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芝是個女藝術家。之所以特別注明,是因為男性藝術家不用寫性別,大家就知道他是個男的。她碩士畢業不過兩年,但已經輪番在數個畫室和一家少兒藝術培訓班里當了近5年的兼職老師。每每望著學生或稚嫩或未老先衰的臉,桃芝的腦海就不斷翻騰出自己為藝術揮灑的青春年華。只是一想到這些付出不知何時才會有回報,桃芝白皙的臉孔就會陰沉下來。
如今的油畫行情已經不如五六年前了。當初桃芝一門心思考油畫,可因為高考分數不夠,她只能在國畫系完成本科學業。她的本科畢業創作是用油畫手法畫的水墨畫,顏料厚重到幾乎要撐破薄薄的宣紙,導師認為她結合了中西手法的特點,創造出傳統與當代的碰撞感,給了她高分的畢業成績。研究生考試給了她第二次希望,通過各種關系,桃芝認識了后來的碩士導師——一位年輕的油畫家,因為頭一回當導師,有沒有生源很重要,如果沒有學生報名,這個專業方向就會被取消,而導師也就成不了導師,可是沒有名氣的導師在其他名師的壓力下,很難招到學生。所以,桃芝和這位油畫家的相遇簡直就是命運的安排,讓二人互相抓住了救命稻草。
雖然油畫家給了她專業最高分,可惜桃芝的英語差1分過線,只能破格錄取而無緣公費。一年3萬塊的學費,桃芝年邁的父母已無力承擔,只能靠桃芝做兼職老師,用600元的課時費一點一點掙。到了畢業,桃芝再次犯了愁。水墨成了市場新寵,油畫輝煌不再。曾經在桃芝看來貼著二等生標簽的“國畫”,不斷被中國買家熱捧,以前一兩千每平尺也無人問津的作品,如今十萬一平尺都供不應求。桃芝的畢業作品是一張以國畫手法表現的油畫,精妙再現了水墨畫的氤氳特點,油畫家導師予以高度贊揚,說其結合了中西繪畫手法精華。這都不重要,關鍵是沒人買。
在油畫最美好的時候,桃芝趕上了一趟沒有駛向預期目的地的車,在水墨畫最美好的時候,桃芝卻因為趕上的這趟車,錯過了絢麗風景。桃芝在美術館里盯著名家名作怨恨地想著,自己難道就真的要靠兼職畫一輩子,卻不知自己被某個人盯著看了很久。直到那人上前搭訕,桃芝才從哀怨中緩過神來。桃芝是個好看的姑娘——膚白,氣質佳,加上適才幽怨的神情,很是讓人愛憐。那人手上戴著沉香串,脖上掛著金鏈,雖然土但價格豪氣。土豪有過婚史,原配在他付學費的商學院里搭上了高富帥,就一腳踢開了土肥圓。所以土豪立志找個有文化的女人當老婆,最好會畫畫,而且只要她愿意,他就出大錢包裝。桃芝和土豪,就像之前的桃芝和年輕油畫家一樣,互相抓住了命運的稻草,拯救了對方。
于是桃芝的名字和作品,開始頻頻出現在各類藝術媒體上,從畫廊個展到美術館群展,從國內藝博會到國際藝博會,土豪的團隊在其旨意下,凡預算范圍之內的宣傳方案照單全收。為此,甚至出現過同一家公司的銷售為了爭奪桃芝的宣傳,鬧到內部翻臉。
就這樣炒作了兩年,桃芝終于在美術館開個展了。開幕式上,桃芝和知名策展人私下的小動作,土豪看在眼里,外表仍故作淡定。展期快結束時,土豪命人提前一天把桃芝的畫全部裝箱運走,從此與她斷了聯系。桃芝不怕,她和策展人私定終身,也不再擔心作品的價格:有了土豪用金錢鋪下的宣傳基石,再加上策展人的重磅評論文章,畫畫已不再為求生,只為高價。
快樂之所以愉悅人心,是因為它并不長久。土豪看不得兩人在各類場合秀恩愛,突然以最快的速度拋售此前卷走的畫作,桃芝那又像水墨又像油畫的作品,價格在數月之內一落千丈,十來萬一平尺瞬間被打回一兩千每平尺的原形,未婚夫的文字此時顯得軟弱無能、乏力回天。
生命之輕盈和沉重轉換得如此之快,無法適應和面對的桃芝,拎著最簡單的行李回到老家。老父母以最天然、真誠的愛接納她回來休養。沒有追名逐利的煩擾,隨手在紙上涂畫的桃芝,在全無羈絆的瞬間,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