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紙之上飛駿馬

由國慶

馬，可謂中華民族生命力的重要象征之一，也是我國歷史文化長河中極為奔放活躍的角色。古代關于天馬、千里馬、寶馬的傳說與記載很多，無不引人入勝，人與馬的故事更是經久流傳。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馬在國人心目中素具吉祥美好的寓意，比如耳熟能詳的馬上發財、馬到功成、馬上封侯、馬報平安、天馬行空等，以及龍與馬組合、鳳與馬組合而衍生的龍馬精神說、金碧輝煌圖。

快馬如飛

馬年說馬，極具想像力、感染力的“馬踏飛燕”必定是最凸顯的吉祥物。看那駿馬腿蹄輕捷，三足凌空，昂首嘶鳴，飛馳向前。睿智的古人通過大膽構思與浪漫手法，將驍勇矯健的天馬刻畫得神采飛揚，充分體現了中國人奮發向上、豪邁進取的精神。

日行千里、日進斗金，中國傳統工商文化觀格外看重于此。清末民初以來，不少商家紛紛推出寄托美好愿景的與馬相關的品牌，緣此出現了一系列商標畫，如老上海鴻章織染廠的《快馬圖》；老山東福源祥棉布莊的《飛馬》、老北京聚興益商號的《飛馬將士》、老天津德源裕染料莊的《雙飛馬》，還有商家最愛的《八駿圖》等。

先人們形容快馬謂“飛兔神馬”，因為獵豹、獅子在中國古時罕見，兔子是大家經常能看到的跑得很快的主要動物。“飛兔”隨之成為一種馬名，《呂氏春秋·離俗》中云：“飛兔、要褭，古之駿馬也。”同時代有注：“日行萬里，馳若兔之飛，因以為名也。”另外，《文選·陳琳》中也說：“譬若飛兔、流星，超山越海。”這里的“飛兔”即“飛菟”，“褭”同“裊”。民間傳聞，西周的周穆王有八匹駿馬，能日行三萬里，堪稱“飛兔神馬”。

古往今來的《八駿圖》皆是求財求發達的人最喜歡的。這或許是商人崇尚快馬、飛馬的原因之一，誠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再有，“快馬加鞭自奮蹄”可謂工商人士的又一夢想、又一抱負。《樂府詩集·折楊柳歌辭》里道：“健兒須快馬，快馬須健兒。蹕跋黃塵下，然后別雄雌。”意思是說，健兒要獲得勝利、要實現心中的理想，必須依靠千里馬；駿馬也需騎術高明、胸懷大志的好男兒揚鞭激發，來體現自身價值。詩中的“蹕跋黃塵”更展現了萬馬奔騰、動人心魄的場面。如此這般，以快馬圖、飛馬圖寄托事業發達之理想該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寶馬配英雄

常言道：良將輔明主，寶馬配英雄。說到這，很多人會想起呂布、關羽的赤兔馬。《三國志》中所說的這匹良馬就是“赤菟”，乃紅色的像老虎一樣的烈馬。赤兔如精英，似“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的比喻。一經羅貫中在《三國演義》里的虛構與描述，赤兔馬成了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且渡水登山如履平地的神馬。它成為曹操的戰利品后被轉贈關羽，從此，赤兔馬與青龍偃月刀化作了關羽的代表形象。關羽敗走麥城后，赤兔馬被馬忠所得，但這次它不再順隨新主，絕食而亡，堪稱戀主情深的義馬。

“藍臉的竇爾敦盜御馬，紅臉的關公戰長沙”，這唱詞家喻戶曉。民國時期，上海永安印染廠巧借戰長沙的故事，推出過品牌叫“湖南”的紡織品。赤壁之戰，劉備獲勝，他還要奪取長江以南的荊州四郡（武陵、長沙、零陵、桂陽），于是派關羽攻打長沙。事前，關羽并未重視諸葛亮的介紹，也輕視了老將黃忠的能力，只帶了五百校刀手就殺奔過去，結果，一番苦戰與黃忠打成平手……在這幅商標畫中，騎著赤兔馬的關羽征戰城門前的形象被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觀者仿佛能聽到現場的廝殺聲。其實，這段故事在正史中并無記載。

名將的神勇坐騎大多擁有卓著戰功。趙云之馬叫“玉蘭白龍駒”，時人號稱“夜照玉獅子”。它渾身雪白一色，毫無半點瑕疵，據說能日行千里，稱得上是極品中的極品。在長坂坡，有玉蘭白龍駒助威的趙云在兩軍陣前殺了個七出七入，那馬即使落入陷坑也能飛躍而起。

不僅如此，一些著名女將也鐘情于馬、得益于馬，比如花木蘭、秦良玉。花木蘭最早出現在南北朝敘事詩《木蘭辭》中，后來，明代文學家徐渭將《木蘭辭》改編為《雌木蘭替父從軍》，這位巾幗英雄的故事從此膾炙人口，恰如源興機器染廠的花木蘭牌商標畫描摹的那樣。民國時期，天津孚豐印染廠曾出品木蘭榮歸牌紡織品，商標畫里再現了抗敵十二載的花木蘭勝利返回故鄉時的情景，她的家人十分高興，木蘭也“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畫面工細，情景生動，背景中的戰馬似乎在凝望女兒裝的木蘭。還要提及的是，上世紀30年代上海畫家謝之光也曾繪有《木蘭榮歸圖》香煙廣告畫。

明末女將領秦良玉親率“白桿兵”參加了諸多戰役，戰功卓著，赫赫聞名，從而成為歷史上惟一被正史（見《明史·秦良玉傳》等）記載的女英雄。秦良玉巾幗不讓須眉的形象在老上海天福染織廠的商標畫里可見一斑。

良駒“紅白黑”

早年，有紡織品制造商以“三馬頭”為品牌，商標上畫著紅馬、白馬、黑馬的馬頭，它們被圈在金色的馬掌（馬蹄鐵）形中，加之周邊暗藍色的襯托，顯得倍加突出，頗具神采。細說起來，這三色馬匹的選擇絕非偶然，其中大有吉意與故事。

民間傳聞，赤兔馬實為汗血寶馬的一種。汗血馬又叫阿哈爾捷金馬，原產于土庫曼斯坦一帶，常見毛色有淡金、棗紅、銀白、黑色等，與阿拉伯馬、英國馬一并被譽為當今世界上的最名貴純種馬。汗血馬很早就出現在我國的文字記載中，也被俗稱為大宛（古代中亞國名）良馬、天馬。《史記》中載，張騫出使西域歸來后介紹：“西域多善馬，馬汗血。”漢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劉邦被匈奴圍困在白登山（今山西大同）。白登之戰中，兇悍勇猛的匈奴騎兵以及他們的汗血馬給劉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到了元鼎四年（公元前112年），有個敦煌人在當地捕獲一匹汗血馬，獻給了漢武帝，劉徹欣喜若狂地稱之為“天馬”。

除了汗血馬，我國的良馬還有多種紅馬，如棗紅馬、獾紅馬、渾紅馬、桃紅馬、赤紅馬等，帝王將相也趨之若鶩，像唐代名將李靖的坐騎、后梁太祖朱溫的坐騎皆為渾紅馬。

迎年話馬，感覺一晃又是一年。形容時間過得快，人們愛說如白駒過隙一般，好似白馬在某縫隙前跑過，只是眨眼瞬間。《莊子·知北游》中言：“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與主人平天下的駿馬有朝一日定會獲以厚待。漢代的劉秀穿白衣、騎白馬征戰四方，坊間說，那白馬還曾為劉秀擋過致命一箭，并用一聲驚天的嘶叫震懾住了敵人。建武元年（25年），光武帝劉秀建立了東漢政權，隨即頒布實施一系列利國利民、富國強兵的政策，使國家穩步發展。他念念不忘家鄉，在位期間曾數次回到故鄉南陽郡祭祖省親。民國時期的大德印染公司出品有漢光武牌紡織品，所用商標圖非常精美，堪比重彩工筆，劉秀誠懇、親民的儀態與表情被絲絲入扣地表現出來。值得注意的是，圖中衣錦還鄉的光武帝的坐騎正是一匹白馬。

在國人心目中，白色駿馬又是一種精神力量的象征。曹植詩云：“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詩中，開頭兩句是說飾著金黃籠頭的白色戰馬向西北飛馳而去。這其中雖未寫人，但人在其中。詩人用借代、烘托的手法以馬喻人，以馬的雄駿烘托青年愛國英雄奔赴沙場的英武，儼若游俠騎士，形象感人。

說到白馬，相信會有青年女子想到自己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源于歐洲古老傳說，版本較多，其形象久已成為童話里的定型角色。其實，白馬王子更是女子唯美浪漫的心緒，夢中情人的模樣類似時下的花樣美男。那么，中國古代是否也有類似的故事呢？比如《長亭圖》中的那匹白馬是不是崔鶯鶯的寄托呢？《長亭圖》是民國時期上海華賚染織廠的商標，此畫是海派畫家葉曼叔于1938年繪制的，取材于《西廂記·長亭送別》。張生與鶯鶯私合后，老夫人逼張生進京趕考，鶯鶯在長亭為張生餞行……畫中情景交融，似流淌著一支支曲辭，傾吐著鶯鶯痛苦、怨恨、希望、纏綿的復雜心情。另外，在上世紀30年代，上海畫家杭穉英曾為華品煙草公司繪制過一幅月份牌畫，畫家筆端的摩登女子粉面桃花，穿著西式時裝，輕輕依偎在一匹白色駿馬旁，含情脈脈，柔情似水。

接下來再說說黑馬。《西漢演義》里有烏騅馬，是楚霸王項羽的坐騎，它通身像黑緞子一樣油光發亮，但蹄白如雪，人送美名“踢云烏騅”。有了這匹馬，項羽在巨鹿之戰中屢屢得勝，特別是他力戰幾十員大將，霸王槍從未點地，黑寶馬從未倒退，真乃所向無敵。那烏騅馬應屬河曲名馬，為我國優良的軍用馬種之一。

現代人常說的“黑馬”一詞源于19世紀英國政治家本杰明·迪斯雷利的小說《年輕的公爵》。小說中有一段對賽馬比賽的描寫：開始階段，兩匹奪冠呼聲很高的馬一路領先，似勝券在握的最后關頭，豈料一匹不起眼的黑馬忽然從后面奮力追趕上來，風馳電掣般地遙遙領先了。今天，人們用“黑馬”比喻實力難測的競爭者，或出人意料的優勝者，他們往往有著一鳴驚人的表現。

像騎士勇往直前

民國時期，上海裕華煙草公司生產的紅士牌香煙俏銷市場，“紅士”煙標圖樣上畫著一個穿紅衣的洋騎士策馬奮勇向前的形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西方的騎士文學與堂·吉訶德的名字。

騎士是10世紀以后歐洲社會的新興階層，騎士文學早在11世紀到13世紀就已興起。當時，隨著征戰年代的結束，封建騎士制度與騎士階層的社會地位得到完善與提高，因此，溫雅知禮的騎士們也擁有了自己的精神生活、道德標準，比如希望現世快樂，向往民間愛情，同時也追求扶弱鋤強的個人英雄主義等。這種精神特征便集中反映在文學作品中。創作主題多取材于民間傳說和史詩，內容常以騎士建功立志、俠義冒險、崇拜貴婦人、愛情至上為主，不同于以往的教會文學。騎士文化注重“情”字，也不排除“義”的一面，進而形成了榮譽高于一切的理念。聯系到中國煙草商的“紅士”品牌命名，應該可以視為工商業者珍視自家信譽、品牌的理想化表現。

說到騎士，還要提及一個不朽的人物——堂·吉訶德。在塞萬提斯的筆下，主人公堂·吉訶德是個消瘦的、面帶愁容的小貴族，因為愛讀騎士文學，竟然入迷地騎上一匹老馬，戴上破頭盔，手持一柄銹跡斑斑的長矛，去當了勇毅游俠，鋤強扶弱，為人民打抱不平。堂·吉訶德身上所體現出的天馬行空、正義誠實、勇敢執著、不怕困難的性情與品質，與中國人的道德觀，乃至傳統工商文化觀也是息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