的語言都是真實、口語化的。在《麥田里的守望者》中,充斥著“他媽的”、“雜種”、“婊子”等詞語,而在《九故事》中的少年似乎更加溫和、謙遜有禮,《河岸》中的庫東亮雖然有著對成人世界的不滿和鄙視,但卻沒有過“出口成臟”的語言風格。因此,蘇童作品的語言風格實際上是更多地受到了《九故事》的影響而成為了溫婉、典雅流暢而略帶憂傷的語言風格。
塞林格在《九故事》中用到了豐富的隱喻和意象。《逮香蕉魚的最佳日子》文本中的“香蕉魚”、《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耿州》中的“威格利大叔”、《笑面人》中酋長所講述的故事中的“笑面人”和“黑翼”等等。這直接影響了蘇童在意象上的使用。《河岸》也是一部意象豐滿的小說,小說中充滿了意識形態能指符號和隱喻色彩,如“河岸”、“魚形胎記”、“被自我閹割的生殖器”等等。這些符號不僅僅是一些對文中情節的預示,也是一些權力狀態下人性悲劇的證明。
結語
塞林格給了蘇童創作的靈感。《九故事》是塞林格的代表作,蘇童曾說“從文學價值來看,《九故事》比《麥田里的守望者》價值還要高”。⑨在《九故事》中,塞林格塑造了多個少年人物形象,展現了少年孤獨與寂寞的心靈、叛逆的青春情懷、對成人世界的不可理解以及熱衷于探索生命的價值與意義的青春心理。正是塞林格“那種少年青春視角和自由舒暢的語感”⑩感染了蘇童,因此,蘇童在創作《河岸》時,在敘事形式上積極采用少年視角,以少年的價值觀批判成人世界的虛偽,顛覆對成人世界的理想化感觸,追求少年心中的“理想國”。塞林格的作品對蘇童的創作有著全面、深遠、積極的影響,但是,蘇童并沒有簡單地重復塞林格,正如他自己所言“我接觸以后,在小說的語言上就非常自然地向他靠攏,當然盡量避免模仿的痕跡。”蘇童在塑造《河岸》中的少年形象時,對社會環境以及角色的生存狀態進行了描寫與刻畫,使人物形象更為鮮明、客觀、真實。我們可以說:從《九故事》到《河岸》,蘇童的小說創作受到了塞林格批判的影響。
注解
① 出自2013年4月22日蘇童與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研究生對談會錄音
② [美]J.D.Salinger:<
③ 蘇童:《河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
④ 出自《南方周末》2010年2月4日版文章《徐星、蘇童、馬原:我看塞林格》
⑤ [美]J.D.Salinger:<
⑥ 禮品馬(gift horse)意為:價值(意義)成問題的禮品。
⑦ 蘇童:《河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
⑧ 林舟:《永遠的尋找——蘇童訪談錄》.廣東:《花城雜志》,2011.
⑨ 出自《南方周末》2010年2月4日版文章《徐星、蘇童、馬原:我看塞林格》
⑩ 出自《南方周末》2010年2月4日版文章《徐星、蘇童、馬原:我看塞林格》
作者簡介:張棋焱(1989-),女,湖北省天門市,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研究生,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