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二十二條軍規》是黑色幽默的鼻祖和代表作。很多時候,我們驚異于套在其上的形式的巨大光環,會不由自主地將解讀局限在其形式的矛盾和荒誕里,從而忽視了與形式外衣掩蓋下的意義意圖。而正如荒誕本身呈現給我們的處處的建構和解構,其結構的荒誕和意義的真實正是這樣一組隱藏著的,貫穿全文的矛盾張力,牽拉著我們的思維。
關鍵詞:結構荒誕,意義真實,矛盾,象征,生命本真。
中圖分類號: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8-0000-01
從來沒有人這樣地描寫過戰爭,沒有戰火連天的渲染、群尸遍野的俯視鏡頭,最激烈的場面,最濃重的硝煙,只在飛機正前方的小小的窗戶里,且沒有長鏡頭的敘寫,始終隔著厚重的玻璃。相反地,我們敏銳地感到那個并不露面的攝影者,將鏡頭悄悄地移向戰螯后方的駐營、醫院,硝煙盡頭處的羅馬。沒有英雄的光環,戰火抖動的光影,戰場外是真實的人的世界。而當鏡頭被裝上“第二十二條軍規”的濾色鏡——這條并不存在又無處不在的圈套,真實又蒙上了哈哈鏡般荒誕的色彩。真實與荒誕,這一組矛盾體用它的張力牽動著我們的感官,在被伸展開來的感覺纖維里,尋找被延展了的意義的真實,與放大了的結構的荒誕奇觀。
首先,海勒的荒誕來自于處處矛盾建構與解構,而其解構本身就包涵了“真實”勝利的意義。海勒在作品剛開始的地方,借鄧巴與約塞連之口道出了生命以外對“英雄們”的唯一束縛:“愛國主義“,“熱狗、布魯克林玉米餅、媽媽的蘋果餡餅。為了掙得這些東西,我們每個人都在不停地拼死拼活,可有誰甘愿替上等人效力?……沒有愛國精神,就這么回事兒。也毫無愛國心。” 海勒在一開場便建構了一個足以用作道德標準的“愛國精神”的光環作為行為束縛,又不動聲色的一次次將它結解構。建構的武器是道德立論,而解構的武器則是生存本能,我們可以用冠冕堂皇的道德立場駁擊一切懦弱的求生欲望,正像卡斯卡特上校所利用的那樣。而反之,在這樣一種最通情達理,最理所應當,最順理成章的生存欲望的表達里,我們看到的是天賦的求生本能的不可戰勝。又例如鄧巴的荒唐悖論:鄧巴極喜射擊雙向飛碟,是因為他極其討厭這一運動,所以,時間過起來就顯得很慢。“極喜”與“極其討厭”,這一組矛盾的心理傾向,荒唐地對峙在我們的視野和思維空間里,讓我們不可思議地收獲了最出乎意外的真實:因厭惡而覺得時間綿長,而時間的綿長在這樣一個“生如朝露”的戰亂環境下,近乎奢侈地證明著生命的存在感。黑色幽默,按大英百科全書的解釋,是一種絕望的幽默,力圖引起人們的笑聲,作為人們對生活中明顯的無意義的一種反響②。戰爭像一雙手,它撥開存在于外的享樂、名譽、責任和所有一切,讓生命的存在感與懸置在戰火上的內心直接相連。在這奇特而恰是最體貼入微的矛盾里,于是,苦惱似乎隱藏在奇異的輕率之中,生命的痛苦發展成為滑稽的恐怖,而在這種貌似荒謬的矛盾敘述之中,一切痛苦和恐懼都被出乎意料的擴張了。
其次,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我們可以看到海勒淡化心理描寫的“外表現”式的形象刻畫。情節的緊湊,心理描寫的疏淡,動作、語言的豐富,所造成的動畫效果似的表達,本身強化了表現在外的荒謬感,而另一層面上,作者似乎正是借此刻畫著的另一種“真實”。“我不是覺得羞恥,我只是害怕。”作為一名領隊轟炸員,他絲毫不在乎是否命中目標;他每次上天執行飛行任務,唯一的使命便是活著返回地面;當執行任務上升到四十次,他直接跑進了醫院,決心永遠呆在那兒,不再多飛一次;飛博洛尼亞執行任務以前,擅自修改轟炸路線,誘騙上級取消了作戰任務;待到飛博洛尼亞執行任務之時,連去目標上空盤旋一次的勇氣都沒有了。裝作對講機失靈,命把飛機開回去。海勒很少選擇間接描寫,無論是動作情節,是語言表達,海勒筆下人物的感情表達都是宣泄似的。然有一處細節描寫極為生動:“約塞連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著,進了森林,不時愛惜地撫摸顫動著的光肚子,好像是讓自己放心,這肚子還在原來的地方。①”海勒正是這樣不動聲色地一筆勾勒出了那個用新鮮的水果,小羊羔肉、黃油煎的新鮮雞蛋所喂出的顯然是稍顯肥胖的,或許還是細嫩而白皙的顫動著的光肚子,這顯然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光肚子,被它同樣熱愛生活的主人愛惜地撫摸著,多么生動的畫面。我們似乎情不自禁想起了斯諾登濕漉漉地堆在地板上的鮮血淋淋的內臟,于是我們汗涔涔地恍然大悟,海勒就是這樣描寫戰爭的。還有一個繞不過的關注點,即約塞連的裸體形象。筆者以為此處是作者一個具有象征意味的安排,而塑造約塞連這個形象,作者的點睛之筆及創作意圖正是表露在這里。“你為什么不穿衣服,約塞連?” ,“我不想穿。” 不想穿所以就不穿了,約塞連的思維始終似童稚般簡明而單純。我以為,作者此處正是在象征一種褪去角色,脫去外飾的人本身,一種未受文明過分沾染,未受世俗道德過分約束的人本身的形象,后來隨軍牧師在回憶時曾提及,這樣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坐在樹枝上的形象,仿佛是曾經見到過一樣。作者用了一種神秘的手法,暗示了人進化的本質,反過來強調了這一象征。而當米洛走近鏡頭,試圖與約塞連同坐在一條樹枝上,海勒著重刻畫了米洛衣裝革履的形象。正如后來兩人言不及義,極不合拍的一問一答一樣,海勒暗示著這種對比,自然人和社會人的對比,真實的人和世俗的人的對比。海勒用荒誕強調的真實,不是社會歷史意義上的真實,而是關于生命的真實,是生存本能下的真實。從這個意義上講,海勒用極度的荒誕延伸了極度的真實,而此真實在現實的參照下所表現出的荒誕意味,反過來諷刺著現實的荒誕。
為什么士兵們贊美醫院里的死法像貴婦人一樣的溫文爾雅;為什么丹比上校認為像一株植物那樣生活必定是很愉快的;為什么亨格利·喬倒一旦完成任務等待回家就開始做噩夢,而接到增加任務的命令又恢復正常?為什么我們哄然大笑之后竟然心頭沉重而無法釋懷?正是因為我們能從此荒誕中感受到敲擊著生命本身的主題的嚴肅,在奇異的輕率,滑稽的恐怖中,感受到的是深重的苦惱和道德的痛苦。
是的,我們感覺到一種嚴肅的悲哀,在行文更加深入的時候。約塞連無不絕望地感到了生存本身的沒有出路……荒唐的約塞連,單純的約塞連,瘋狂發泄的約塞連,和讀者一樣面對越來越嚴肅的主題,為了無數白白犧牲在戰場上的戰友,拒絕了來之不易的協議,“沒有多少我想要的東西”,缺少心理描寫的約塞連最最動情的表達莫過于此,沒有多少,除了 生命,再一次對照了唯利是圖,經營算計的米洛,影射了最最本真的生命主題,悲哀的是這微薄而卑微的最后的守護得不到應有的允諾。薩特在他的存在主義的劇本《緊閉》里面,有一句經典的獨白:他人就是我的地獄。③我們甚至可以拋開“第二十二條軍規”本身的虛偽,用存在主義的觀點再次理解這種個人與社會的根本對立。而作為小眾的個人,面對以倫理道德、社會責任感為武器的社會歷史,似乎注定要在苦悶和恐懼中找不到出路。
最終奧爾的消息像救世主耶穌一樣的降臨,用朝陽一樣的希望引領了約塞連的出逃。
“你得趕快跑。” “我是要趕快跑的。” “趕快跑吧!”
而事實上,與其說海勒的重點在“約塞連跑走了”這個事實,倒不如說,在三個“趕快跑”上面。
跑,個人的而極其危險的解決手段,依舊是動畫片似的荒謬塑寫,再一次寄寓了一對矛盾體:逃離和回歸,逃離危亂丑陋的世界,回歸真實的生存,可以把握的生命。是一種希望,一種刻畫,一種幽默,還是一種安慰?是的,眼淚和歡笑,也許,我們笑不出來。
參考文獻:
① 《第二十二條軍規》吳冰清譯,2012年譯林出版社。
② 《大英百科全書》狄德羅主編,集體編定。
③ 薩特《禁閉》
作者簡介:盛慧,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本科10級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