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泰巖 石騰超



摘要:城市化是現代化的前提。實現城市化是進入發達經濟體的前提或條件。城市化既可以帶來福音,也可能造成厄運。我們需要城市化的福音,需要對規避城市化厄運的關鍵和途徑,做出科學的解釋與相應選擇。從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一些拉美國家和亞洲國家發展實踐來看,如果城市化推進不當,就可能變成厄運。城市化就是人口城市化,產業城市化和空間城市化相互關聯,相互促進的系統工程。規避城市化厄運的關鍵是城市化必須以工業化為前提,必須以保障農民進城就業為核心。通過實證發現,我國城市化進程表現為下列特征:產業集聚與人口集聚總體和空間擴張總體均呈逆向變化,而人口集聚與空間擴張總體則呈正向變化。因此,進一步推進中國特色城市化發展道路,必須發展以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為中心的大中小城市相互協調的城市群,優化城市組織結構;必須重點推進產業集聚,以工業化帶動城市化,形成工業化與城市化的良性互動;必須優先解決已在城市就業的農民工的市民化。
關鍵詞:城市化;經濟增長;人口城市化;產業市場化;空間城市化
中圖分類號:F29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2674(2013)10-001-11
城市化既可以帶來福音,也可能造成厄運。我們需要城市化的福音,實現中國夢。因此,就需要對規避城市化厄運的關鍵和途徑,做出科學的解釋與相應的選擇。
一、城市化未必一定是福音
世界經濟發展史證明,實現城市化是進入發達經濟體的前提或條件。博特里和布萊克(2004)從歷史數據分析發現,發達國家的城市化水平遠遠高于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的城市化率達到75%,而發展中國家僅為37%;在高收入國家城市區域創造85%的GNP,而在發展中國家這一比例僅為55%。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城市化,就沒有現代化。同樣,在中國,不解決農民、農村和農業問題,就沒有全面小康社會,當然也就不可能實現中國夢。對此,毛澤東同志早就告誡我們:中國的問題首要的是農民問題。農民問題不解決,中國的問題將無從解決。
城市化之所以是現代化的前提,在于城市化是推動經濟增長、實現現代化的強大引擎。依據錢納里所揭示的城市化與經濟增長的關系理論,城市化與GDP之間有很強的相關性。順利推進城市化,會有效促進經濟高速增長,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進入發達國家行列。我國城市化對現代化的促進作用具體體現在:(1)對城市的基礎設施建設和房地產建設提出了巨大需求。人口向城市集聚,城市就需要建新的住房,需要解決交通、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這是一筆巨大的投資。有人估計,城鎮化未來10年將拉動40萬億元投資。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馬曉河副院長在一份研究報告中認為,到2020年我國城鎮化率提高帶來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公共服務投資將比2010年增加約20萬億元。美國世界市場情報公司根據2005-2009年中國建筑業的規模幾近翻了一番作出估計,未來20年,整個中國的城市化進程預計還將吞噬全球40%的水泥和鋼鐵產量。從日本房地產泡沫破滅的經驗來看,日本房地產泡沫破滅是在城市化率達到80%的時候,這時城市化對房地產的剛性需求減少了或沒有了。(2)對居民消費的增長起到重要促進作用。城市化不僅僅是讓農民進城,而是讓農民在城市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完全融入城市。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2011年的調查報告顯示,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為3.23:1,如果再加上城鄉公共服務供給的差距,城鄉差距會更大。因此,農民的市民化將大幅提高他們的收入水平和消費水平,同時農民的市民化又使他們從過去的半商品化消費到完全商品化消費的轉變,從而大大提升消費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國城鄉差距在8-10年左右,只要讓農民的消費水平達到目前城鎮居民的消費水平,就能拉動中國經濟10年左右的快速健康發展。根據馬曉河的估計,2020年城鎮人口增長可增加消費5.3萬億元。
日本、韓國等經濟體的發展經驗也證明:城市化與經濟高速增長密切相關。日本城市化率1970年達到72.2%,1973年高速經濟增長結束;韓國城市化率1985年為77.3%,1990年高速經濟增長結束;中國臺灣地區城市化率1980年代達到70%的水平,1989年高速經濟增長結束。顯然,在這些經濟體完成城市化后,大約都在3-5年間結束經濟高速增長。依據這一經驗,我國2012年的城市化率僅為52.2%,與日本、韓國、中國臺灣等經濟體達到70%的水平,從而結束經濟的高速增長還有相當的距離。根據我國確定的城市化發展目標,大約到2030年城市化率才能達到70%,因而我國應該還有20年左右的快速發展時間。
城市化也將根本改變中國的經濟結構,推進經濟轉型升級。從根本上說,城市化將徹底改變我國的二元經濟結構,實現從農業經濟向工業經濟的轉型,帶來城市的繁榮和城市文明的普及。對此,麥肯錫對中國城市的發展做出了如下預測:到2030年,中國經濟結構改變最明顯的證明將是城市的繁榮,尤其目前人口少于150萬的中小城市,它們將為到2030年間中國城市的GDP貢獻40%。依據麥肯錫全球研究院有關2650多座城市的人口及人均GDP增長率預測,確定了2025年全球最具活力的75座城市,其中29座在中國。2025年,99座新城市有望躋身全世界最大600座城市行列,其中72座來自中國。
中國的城市化,不僅僅將徹底改變中國,而且還將影響世界。對此,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里茨明確講到:影響21世紀的有兩件大事,一是美國的高科技,二是中國的城市化。中國城鎮化對世界的影響有兩方面的涵義:一是中國的城鎮化成功了,中國就實現現代化了。一個13億多人口的發展中大國進入高收入的現代化國家,無疑將徹底改變世界的經濟、政治、軍事和文化版圖,顛覆一些所謂的“普世”價值觀和制度規則。二是中國城鎮化一旦失敗,中國沒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甚至發生經濟、社會和政治動蕩,必將引起世界的動蕩。即使在當前中國經濟增速略有放緩的情況下,英國《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2013年4月2日撰文就不無擔憂地認為,中國經濟放緩,這不僅關乎中國自身的未來,也關乎許多國家的未來。
城市化的兩種前景,在世界不同國家推進城鎮化進程中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驗證。這意味著成功和失敗兩種可能性都是現實存在的,而且從世界城市化的歷史經驗來看,失敗卻是大概率事件。因為,世界上這么多發展中國家,即使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開始,經歷了近70年的和平發展,最后真正實現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的國家和地區只有區區幾個,而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卻因推進城市化出現問題等原因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而難以自拔。
從實現城市化并進入發達經濟體的日本、韓國等發展經驗來看,以城市化率70%為城市化完成的基本標志,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等經濟體在進入發達經濟體前均完成了城市化。日本城市化率1970年達到72.2%,1978年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韓國城市化率1985年為77.3%,1995年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中國臺灣地區1980年代達到70%的水平,1992年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顯然,只有完成城市化后,才能進入發達經濟體。
相反,城市化如果推進不當,也會變為厄運。從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一些拉美國家和亞洲國家發展實踐來看,他們在推進城市化和現代化進程中,由于過度城市化形成了大量的貧民窟,出現收入分配的兩極分化和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嚴重對立,導致經濟發展緩慢甚至停滯不前,如拉美的阿根廷1964年人均GDP超過1000美元,但到2008年僅上升到8000多美元;亞洲的菲律賓1980年人均GDP為671美元,2006年也只有1123美元;馬來西亞1980年人均GDP為1812美元,到2008年僅上升到8000多美元。
同樣,對于中國的城市化,也有人提出了擔憂,如國家發改委城市和小城鎮改革發展中心主任李鐵就認為,“如果我們不解決這些制度問題,如果我們還遵循傳統思維模式來推動城鎮化,當然是一個災難。”劉士林教授認為,“盡管中國的城市化已人口過半,城鎮化戰略清晰而堅定,但由于資源有限、人口眾多,時間緊迫和世界局勢復雜,中國是不可能很舒服地走完這一歷史必須階段的,所以,我們不僅要有充分的思想和物質條件準備,還要有打硬仗和付出重大代價的準備和預案。”江涌甚至認為,我國的城市化已走向歧途,不應在現在的城市化歧途上越走越遠。因此,在舉國上下為城市化而歡呼喝彩的時候,有必要提示城市化的風險,找出規避城市化厄運的關鍵和途徑,確保我國城市化能夠走向成功,實現中華民族幾代人夢寐以求的強國富民目標。
二、規避城市化厄運的關鍵
城市化至少包括以下三方面的基本內容:人口城市化、產業城市化和空間城市化。人口城市化是農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動和集聚,衡量指標是城市人口占全國總人口中的比重;產業城市化是產業在城市的集聚和發展,衡量指標是城市GDP占全國GDP總量中的比重;空間城市化是城建區面積的擴大,衡量指標是城建區面積占全國國土總面積中的比重。既然城市化是人口、產業和空間在城市的集聚過程,那么,從人口層面來看,城市化就是農民市民化的過程;從產業層面來看,城市化就是工業化的過程;從空間層面來看,城市化就是城市數量和城市規模擴大的過程。因此,城市化意味著一國經濟和社會從農業經濟和農業社會向工業經濟和工業社會的根本轉型。對此,費景漢和拉尼斯在《勞力剩余經濟的發展》一書的中譯本序中明確講到:“英國發生的工業革命,使人類經濟生活的方式,由18世紀以前的農業社會,轉變成以科技為推動經濟發展原動力的現代化的工業社會。”
劉易斯二元經濟理論揭示了城市化發展的基本原理,他認為,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由農業經濟和工業經濟兩大部門組成,由于工業部門的效率要高于農業部門,勞動力和資本等要素在市場機制作用下就會向工業部門轉移和集聚,工業不斷的發展、擴張,勞動力不斷地向城市轉移,工業化、城市化就迅速擴張。當農業部門的剩余勞動力被吸干后,勞動力市場發生逆轉,勞動力出現供不應求,工資開始上漲,工資不變假定改變,這時候工業利潤下降,投資減弱,經濟擴張停滯或者發生萎縮,經濟進入比較穩定的正常發展階段,這時候工業化基本結束。依據二元經濟理論的內在機制,城市化發展包含了以下兩個關鍵點:
1.城市化必須以工業化為前提。只有城市工業和其他產業的發展和擴張,才能對農村剩余勞動力產生巨大的需求,從而吸引他們向城市轉移,推進城市化。這就是說,沒有城市工業和其他產業發展的城市化,是危險的城市化。實際上,“城市”這兩個字也揭示了同樣的道理。“市”就是市場和產業,“城”就是空間和人口。沒有了“市”,“城”就將是一座空城或“鬼城”。美國底特律汽車工業的衰敗,就直接導致了城市的破產,人口從興盛時期的180多萬銳減到70多萬。
2.城市化必須以保障農民進城就業為核心。城市化之所以必須以工業化為前提,關鍵在于城市工業和其他產業的發展,能夠創造出大量的就業崗位,從而使農民進城能夠找到穩定的工作,獲得穩定的收入。如果農民進城找不到工作或者找不到穩定的工作,就會產生大量的貧民窟,這樣的農民進城,無論就城市而言,還是就農民而言,都不是福音,而是厄運。所以,城市化的核心是人的城市化。托達羅通過引入城市失業問題對劉易斯二元經濟理論的修正和完善也說明了這一點。托達羅認為,劉易斯提出的農村勞動力源源不斷向城市流動存在一個隱含假定,即認為城市沒有失業。實際上城市也存在人口的增長,這就使農民進城遇到了就業障礙。因此,農民是否進城是他們對城鄉預期收入差異,而不是實際收入差異做出的反應,即評價城市收入高低是以實際收入乘上就業概率。也就是說,農民進城就業的概率越低,進城要求的城鄉收入差距就越大。這說明是否能夠在城市順利就業,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農民向城市流動的選擇,決定著城市化的進程。凱特·麥肯齊在英國《金融時報》上撰文也明確指出,“城市化”意味著什么,若人們不能在當地就業,它就不是通常所理解的“城市化”。
推進城市化的良性機制,首先是產業的城市化。這是城市化的最初動力。隨著產業在城市的集聚,并創造出大量的就業崗位,吸引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集聚;隨著產業和人口在城市的雙集聚,推動著城市數量和規模的擴大,形成空間的城市化。當然,人口城市化和空間城市化也不是完全被動的,它們也會反作用于產業城市化。具體表現在:人口在城市的集聚,特別是有穩定工作和收入的人口在城市的集聚,會產生出巨大的市場需求,推動產業的發展和產業在城市進一步的集聚,從而形成工業化和城市化的良性互動;空間城市化的發展,為產業城市化和人口城市化提供了必要的平臺支撐和保障,吸引產業和人口在城市的雙集聚,這也是“經營城市”的奧秘所在。否則,沒有城市空間的必要支撐,產業和人口就會流失,如許多鄉鎮的企業向城市的搬遷和中小城市的企業向大城市的搬遷,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尋求更好的空間支撐。所以,城市化應該是產業城市化、人口城市化和空間城市化的協調與互動。
三、我國產業、人口和空間城市化協調的實證分析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市化進入快速發展期。從人口城市化來看,城鎮人口占全國人口的比重從1978年的18.9%提高到了2012年的52.6%。從產業城市化來看,我國地級以上城市GDP占全國GDP的比重從1995年的67.78%下降到2011年的61.97%,工業總產值占全國的比重由1995年的68.04%下降到2011年的54.86%。從空間城市化來看,首先,在1978-1996年近20年的時間里,我國城市數量迅速增加,由193個增加至666個,其中地級市由98個增加至218個,縣級市由92個增加至445個。自1997年以后我國的城市數量略有下降,2011年的城市數量為657個,其中地級市283個,縣級市370個;其次,我國城市土地規模不斷擴大,建成區面積迅速擴張,從1981年的7438平方公里擴大至2010年的40058平方公里,年平均增長6%。從以上人口城市化、產業城市化和空間城市化的變化可以看出,我國30多年來推進城市化所表現出來的基本特征為:
1.產業集聚與人口集聚總體呈逆向變化。1995年-2011年,我國地級以上城市的GDP與工業總產值占全國比重緩慢下降,產業向大中城市的集聚程度相對不足,也就是產業有向地級以下城市擴散的趨勢(見圖1)。但是,人口在同期卻表現出向大中型規模以上城市快速集聚的走勢(見表1)。
從表2可以看出,三大巨型城市的GDP占全國的比重從1995年的8.26%提高到了2011年的9.61%,其中2004年曾達到最高的10.52%,顯示出產業集聚對人口集聚的吸引作用。從各個城市的情況來看,只有上海GDP占全國的比重有所下降,從而與人口集聚呈反向關系,這可能與上海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我國的特殊地位有關。
2.產業集聚與空間擴張總體呈逆向變化。1995年以來,雖然我國地級以上城市的GDP與工業總產值占全國比重緩慢下降,但全國城市的數量和城建區面積卻都大幅度增加(見表3和表4)。
從表3可以看出,我國巨大型城市由1993年的0個增加至2010年的3個,特大型城市由1993年的7個增加至2010年的17個,大型城市由1993年的69個增加至2010年的104個,中型城市由89個增加至110個,顯示了大中型以上城市快速增加的趨勢。但是,小型城市卻大幅減少了43個,顯示了小型城市的發展動力不足。
從表1可以看出,從1997年以來,巨大型城市平均人口增加最多,每個城市平均增加了339.16萬人;每個大城市平均增加了近10萬人;中型城市增加了2.65萬人。但是,每個特大型城市平均人口卻減少了44.76萬人,每個小城市人口平均減少了0.26萬人。人口集聚表現出依城市規模大小依次遞減的趨勢,主要向大型和巨大型城市集聚的特征。這也驗證了已有的國際經驗,即人均GDP在3000美元以下時,如果沒有特殊的限制或壁壘,人口主要是向大城市集中,這是城市化的一個一般規律。但同樣的國際經驗也表明,在同樣的發展階段和條件下,經濟也主要是向大城市集中這個一般規律,在我國沒有得到驗證。另據聯合國2009年的測算,全球超過5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80%的GDP由城市創造。我國人口集聚達到了全世界的平均水平,但產業集聚水平卻低于全世界的平均水平。這都證明了我國城市化過程中產業集聚和人口集聚是不匹配的。
由于人口主要集聚在巨大型城市,我們細分了各類型規模城市的產業集聚后發現,巨大型城市的產業集聚與人口集聚呈現出正向關系(見表2)。
從表4可以看出,所有類型城市的建成區面積都大幅增加,顯示地方各級政府熱衷于推進空間城市化,這也是房地產出現嚴重泡沫的重要原因所在。從各類城市建成區面積擴大的速度來看,巨大型城市擴張最快,平均建成區面積從1997年的412平方公里增加到974平方公里,增長了136.4%;特大型城市增加了157.74平方公里,增長了62%,大型城市增加了46.8平方公里,增長了58.8%,中型城市增加了15.95平方公里,增長了35.2%,小型城市增加8.27平方公里,增長了27.5%。表現出建成區面積的擴大速度依據城市規模大小依次遞減的特征,由于巨大型城市的產業集聚度是提高的,所以,巨大型城市的產業集聚與空間擴張表現出正向關系,但產業集聚的提高程度遠不及空間擴張的速度。
3.人口集聚與空間擴張總體呈正向變化。從1997年以來,我國城市的平均人口和建成區面積總體為正向關系,根據圖2所示,我國城市分布點不斷向右上方移動,城市整體呈現出人口集聚與空間擴張的正向變動趨勢。從不同類型的城市來看,巨大型城市、大型城市和中型城市的人口集聚與空間擴張呈正向變動,而特大型城市在平均人口減少44.76萬人的情況下,建成區面積增加了157.74平方公里,小城市人口平均減少了0.26萬人,建成區面積增加了8.27平方公里,呈現出逆向變動關系。
雖然我國城市人口集聚與空間擴張總體呈正向變化關系,但空間擴張的速度遠快于人口集聚的速度(見表5)。
從表5可以看出,各類規模的城市單位建成區人口的數量都呈下降趨勢,這進一步證明了各級地方政府在推進城市化進程中首先推進空間的城市化,這與地方政府的土地利益密切相關。其中巨大型城市減少1.03萬人,特大型城市減少0.85萬人,大型城市減少0.82萬人,中型城市減少0.39萬人,小型城市減少0.34萬人。表現出每平方公里建成區人口的數量依據城市規模大小依次減少的特征。中國科學院院士陸大道提供的數據也證明了我國空間城市化的超前發展,目前我國大中城市人均綜合用地已超過120平方米,而東京人均綜合用地僅78平方米,香港37平方米。與日本快速發展時期相比,我國GDP每增長1%,對土地的占用量約是日本的8倍。
四、城市化發展的中國特色道路
我國推進城市化面臨三方面的約束:一是人口眾多,社會保障水平低,城市化必須確保為進入城市的農民創造出穩定的就業和穩定的收入;二是土地資源有限,城市化必須有利于確保不突破18億畝耕地紅線;三是資金有限,城市化必須有利于提高城市發展的投資效率。因此,在以上約束條件下,針對我國城市化推進過程中存在的突出矛盾,我國進一步推進城市化發展的道路應該做如下選擇:
第一,發展以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為中心的大中小城市相互協調的城市群,優化城市組織結構。從目前我國推進城市化過程中發展什么類型的城市來看,大致有以下五種觀點:一是主張建幾十萬個城市化的農村,農民不需進城,實現就地轉移;二是建5-10萬個小城鎮,將大規模的農村人口轉移到小城鎮,規避大城市病;三是重點發展20-50萬人的中等城市和20萬人以下的小城市;四是發展100萬人口以上的大城市和特大城市;五是發展城市群。依據我國特定的約束條件和經過60多年,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30多年城市化發展的現有條件,我們認為,進一步推進城市化,應該放棄孤立發展某種類型城市的思路,轉向各類城市協調發展和統籌發展的新思路,這是因為:
(1)孤立發展任何類型的城市都無法進一步推進城市化。根據城市化發展的國際經驗,人均GDP在3000美元以下時,人口和經濟主要向大城市集聚,我國以往城市化的發展也體現為大城市的擴張,出現了一批巨大和特大城市。但是,目前這些巨大和特大城市出現了人口承載飽和、環境惡化、交通擁堵等“城市病”現象,據此有人認為這是失敗的城市化,認為應該優先發展小城鎮和中小城市。但是,發展小城鎮和中小城市,也面臨難以突破的問題。從產業發展,從而創造出足夠的就業以吸引人口集聚來看,世界銀行的《1984年世界發展報告》認為,城鎮只有達到15萬人的規模才會出現集聚效益。在我國人口規模遠遠大于西方國家的情況下,城鎮出現集聚效應的人口規模應該大于15萬人。但是,到2008年底,我國建制鎮人口平均規模僅為8136人,與1990年相比,建成區人口只增加了2097人,增幅僅為34.7%。從土地資源的有效利用來看,發展小城鎮和中小城市也不利于土地的集約使用。到2008年底,我國建制鎮建成區面積平均為1.78平方公里,與1990年相比,建制鎮建成區面積增加0.96平方公里,增幅為117%。土地占用的增幅遠遠超出人口的增幅。另據測算,按照城市建成區面積來統計,我國200萬以上人口的大城市、20萬人口的小城市和不足萬人的小城鎮,人均占地面積是1:2:3.1。從城市發展的經濟效益來看,小城鎮的效益也是最低的。法國經濟學家維德馬耳利用瑞士的資料得出了如下結論:100萬人口的城鎮經濟效益比2萬人口的城鎮高2.2倍,比20萬人口的城鎮高40%,比40萬人口的城鎮高19%。著名城市經濟學家弗農·亨德森指出:“雖然一些城市在過去幾年經歷了大規模人口流入,中國總體仍是城市數量眾多,人口規模不足”,他認為,如果一些地級城市的規模擴大一倍,可以使其單位勞動力的實際產出增長20%~35%。王小魯的研究也證實,規模在100萬乃至400萬人的大城市,凈規模收益最高,達到城市GDP的17%~19%。超過這個規模區間,凈規模收益逐漸遞減,而規模小于10萬人的城市,則無法實現凈規模收益。在這種情況下,投資不可能流向小城鎮和中小城市,或者說,流向小城鎮和中小城市是不經濟的。
(2)各類城市協調發展和統籌發展有利于功能互補和優勢互補。一是充分利用已經發展起來的大城市、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提升和發揮它們的輻射帶動作用,可以促進周邊中小城市的發展,形成以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為中心的大中小城市相互協調的城市群,優化城市組織結構。二是極點的競爭力最終要轉化為整個經濟區的競爭力,就需要經濟區內各城市的產業特色與方向定位要明確,使周邊城市圍繞中心城市補位發展、錯位發展,由此形成以產業分工協作為紐帶的城市群。在發展城市群的過程中,中心城市的核心作用仍然至關重要,發展中心城市是發展城市群的關鍵。實際上,對城市規模是否會過大的擔憂在產業能夠得到發展的情況下是多余的。世界銀行的《1984年世界發展報告》認為,從來還不清楚地證實城鎮大到什么程度會出現不經濟的現象。香港在1100平方公里內生活著大約700萬人,但香港投資推廣署仍然認為:香港仍很有吸引力。到2020年,當前正在進行的項目可讓香港的A級寫字樓面積增加74.3萬平方米,但還不到到時需求量的一半。
發展以特大城市和巨大城市為中心的大中小城市相互協調的城市群,具體包括以下三個層面:
一是全國層面的經濟圈。從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創造世界經濟發展奇跡的成功經驗看,通過集中打造核心城市以點帶面發展區域經濟和城鄉經濟,形成核心增長極,可以有效帶動全國經濟高速增長。鄧小平同志首先建立了深圳特區,形成了以深圳、廣州兩個城市為中心點的珠三角經濟增長極,帶動廣東省的GDP總量超越5萬億人民幣,在全國各省市區中遙遙領先。江澤民同志建立上海浦東開發區,以此為龍頭帶動上海及其周邊城市群經濟的快速發展,使上海的人均GDP在全國高居榜首,形成了長三角經濟增長極。胡錦濤同志建立了天津濱海新區,以天津城市群為增長極,拉動京津冀的快速發展,天津已連續兩年GDP增速全國第一,顯示了強勁的發展勢頭。目前,在全國的GDP總量中,珠三角、長三角和京津冀三大經濟圈的貢獻近40%。可以說,三大經濟增長極為中國30多年的高速增長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是,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三大經濟圈的產業集聚和人口集聚水平還需要進一步提高。美國的紐約、洛杉磯、五大湖三大經濟圈占全美國GDP的比重為68%,日本的東京、大阪、名古屋三大經濟圈占日本GDP的70%,韓國的首爾一個城市對全國GDP的貢獻率就高達24%。
二是城鄉層面的城鄉一體化。已有城市,積聚著工業發展的強大的資本資源、人才支持、技術優勢和管理經驗,這些工業發展的資源無疑會對農業現代化形成強大的支撐。鼓勵城市產業向小城鎮延伸,形成城鄉產業一體化,推動城市化。山東諸城就有100多家有條件的城區企業將生產鏈條向農村延伸,帶動鎮村發展起規模以上企業500多家,90%的農產品得到了就地加工轉化,90%的農民參與了農業產業化經營,有15萬農民在家門口變成了產業工人,農民收入的75%來自于農業產業化經營。
三是區域層面的大中小城市群。城市群的發展必須以產業群的發展為基礎,形成產業群與城市群的耦合。因此,產業集聚要重點建設以分工協作為基礎的產業集群,產業集群既可以在同一城市,也可以在不同城市之間形成。重慶在未來三年工業振興計劃中,就明確提出建成7個千億級產業集群和30個百億級產業集群。
第二,重點推進產業集聚,以工業化帶動城市化,形成工業化與城市化的良性互動。從我國產業城市化、人口城市化和空間城市化的協調來看,產業城市化相對嚴重滯后,這也是我國目前城市化出現一些主要問題的關鍵原因所在。如一些“空城”的出現。新加坡國立大學的陳剛研究員就認為,“中國的大量城市和世界許多其他地區一樣,正面臨日益嚴重的失業問題。許多城市從產業上講并不能吸納太多從農村轉入的新勞動力,這種現象在中國廣袤的中西部顯得特別明顯。”由此可以推斷出,“中國大量城市缺乏現代化工業和服務業的發展是造成指令性‘城鎮化運動失敗的根本原因。”比如,一些“空城”的出現,甚至有人以此為依據認為我國房地產泡沫嚴重,得出房地產即將崩盤的結論。但是,如果這些城市能夠盡快發展起相應的有競爭力的產業,“空城”就將不空。上海浦東10年前房子賣不去,今天隨著產業的發展,城市已經繁榮。所以,關鍵還在于推進產業的城市化。
推進產業的集聚,一方面需要將現有的產業從分散發展轉向集聚發展,為此就需要加大產業園區的建設。從這個意義上說,產業集聚的過程,就是園區發展的過程。東部發達地區GDP已主要來自于園區。另一方面還需要產業具有巨大的發展空間,從而在增量發展中推進產業的集聚。
從我國產業的發展空間來看,中國的工業化還沒有完成,根據有關測算,大約完成了60%多。這就意味著:無論傳統產業還是新興戰略產業,我國都有較大的發展空間。從這個角度去理解,我們走新型工業化道路,推進產業結構升級,既要發展新興戰略產業,也不能丟了傳統產業。下面我們以汽車產業為例來說明我國工業化的發展空間。
2009年應對世界金融危機,我國提出振興十大產業,首要的就是汽車產業,意味著汽車產業在工業化中的重要地位。不僅在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如此,即使在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中也很重要,在2008年的金融危機中,銀行和投資公司倒閉,美國政府不管,但是通用汽車公司倒閉,美國政府不干。美國作為一個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國家,甚至不惜動用國有化這樣的極端方式拯救通用汽車公司,而且在國有化后,又借助政府的行政權力、法律權力、外交權力、輿論權力打壓豐田公司,幫助通用汽車發展,最終重回華爾街。美國作為一個發達國家仍然不放棄汽車產業,可見汽車產業在工業體系中的地位。從2011年世界主要國家擁有汽車量來看,美國每千人828輛,日本593輛,韓國346輛,巴西249輛,而中國只有85輛。從空間和資源承載能力來看,中國肯定不可能達到美國的水平,但達到巴西的水平應是正常現象。中國從2008年千人37輛到2012年的千人85輛,用了4年時間完成了近50輛的增長量,按此增長速度,達到巴西的水平,需要大概12年到15年的時間,這還是以這幾年汽車快速進入家庭為背景的。從韓國的經驗來看,韓國從千人40輛發展到90多輛用了5年,以此速度推算,我國也還有15年以上的發展空間。根據公安部交管局的數據,2012年底,全國汽車擁有量1.14億,持駕照人1.86億。北京交管局2013年1月8日的汽車搖號,143萬人參與搖號,比中彩票還難。北京目前汽車千人擁有量是260輛,在這種情況下,還有143萬人等著買車,足見國內需求的巨大。汽車產業具有產業鏈長、附加值多、技術含量高、消費升級周期長等產業特點,汽車產業的發展空間必然帶來整個工業化的發展空間。
我國推進的工業化是新型工業化,也就是建立在以信息技術為先導的現代技術基礎上的現代工業化。這從兩個方面擴展我國工業化的發展空間:(1)目前我國制造業仍處在國際產業鏈的低端,如一臺iPad在美國售價為499美元,其構成是:LCD平板95美元,蘋果A4處理器26.8美元,16GB存儲器19.5美元,高附加價值零配件259.6美元,富士康的深圳工廠僅得9美元。中國制造業從賣體力,到賣產品,再到賣品牌,再到賣技術,最后到賣標準,還有若干個臺階要爬,也就是說,產業升級的任務很重,空間很大。(2)從新興戰略產業的發展來看,“十二五”規劃確定的發展目標是:新興產業占CDP的比重從2011年的3%提高到2015年的8%,其中高端裝備制造產業銷售收入在裝備制造業中的占比2015年提高到15%,到2020年進一步提高到25%。目前我國文化產業占GDP的比重為2,75%,到2016年要達到5%,而美國現在的文化產業占GDP的比重是15-18%。從服務業的發展空間來看,目前我國服務業占CDP的比重只有40%多,遠低于發達國家的70-80%,也低于印度的60%以上。
第三,優先解決已在城市就業農民工的市民化。依據劉易斯的二元經濟理論,工業化和城市化過程中的勞動力流動是農村剩余勞動力直接轉移到城市就業完成市民化,是農民和市民兩個主體的流動。我國的城市化卻走了一條獨特的發展道路,即農民到城市就業不直接成為市民,而成為農民工,形成了農民、農民工和市民的三個主體的流動。這種城市化方式為城市工業發展提供了廉價的勞動力,推動了工業化的快速發展,也減輕了城市發展的經濟負擔。但是,這種城市化道路,由于阻礙了農民的市民化進程,導致農業生產難以規模化、機械化,農業現代化進程嚴重滯后,同時,由于農民離土不離鄉,使新農村建設被嚴重制約。在今天工業化、城市化、農業現代化需要協調互動的大背景下,解決農民工的市民化問題就應該進入日程。同時,由于成功推進城市化的先決條件是農民在城市要有穩定的就業和穩定的收入,目前在城市已經就業的農民工就滿足了這一條件。因此,應通過創新城市建設的投融資體制,首先解決在城市已經就業的農民工的市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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