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的就業協議是在2013年6月9日晚簽的,就在他的宿舍。他和三十多名同學一起與南京一家并不存在的商貿公司簽了就業協議。這個協議蓋完章后當晚就交給了班長,然后交到輔導員那里。
這家商貿公司的老板就是何光自己。5月,在學校多次催促上交就業合同后,何光找到一家刻章鋪,花了130元錢,打算偽造一份就業協議。
盡管刻章花了130元,但何光還是小賺了一筆。每蓋一個章,他收了同學10元錢的手續費。
何光是江蘇某工科高校的大四學生。2013年春節過后,他開始找工作。3月,他在南京一家手機賣場做銷售。干了一個月,在蘇南農村長大的何光便覺得“活得沒有尊嚴”;4月份開始準備公務員和銀行系統的考試,考了幾次,一次筆試也沒過,擊碎了他關于出人頭地的任何設想。
5月21日,在外實習的河南鄭州黃河科技學院大四學生林楠突然接到班長發的飛信:當晚必須交靈活就業合同(與高校畢業生通用的“三方協議”不同,“普通高校畢業生靈活就業合同”明確注明,“此合同僅限于統計畢業生就業情況使用”)。
林楠很快鎖定一家位于杭州市的淘寶網店,在支付了100元費用后,成為了一家醫藥銷售公司的“客戶經理”。最終,她的協議被按時交到了班長手里。
洛陽理工學院土木工程系09級畢業生吳葉的就業協議更省事。她去學校附近的超市買零食,結賬時試著問超市老板能不能幫她簽就業協議。看著她抱著的一堆零食,老板很爽快地為她蓋好了章。這一次買零食,一次便解決了三個人的就業,吳葉把自己兩個好友的協議,一塊央求老板給簽了。
西安理工大學電氣專業的畢業生王林是通過父親的關系解決就業協議的。考研失利后,他準備再讀一年,因此他將要簽協議的事情告訴了家人。王林的父親曾經是生意人,很快就幫王林蓋了陜西一家知名企業的公章。
四川農業大學09級畢業生李承則是以假應征入伍的方法,解決了自己的就業協議問題。
2013年6月中旬,李承依然沒有找到單位來簽三方協議,他便到大學生應征網上平臺報名,然后打出了兩份表格:《應征畢業生預征對象登記表》和《高校在校生應征入伍學費補償國家助學貸款代償申請表》,填好后交給學院的負責人,告訴學校自己解決就業問題了。
“網上報名填了之后,不需要真的去入伍。不參加體檢就行了,學校和部隊也不會過問。”李承說。
這是這些大學生們四年來的最后一次造假。大二時,為了拿到5000元的國家勵志獎學金,家境富裕的王林到民政局偽造了貧困家庭證明;大四上學期,林楠外出打工賺錢,并未按學校要求去實習單位實習,偽造了全部的實習日志。
而何光坦言,這一次自己找人刻章造假,是被學校逼出來的無奈之舉。按照何光所在學校的規定,“如果在6月10日之前還沒有簽訂三方協議,就不能參加畢業論文答辯”。何光選擇了忍耐和屈服,“我不能拿自己的前途賭博”。
“沒有簽署就業協議不能答辯”的學校還包括西南科技大學。有學生告訴記者,學校給畢業論文輔導的老師們都下了任務指標,如果到答辯前,導師名下的學生按人頭沒有交夠已經簽訂好的三方協議,導師就要被罰款。該校09級漢語言文學專業的畢業生董丹稱,她同學的導師就要求:如果沒有三方協議,論文和實習報告就無法通過。
王林、林楠、吳葉、李承等人所在的學校則是利用畢業證和學位證來要求學生簽訂就業協議。
李承告訴記者,三方協議、用人單位接收函、入伍證明,三者有其一,他們的畢業實習學分才能拿到,然后才能修滿學分畢業。李承正是以假入伍證明的方式取得了自己的畢業證和學位證。
王林、林楠、吳葉所在的學校更是直接,“沒有就業協議,就沒有畢業證、學位證”。
王林所在學校的石油特招子弟生們甚至陷入了無法逾越的死循環。這些石油子弟們到單位報到時必須有畢業證和學位證才能正式簽約;而學校的規定是,必須有三方協議才能頒發畢業證、學位證。所以,這些學生為了兩全其美只能先用一個虛假的協議換回畢業證,然后再改派到實際工作的單位。
學校逼迫大學生就業大面積造假的背后是就業率與招生指標掛鉤的管理制度。
河南科技大學管理學院電子商務系主任郭獻強告訴記者,每個學校都有個就業率的問題,教育部會統計學校就業率。“就業率低的專業要取消招生資格,所以大家都想把就業率做高。我們學校就業率本來就不高,你再不要求學生做一些就業的協議,那就業率不就更低了嗎?”
經過一輪造假,并未給何光、李楠、王林、吳葉他們帶來什么實際的影響。畢業之后,又回到了原點。感覺“沒有臉面回家”,何光留在南京郊區的一間陰暗、逼仄的出租屋里,不斷地尋找招聘信息;未找到工作的李承回到了家,開心地和同伴們玩著網絡游戲;王林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備考2014年的研究生考試。而他們的母校,新的一輪招生宣傳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