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波



不逛古玩市場已經很久了,差不多有兩年,一來是多忙于俗事,二來也是現在信息渠道比以前通暢了許多,通過網絡也可滿足我收藏古物的癖好。2013年夏天,從朋友那里得知,我們曾經常去的一家古玩市場停業了,改裝換面成為餐飲、休閑、娛樂場所。這幾年,這家古玩市場確實越來越不景氣,這樣的結局雖在意料之中,但還是有點小失落。回想一下,最后一次去那里還是兩年前的事了,如今古玩市場卻已不在,而值得回味的是,我與從那里帶回的最后一件藏品的故事,直到今天還沒有畫上句號。
結緣
這個古玩市場并不大,因為一開始就駐進了一些專賣老貨的商戶,有幾個甚至已經從事這個行當差不多20年了,所以我挺愛往這里來的。但隨著這幾年市場的變化,古玩收藏雖然越來越火熱,但開店面的商戶的日子卻是越來越不好過,這個古玩市場里的商戶一茬換了一茬,很多賣老貨的商戶紛紛離開,反而進駐了大批售賣工藝品的商家。古玩市場有點變味,我也就去得越來越少了。
與這里開店的一位古稀老者相談最多,他的父輩過去就是做舊貨生意的,他本人也在這個行當里混跡了30多年。他那里售賣的東西談不上什么高端、上檔次,但大多都是有點年頭的老物件。
從老者那里買過一些物件,價格都不算高,也是因為有個朋友情分在里邊。惟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他柜臺后展柜上玻璃罩里擺放的一件青金石山子卻要價頗高。從我有印象開始,這件山子就一直擺在這里,談不上顯眼,卻也看得出是主人家甚為寶愛之物,沒移動過位置。
兩年前最后一次去這家古玩市場,正是應了老者的一個電話。當時去到他店里,發現貨柜里的東西差不多少了一半,打包好的一些盒子堆放在角落里,看著像是要搬遷的樣子。還沒來得及問緣由,老者就樂呵呵地告訴我,他這回是準備退休了,掙到的錢也夠花了,市場人氣也越來越淡,干下去沒什么勁頭,準備回去享清福。當然,他讓我過來是想讓我看看還有沒有什么東西是想要的。
說實話,當時剩下的東西真沒什么我想要的,但多年的相交,在這個時候能夠買上一些也算是盡了綿薄之力,給老人添點“退休金”也是好的。我隨便挑了一些瓷器、雜玩、舊紙,沒想到老人只收了些許錢,我深知這或許還夠不上本錢,但彼此多年的關照又怎是金錢能夠計較的呢?我不在乎,老人自也不會在乎。還是老人家說出了心里話,他從我挑的東西就看出了這些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多年的交往早就摸透了我的喜好,也明白我此舉的一番心意。
臨到告別的時候,老人把那件青金石山子從玻璃罩里取出來,包在了一個錦盒里,遞給了我。“把這件也拿走吧,這東西不錯,有點年頭,還是當初我父親收來的呢,我一直要價很高,就是因為舍不得賣。”我有些猶豫,一是知道這件東西價格不低,二是我對青金石本就沒什么研究。老人家肯定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笑了笑說:“別擔心價格,都這時候了,半賣半送,換別人我還不給他呢。”說實話,我確實還挺喜歡這件青金石山子,顏色靚麗高貴,造型雅致脫俗,而且憑對古物的經驗判斷,至少也是清代晚期的物件了。不多想了,欣然接受。
第一段故事就這樣過去了,這件青金石山水人物圖山子擺在了我家的書架上。而我呢,也沒有對其太過在意,只不過覺得多了一件雅致的擺設而已。而往往結來的善果你不用心品嘗,這善果也許就會離你而去,這件青金石山子就是這樣。
散緣
2012年接近年底的時候,一位老同學找到了我,說是快過年了,準備給一位重要朋友送點禮物。這位朋友平時就喜好古董、奇石之類,知道我也精于此道,便想看看我這里有沒有什么合適的東西。
同學來到家中,他對我的收藏也頗感驚訝。送什么好呢?想來想去,我們幾乎同時看中了書架上那件青金石山水人物圖山子。可不是,這樣雅致精細又能于小器中呈現大景觀的山子擺件不正是他所需要的嗎?雖然這件青金石山子的得來別具意義,但我對青金石的興趣還是不怎么大。沒什么顧忌,這件山子就讓同學拿走了。
愛物而不戀物,不無慚愧地說,這是自我總結的優點。時間無斷,聚散無常,人與物的情緣有時不必看得太重,與一件古物相比,即使是你一生的時間,也不過它存在歷史的一個很短的片段。對待古物千萬不可以主人的身份自居,你只能是短暫擁有,因為它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屬于千千萬萬個已經出現和尚未出現的人。
重緣
青金石山子移走了,書架上空出了一塊地方,我卻突然感到遺憾、后悔。不是因為它不屬于我了,而是因為當它還擺在那里的時候,我沒有好好看過它,沒有去琢磨、去品味,這不是辜負了那位老人家的一番好意了嗎?想及此,心里便有了不安與慚愧。
真是怪事!從這件青金石山子離開我的第二天,我就像著了魔似的瘋狂搜尋有關這件物品的資料。什么是青金石?產地在哪里?青金石如何應用于古代工藝美術?如何鑒別品級的高低?等等問題我都急于去找尋答案。通過互聯網和各大拍賣公司的圖錄,我也看到了不少清代的青金石山子。我也知道了原本屬于我的那件青金石山子,雖然工藝水平還達不到清代乾隆時期的頂級工藝水準,但其金星璀璨的質地、雅致的橫山式造型、幽謐的畫面場景,確是屬于過去文人雅士的案頭珍玩。從其工藝特征、器物包漿等因素看,此青金石山子或許是晚晴民國時期的遺物,下面原本還應配有木質底座,只是如今已遺失。
不說這類青金石山子的價值多少,單從存世量看已經是鳳毛麟角了,能擺在我的書架上也算是莫大的機緣。然而,我卻沒有好好珍惜它。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給老同學打了好幾次電話,總想問問東西送出去了沒有,人家是不是喜歡。可老同學卻說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送給朋友,時間一拖,我也就慢慢將此事淡忘了。
轉眼,春暖花開,暑夏將至。老同學邀請我到家中歡聚。沒想到,在他家的書架上,我再一次看到了相別半年多的那件青金石山子。這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趕緊把老同學叫來,他這才恍然大悟,趕緊向我解釋。原來,禮物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所以就將此事作罷。因為一直忙碌,始終也沒騰出空將山子送還。說著,他趕緊把這件青金石山子裝回了錦盒里,完璧歸趙。
從初結善緣的喜悅,到輕易放開的后悔,再到重拾善果的意外,我與這件青金石山子的故事起起落落,就像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讓我好生感慨了一陣。得失不僅在于物,更在于人、在于事、在于情,沒有了這些,物就只是物,我所能看到的、認識到的也只是物的外表,而收藏之所以為樂,其實正是在于對其內在的認識,這個內在是對文化的感懷,也是對人情世故的思考與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