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叢叢

香港與香港:
從家國到“本土話語權”
1957年,邵逸夫坐鎮香港,成立邵氏兄弟公司。
它脫身于“邵氏父子公司”,前身是成立于上海的天一制片廠,曾經是上海影壇的一方霸主。而如此出身,也恰恰奠定了邵氏兄弟公司的電影文化根基,其母本乃是上海文化。
此時,在當時紅極一時的《卡門》、《曼波女郎》等極度西化的文化氛圍下,香港人心中卻涌動著另一種思潮。學者李桐豪指出,“1949年后的香港人產生了一種身份認同的危機意識。香港必須自民族主義中借取敘事架構和措辭技巧才得以形成獨辟想象,不至于在殖民治權下灰飛煙滅”。
邵氏兄弟公司的出現,恰恰迎合了這股風潮。不同于國際電影懋業有限公司的全盤西化,它延續了天一制片廠“注重舊道德、舊倫理,發揚中華文明,力避歐化”的傳統,從一開始所制定的方針策略,便顯示出邵氏兄弟公司極為強烈的傳統主義取向和代言民族文化的自覺。
1958年,公司成立第二年,推出了由李翰祥執導的黃梅調電影《貂蟬》,隨后推出的《江山美人》、《梁山伯與祝英臺》都曾紅極一時,自此引發了整整十年的“黃梅調”高潮,與國際電影懋業有限公司的時裝片一起,瓜分香港影壇。
1970年,此時的香港隨著經濟騰飛,本土意識不斷躍升:社會的逐漸開放,電視工業飛速發展,本土粵語節目的增多,人們渴望把握本土話語權。邵逸夫又將鏡頭對準香港,迅速切中了當時香港的社會情緒。
香港與西方:
“蘇絲黃”的自我隱喻
1960年,美國派拉蒙影業公司推出電影《蘇絲黃的世界》。這部影片改編自英國作家理查·梅臣的同名愛情小說,時間定位于上世紀50年代,還是殖民地的中國香港。
與如今眾多麻雀變鳳凰的電影小說不同,時代背景讓這部影片充滿了西方人對東方的窺探與幻想。正如影評人所解構,“東方的女性身上承載著雙重的被征服意味。一方面是白人男性的性魅力對于華人女性的征服,另一方面這種征服又是文化征服的隱喻。”
作為符號的妓女蘇絲黃,其實是殖民地香港的代名詞。
而此時的香港人,則處于極為尷尬的狀態。殖民地的身份,漂浮、無依的島嶼地理環境,讓他們時時刻刻缺乏安全感,發出了“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的疑問。
而以邵氏兄弟公司為首的電影人,則開始通過妓女題材來揭露香港人心中的困惑。
無論是《新龍門客棧》中的金鑲玉,還是《胭脂扣》里的如花,都是不知來自何處,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無根之人。“無根性是香港電影中所有‘妓女形象最本質的屬性”,暴露了港人潛意識里的文化漂泊性。
香港與內地:
逃港者的邵氏影像
據統計,上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有將近100萬名內地居民,由深圳(1979年深圳建市之前為寶安縣)越境逃往香港。這一段時期被稱為大逃港。
大陸人或是游泳、或是坐船、或是翻閱鐵絲網而到達香港,死亡或捉住遣回成為屢見不鮮的事情。1962年,香港發生了著名的華山追捕,警察為遣返逃港者,將三萬逃港者困于華山之上,整個香港因此事而沸騰。
邵氏兄弟公司并未逃避這一敏感的社會題材。1980年,在最后一批逃港者熱潮結束后,其旗下導演牟敦芾拍攝了電影《打蛇》。
因為逃港者是游泳到的香港,所以被稱為“人蛇”,電影中,他們一上岸就被香港的混混捉去關起來,像分豬肉一樣在裸體上蓋章,打電話給“人蛇”在港的聯系人拿錢贖人,沒錢的就送到工廠做苦力,女的則被強暴后賣去做妓女。
整部影片中,充滿了主創者對于逃港者的同情。直至最后,僅有一人逃脫了警方追捕,到達鉆石山,望著滿山的木屋,他在絕望中喊出“呢度唔系鉆石山”,已成為經典名句。
大逃港成為改革開放的誘因,讓曾經的寶安縣被劃為了深圳特區。而逃港者,也為香港的商業文化繁榮貢獻了力量。
在上世紀末香港排名前100位的富豪中,有40多人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逃港者。其中就有金利來集團董事局主席曾憲梓、壹傳媒集團主席黎智英、“期貨教父”劉夢熊等人。著名作家倪匡、“樂壇教父”羅文、“金牌編劇”梁立人等香港文化精英,也都曾是逃港者中的一員,著名音樂家馬思聰是最典型的代表。
“我們不是總在討論香港六七十年代的經濟奇跡嗎?”逃港者、企業家葉小明說,“我告訴你,真正的香港奇跡,是我們這些人,是我們這些冒死上了梁山的人,用血、用眼淚創造出來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