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6年算起至今,臺灣藝術家黃致陽來北京“定居”已經是第8個年頭。這個“定”字,既是相對他在北京生活的狀態與長度而言,也是特指他在精神上有“戒定慧”中的那個定的含義。這8年間,不少的臺灣藝術家來了,走了。又來了,又走了。只有黃致陽,穩穩地扎在這塊北方的土地上,在遠離北京的一個靜寂郊外,在他租下的工作室,不貪、不嗔、不癡地照著他擬定的人生目標前行,照著他藝術創作的內在邏輯前行。
通常的藝術家,往往感性多于理性,因為只有感性滿滿,靈感才能隨心所發、隨性所致。黃致陽有出色的感性,但他有更為強大的理性來規范自己的感性,以使創作與人生的兩條線索,能清晰地往前延伸,不交錯,不糾結—只要糾結,生活就會拖累藝術,使藝術的步履踉蹌。這種成就自己的能力,得益于生活對他的教誨,也得益于他對自己的訓練。很難想象,即使是在參加過威尼斯雙年展后,這位藝術家仍然會選擇去干一段時間的體力活,在工地上當一名建筑工人,以完全的體力勞動的方式,訓練自己的肌肉,讓大腦休息下來,以讓下一次的創作,有再生的依據。
當然在更大的程度上,他的藝術并不根植于生活,而僅僅來自于他在哲學層面的思考。很顯然,從他純凈或燦爛的水墨繪畫,到他的裝置、雕塑以及影像作品,我們都能感受到他在材料上的運用自如的程度,如同他時常把玩于手中的碧玉或奇石,他非常的稔熟他要使用的材料,無論是絹、墨、毛筆還是銅、漢白玉,這類在傳統藝術中常規的既定材料,他把它們使用出了一種非常的新意,是審美的、是富于思辨的,更充滿著巨大的張力。的確,他一直在挖掘一切事物的深意,他拒絕呈現一種浮在表面上的能力、熱鬧與美感。他覺得那樣去解讀藝術,在根本上是對藝術的一種無聊態度,是人尚未進入思考的創作狀態。既如此,又何必介入藝術?!
人對自己的所有要求,最終都會外顯于他的形態,無論是模樣、眼神還是他精神結晶的產品,甚至是作品呈現的現場。上月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的“工·課—黃致陽作品展”的大型個展,從現場我們即可以完整地感受到他多年來凝結的、對藝術的嚴謹態度:展廳的基本色調,作品怎么擺放,空間怎么利用,作品之間的相互關系與內在邏輯如何呈現,每個細節都費盡思量,考慮得嚴絲合縫。在這樣的展覽面前,會引申出許多的反思,已經有多長時間,我們沒有看過這么專業、品相這么純正的展覽了。
這是一位有備而來的藝術家,這也是迄今臺灣當代藝術家第一次在國家級的博物館舉辦的個展,他呈現給了我們最為完整的一個藝術家的思想全貌。在某種意義上,這個展覽至少表明了一種雙重的積極態度:于國家級的藝術機構而言,對真正的藝術,他們已開始有高度的辨識度,而不僅限于舉辦基于國家立場的藝術展。對藝術家而言,能與這樣的藝術機構發生對接,也將激發他最大的潛能與思考,讓他在藝術上殫精竭慮。誠然,黃致陽在這場考試般的“功課”中,并不僅僅是扮演了一個藝術家的角色,他還是助理策展人、外交家、執行者與設計者,以至于在沒日沒夜地布置完展覽后,他欣慰地長舒一口氣說:這將是一個令人感動的展覽。
展覽令人感動,更令人思考。它是黃致陽這8年來在北京的創作小結,更是他近30年來對自己藝術之路的全局觀望與思考。如黃致陽所言,藝術是他一生的“工課”,早在大學時代,他就很清楚地想好了,他一生的命題,就是做自己的功課,歷練自己的藝術主張。在他看來,每一個人在社會生活中都有不同的功能,如果藝術家有某種功能的話,可能是提出一種還沒有被發現的、或是在一般的價值體系之外還有某種可能性的價值。沒有這個系統作為依據,從事藝術工作即失去意義,而最好的藝術與哲學等同,有了這層意思,藝術就成了讓人樂此不疲與賴以生存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