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兩制”、“縱向整合”與農產品安全——基于三個自然村的案例研究

倪國華，鄭風田

(1．北京工商大學中國食品安全研究中心，北京 100048;2．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北京 100872)

一、引言

我國農產品的生產是由兩億多小農戶分散完成的，廣大消費者通過數以千萬計的加工和流通業者獲取農產品。通過一套龐大而復雜的產業鏈條，中國實現了農產品供需的緊張平衡，這是一個巨大的成就。然而，隨著石油農業的深化，各類化肥、農藥、激素和添加劑被廣泛應用到農產品生產過程中，成為增加農產品產量、提高農產品感官品質的重要生產要素，也成為危害農產品安全的風險源［1］。根據姚建仁的研究，中國每年農藥中毒者超過10 萬人，死亡約1 萬人［2］。根據鐘南山的研究，近年來腸癌、婦女宮頸癌、卵巢癌發病率的快速增長與食品中大量生長劑、催熟劑、保鮮劑的殘留有直接關系，同時這些激素類物質還會導致青少年早熟和男性精子濃度下降［3］。與農藥表面殘留相比，各類激素和添加劑已經內化、難以覺察、更無法清洗，成為農產品安全的內源性風險。

由于信息高度不對稱，消費者難以識別這些風險，無法通過價格杠桿實現優勝劣汰，導致農產品市場成為劣幣驅逐良幣的“檸檬市場”。與Akerlof描述的“檸檬市場”［4］不同，農產品的需求是剛性的，農產品的“檸檬市場”無法像Akerlof 預言的那樣自動消亡。即使消費者認識到這個市場已淪為“次品市場”，也必須要消費(因為攝入食物是人類生存的必要條件)，從而使農產品市場成為不會消亡的“檸檬市場”。

因為使用化肥、農藥、激素和添加劑可以降低農產品的單位生產成本，而市場又難以識別，所以，農戶作為生產者，即使了解化肥、農藥、激素和添加劑的危害，也無法抵制來自市場利潤的誘惑。然而，農戶作為消費者，隨著經濟條件的逐步改善，開始越來越關注自食農產品的安全問題。于是，出現了下述現象:農戶對自己食用的農產品少用或不用化肥、農藥、激素及添加劑，而對面向市場銷售的農產品卻使用大量的化肥、農藥、激素及添加劑，本文稱這種現象為“一家兩制”。

“一家兩制”的存在已成為不爭事實［5］。然而，由于這個問題極具中國特色，而且是近年才出現的問題，所以，對于為什么會出現“一家兩制”，以及如何解決“一家兩制”問題，國內外文獻都鮮有研究。本文擬根據中國農產品市場的特點構建理論模型，并通過對模型均衡條件的分析，來說明“一家兩制”現象存在的原因，以及解決“一家兩制”的理論方法。而后，本文選取濟河堂村、孫東村和東向北村三個典型案例(代表山東省肥城市二百多個村的“準自然實驗”)來驗證本文所提出的理論方法。

本文安排如下，第二節是理論分析，第三節給出了一個通過“縱向整合”解決“一家兩制”問題的理論框架，第四節通過深入剖析三個村的“準自然實驗”來驗證上述理論框架，最后討論了通過“縱向整合”解決“一家兩制”的未來趨勢。

二、為什么會存在“一家兩制”?

雖然鮮有文獻直接研究為什么會存在“一家兩制”，但是，我們可以通過農產品的搜尋品、經驗品和信任品［6－8］特征來分析“一家兩制”現象產生的原因。

農產品的搜尋品特征主要是指消費者在消費之前就可以直接了解的外在特征(包括顏色、大小、形狀，新鮮程度等感官特征)。農產品的搜尋品特征是可以被市場完全識別的，所以農產品的搜尋品特征是現階段我國農產品生產者和消費者共同關注的核心特征［9－12］。

農產品的經驗品特征主要是指消費者在食用之后才能夠了解的內在特征(如口感、味道等)。就農產品的經驗品特征而言，由于消費者在食用后可以了解農產品的經驗品特征，而農產品的經驗品特征又會影響消費者是否重復購買的決定，所以，市場會促使生產者努力提供具有優異經驗品特征的農產品，即:市場支持農產品經驗品特征信號的有效傳遞。

農產品的信任品特征主要是指消費者在消費之后也沒有能力了解的風險特征(如農藥、激素的殘留量等)。與顏色、大小等搜尋品特征，以及口感、味道等經驗品特征相比，殘留的農藥、激素與人體作用的機理相當復雜，而且具有一定的潛伏期，有時即使是專業的檢測機構也缺乏必要的鑒別手段，所以，消費者在食用后亦無法準確判斷農產品的信任品特征。

在生產者與經營者高度分散，消費者自身又無法分辨農產品的信任品特征的情況下，由于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市場無法給出合理的價格來激勵生產者提供高質量農產品，生產者只好提供低質量農產品以實現其利潤最大化，這是“一家兩制”存在的根本原因。

三、如何解決“一家兩制”問題?:一個理論框架

從引發“一家兩制”的基本因素來分析，首先，生產者與經營者高度分散是我國的基本國情，很難在短期內改變;其次，農產品的信任品特性是農產品的天然屬性，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基本條件;因此，我們只能從改變農產品市場的信息不對稱狀況入手來解決“一家兩制”問題。簡言之，通過有效的制度安排，將部分消費者愿意為高質量農產品支付高價格的需求信息傳達給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農戶，進而構建從生產者到消費者的縱向信息通道，并使所有參與者都能實現其效用或利潤最大化，本文稱這樣的制度安排為“縱向整合”。

“縱向整合”的實質是特定消費群體通過中間商(或直接)與特定生產者群體依賴長期合約構建的供應渠道。“縱向整合”通道由三部分組成:生產端、中間商和消費端。在長期合作中，通過彼此的信譽將農產品的信任品特性顯性化，進而解決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信息不對稱的難題。“縱向整合”通過解決信息不對稱難題成功解決了“一家兩制”問題。在實踐中，山東省肥城市二百多村對此已作了有益的探索。

接下來，我們構建一個理論框架來分析通過“縱向整合”解決“一家兩制”的可行性。

假設農戶有能力生產兩種質量水平的農產品，一種是低質量農產品，另一種是高質量農產品。低質量農產品的單位生產成本為，高質量農產品的單位生產成本為。每單位高質量農產品所需的要素投入要高于每單位低質量農產品所需的要素投入(考慮了無限期的折現值)。即:

農戶、中間商和消費者都是理性人，追求利潤或效用最大化。如果信息是完全的，消費者能夠識別農產品的安全屬性，這時，理性的消費者愿意為高質量農產品支付更高價格。假設消費者為高質量農產品支付的價格為，為低質量農產品支付的價格為;而中間商為購入高質量農產品向農戶支付的價格，為購入低質量農產品向農戶支付的價格為。由于中間商購入農產品的目的，是為了銷售給消費者并從中獲利，所以，確保中間商向消費者提供高質量農產品所獲收益大于提供低質量農產品所獲收益，是確保中間商向消費者提供高質量農產品的前提條件(考慮了無限期的折現值)，即滿足:

然而，由于現實中農產品市場信息是不對稱的，所以(2)式的條件無法通過市場調節自發實現，此時我們引入“縱向整合”機制。

設中間商為高質量農產品向農戶支付的價格為ˉR，并且簽訂長期的供貨合同。如果農戶現期提供高質量農產品，則合同延續，反之，如果農戶現期提供低質量農產品，合同中止。如果合同終止，農戶只能以較低的價格向其他未簽合同的中間商出售其農產品。設農戶對未來收益的貼現率為γ，此時，農戶對這份供貨合同的預期收益的現值:

即:

如果因農產質量問題，導致供貨合同終止，其農產品只能賣給未簽約的中間商，此時，農戶預期收益的現值:

這意味著:農戶向簽約中間商提供高質量農產品的預期收益現值要大于農戶向未簽約中間商提供低質量農產品的預期收益現值。

如果農戶向簽約中間商提供低質量農產品，設其作弊行為被中間商發現的概率為τ，0 ＜τ≤1此時，農戶預期收益的現值:

整理上式得到農戶以次充好行為預期收益的現值為:

實際上，確保農戶拒絕“一家兩制”需要滿足的條件是:農戶守約的預期收益大于其不守約的預期收益Vf，即:

將(6)式(8)式代入(9)式，得到:

由于中間商檢查的概率不為0，即τ ＞0 的條件恒成立，則有:

恒成立

移項:

不等式兩邊同時除以1 +γ 得到:

不等式的右邊合并同類項、通分得到:

該條件也是完全信息條件下，確保農戶向中間商提供高質量農產品的約束條件。其實質是確保農戶向中間商提供高質量農產品的收益大于其提供低質量農產品的收益。這意味著，對于追求效用最大化的農戶而言，在有中間商提供滿足(15)式約束條件的長期合約的情況下，農戶會自覺遵守合約。也就是說，通過“縱向整合”可以有效解決信息不對稱問題，進而避免“一家兩制”現象的發生。

四、通過“縱向整合”解決“一家兩制”:三個村的準自然實驗

中國農產品市場的根本特征是生產者與經營者高度分散，“產品品牌和企業聲譽機制”無法發揮作用，這是產生“一家兩制”問題的宏觀背景。解決“一家兩制”問題，需要立足于中國的特殊國情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制度安排，這符合實驗經濟學的基本思想［13］。實際上，中國多年的改革實踐一直遵循著先試點后推廣的思路進行，不斷試錯、不斷完善，通過各類實驗不斷優化自己的制度體系［14］。

本研究主要基于山東省肥城市二百多個村從1994年以來通過“縱向整合”解決“一家兩制”問題(本文重點分析具有典型性的三個村)的實踐探索。相關案例資料主要源于參與式觀察［15］和訪談，訪談對象包括市(肥城為縣級市)、鎮兩級政府中主管農業的負責人、龍頭企業的相關負責人、農民專業合作社負責人、合作社社員(村民)、以及部分高質量有機蔬菜的消費者。同時，在當地政府的全力支持下，課題組還搜集了大量相關數據、文獻、報告等檔案資料。

(一)“中國有機蔬菜第一村”向日本供給“有機蔬菜”18年

濟河堂村位于山東省肥城市邊院鎮，共有305戶，耕地1530 畝，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祖祖輩輩靠種糧生活，小麥和玉米為主要農作物。從1994年開始，濟河堂村農戶開始種植高質量有機蔬菜。該村農戶所生產的有機蔬菜于1997年4月首次通過了國家環保總局有機食品發展中心(OFDC)的審查頒證(因此該村被稱為“中國有機蔬菜第一村”)，1998年3月獲得了國際有機作物改良協會(OCIA)的驗收頒證，2000年8月又通過了日本農林規格協會(JONA)的審查頒證。該村農戶所種植的高質量有機蔬菜，不僅不存在“一家兩制”問題，甚至連農戶自己都認為種植標準過于苛刻，但通過合理的“縱向整合”，農戶仍然認真執行著那些近乎苛刻的種植標準。從1994年以來的運行實際來看，可以初步肯定濟河堂村的“縱向整合”可以解決“一家兩制”問題。

1.日本消費者對高質量蔬菜的需求是“縱向整合”的原動力

上世紀90年代初，日本在實現現代化之后，由于土地極度緊缺，包括蔬菜在內的大量農產品對外依存度逐漸加大，于是開始尋找海外蔬菜基地。1994年，日本客商選中了濟河堂村，并通過其中國代理商“泰安市亞細亞食品有限公司”(下文簡稱“亞細亞公司”)與濟河堂村委會簽訂了初步供貨協議，于1994年春天試種200 畝無公害蔬菜，實現了單季畝收入超過1000 元(當時種小麥的單季畝收入是50－80 元)。濟河堂村初步嘗到了種植高質量有機蔬菜的甜頭。

在此基礎上，由邊院鎮政府出面爭得山東省農科院、國家環保局有機食品發展中心等權威機構的支持，濟河堂村在全國率先嘗試種植比無公害蔬菜層次更高、效益更好的有機蔬菜。于1994年當年種植了500 畝有機日本大葉菠菜喜獲豐收，畝收入達2000 元以上。從此以后，濟河堂村一直向日本消費者提供有機蔬菜。即使日本從2006年開始執行全球最嚴格的“肯定列表制度”以后，濟河堂村的有機蔬菜仍然能夠滿足其技術品質要求。

2.中間商“亞細亞公司”為什么會介入?

從濟河堂村農戶到日本消費者這一“縱向整合”通道中，中間商“亞細亞公司”是重要的中間環節，正是“亞細亞公司”通過簽訂長期合約成功解決了日本消費者與濟河堂村農戶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中間商“亞細亞公司”為什么會介入“縱向整合”?從客觀需求來看，日本消費者與濟河堂村農戶之間遠隔重洋，需要“亞細亞公司”來打通“縱向整合”通道;從主觀需求來看，日本消費者給出的價格是國內市場的十幾倍甚至幾十倍，“亞細亞公司”可以在這個“縱向整合”通道中獲取豐厚利潤。

結合第三節的理論分析，對于“亞細亞公司”而言，日本消費者給出的價格滿足(2)式的約束條件，即向日本消費者提供高質量有機蔬菜比向國內市場提供低質量蔬菜更賺錢。正是在滿足(2)式約束條件的情況下，中間商“亞細亞公司”給農戶的價格才能夠滿足(15)式的約束條件。也就是說，在中間商有利可圖的情況下，中間商才會給予農戶更高的價格，讓農戶種植高質量有機蔬菜同樣有利可圖，只有讓農戶種植高質量有機蔬菜有利可圖，農戶才會自覺向中間商提供高質量有機蔬菜。在這個“縱向整合”通道中，農戶、中間商和日本消費者都實現了各自利潤或效用的最大化。

3.如何將分散的農戶納入到“縱向整合”通道中?

從1994年到1997年，“亞細亞公司”一直通過村委會與農戶簽訂有機蔬菜的訂單合同。因為“亞細亞公司”給農戶的價格滿足(15)式的約束條件，即:確保農戶種植有機蔬菜擁有更高回報，所以農戶一直在按照合同向“亞細亞公司”供貨，沒有發生過農戶違約行為。然而，農戶分散生產卻帶來了兩個難題:一是田間管理不統一，導致不同農戶提供的蔬菜質量規格不一致，甚至種植與收獲時間都不統一，這給規模化經營的“亞細亞公司”帶來了很多交易成本;二是在蔬菜產量仍然決定農戶收入的情況下，“亞細亞公司”要監督分散農戶的種植行為需要很高的成本，為避免農戶偷施化肥、農藥，“亞細亞公司”不得不派出多名質量監督員到村中監守。

為解決種植標準不統一以及監管成本過高的難題，借鑒日本農協的經驗，以“亞細亞公司”為龍頭，村兩委牽頭，濟河堂村于1997年8月成立了“肥城市濟河堂村有機蔬菜協會”(下文簡稱“有機蔬菜協會”)。全村305 戶菜農全部入會，由于周邊村菜農的加入，該協會共有會員360 戶。

“有機蔬菜協會”成立以后，“亞細亞公司”直接與協會簽訂供貨合同和質量保證合同，協會再與農戶簽訂種植合同和質量保證合同。由于協會內部施行了“十戶聯保、聯戶監督”的管理制度，借助本村熟人社會內部的監督作用，有效杜絕了農戶偷施化肥、農藥等違規現象的發生。

“有機蔬菜協會”還圍繞有機蔬菜生產的各個環節，發揮協會一頭連公司、一頭連農戶的作用，嚴格落實了統一耕種、統一除草定苗、統一施肥、統一澆水、統一防治病蟲害、統一采收這“六統一”管理。

同時，“有機蔬菜協會”在總結單個農戶不同種植經驗的基礎上，探索推廣了(春)綠菜花——(夏)毛豆——(秋)綠菜花——(越冬)日本大葉菠菜等多種四作四收或三作三收的高效種植模式，并探索推廣了黑光燈誘蟲和黃板粘蟲技術，不僅解決了人工捕蟲或施用生物農藥帶來的勞動強度過大、費工費時費財的問題，而且提高了蔬菜品質，增加了效益。

從實踐運行來看，“有機蔬菜協會”成功解決了農戶分散生產情況下交易成本和監督成本過高的問題，成為將分散的農戶納入到“縱向整合”通道的龍頭抓手。

(二)“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的探索:孫東村

濟河堂村“縱向整合”的成功給邊院鎮以及肥城市的相關領導帶來很大鼓舞，從1995年開始，肥城市政府開始逐步推動全市有條件的二百多個村以濟河堂村為基本模版，探索適合各自特點的“縱向整合”模式，其做法符合實驗經濟學“可控制、可重復”的基本原理。其中，距離濟河堂村約15 公里的孫伯鎮孫東村所探索的“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模式，可作為另一個具有典型性的準自然實驗來分析。

1.為什么要成立“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

在濟河堂村的帶動下，孫東村從2003年開始種植高質量有機蔬菜，并通過中間商供給日本消費者。然而，在解決“如何將分散的農戶納入到‘縱向整合’通道中”這個問題的時候，孫東村沒有采用“農戶分散種植”+“有機蔬菜協會”的模式，而是探索成立了“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

與濟河堂村相比，孫東村的地塊更分散，村民的凝聚力也稍遜一些，所以“農戶分散種植”+“有機蔬菜協會”的形式在孫東村面臨兩個困難:一是在地塊分散的情況下，有些地塊適合種植高質量有機蔬菜，而有些地塊并不是適合，在這些地塊分屬于不同農戶的情況下，很難實現“六統一”管理;二是在農戶的凝聚力較差的情況下，以本村熟人社會內部監督為基礎的“十戶聯保、聯戶監督”制度無法發揮作用，中間商需要付出更高的監督成本來杜絕農戶偷施化肥、農藥行為。

為了解決上述難題，孫東村探索成立了“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來解決“如何將分散的農戶納入到‘縱向整合’通道中”這個問題。

(1)土地入股。在不剝奪農戶土地承包權、使用權的前提下，鼓勵農戶以土地入股加入“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每畝土地為一股，按照土地級差每股股本金為400－700 元。根據《孫東村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章程》，凡在村里享有土地承包權、使用權的農戶，其土地經過土質、水分等檢測達標，已過3年轉換期，并位于集中連片的農場區，均可申請入股入社。

對于那些自有地塊不符合種植有機蔬菜條件或自有地塊位于集中連片區之外的農戶，可以與那些符合條件的農戶自愿交換地塊，以交換后的地塊入股入社。

(2)質量管理。合作社將土地化零為整，使土地成方連片，并用防護墻圈起來，便于實施農場化管理。未經允許，任何人不能隨便出入農場，不得帶任何東西進出農場。農場內實行一條龍管理、封閉式生產、工廠化作業、集約化經營。群眾出工定時、定量、定地塊、定標準，派工明確，分工具體，用工規范，杜絕隨意行為。為避免出工不出力、統管不統一等問題，農場又劃分為若干個區片，分為1 號地、2 號地…，由農場經營管理人員兼任片長，加強對出工人員的監管，砸實責任，嚴格包保，落實獎懲，誰出問題誰承擔全部責任。

(3)合作社各方的權利和責任。社長在社員公開推選基礎上產生，在監事會監督下工作，負責合作社全面工作。以社長為核心的合作社領導班子負責制定種植計劃，組織社員參與種植、管理、采收，并要公開合作社賬目，按合作社效益據實分紅。

社員一經入社，必須服從社里的各項管理規定，不得損壞合作社的形象、聲譽，合作社有權對違反者罰款、警告或開除出社。社員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有對栽培技術、計劃、方案的批評和建議權;有對生產技術、科技信息的咨詢權。社員需按要求出工，不得消極怠工、混工，未經批準不得擅自出入農場。在一定條件下，入社自愿，退社自由。

(4)合作社解決了哪些問題?合作社解決了兩個問題。第一、在地塊分散的情況下，合作社集中起500 畝土地，不僅實現了統一耕種、統一除草定苗、統一施肥、統一澆水、統一防治病蟲害、統一采收，甚至可以使有機蔬菜達到粗細一致、高矮一致，大大降低了中間商的交易成本。其二、徹底杜絕了農戶偷施化肥、農藥行為。合作社使過去農戶的分散生產轉為集體生產，雖然種菜的還是原來的農戶，但是產權的變化徹底控制了農戶的道德風險。中間商也無需派出專職的質量監督員，大大節約了質量監管成本。

由于合作社大大降低了中間商的交易成本和監督成本，中間商適當提高了收購價格，使合作社的制度優勢直接轉化為貨幣收益。

2.“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被“大戶承包”取代

從2003年到2006年，“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基本運行良好。然而，隨著外出務工就業機會的增多以及工資水平的大幅上漲，合作社每天8－10 元的勞動報酬對農戶的吸引力越來越小。同時，合作社集體經濟的準大鍋飯性質導致農戶出工不出力現象越來越嚴重。合作社成立初期，通過“小段化”管理方式基本能夠滿足合作社用工需求。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多是老弱婦孺到農場來“蹭工時”，改革開放前生產隊內“混工分”的現象重現。更主要的原因是，農戶外出務工的工資收入要遠大于合作社的收益，很多社員希望退社，把土地流轉出去，拿到無風險的固定收益，然后安心的外出務工。實際上，“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運行越來越艱難。

雖然“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面臨解體的壓力，但是，對于中間商而言，日本消費者給出的價格仍能夠滿足(2)式的約束條件，即:向日本消費者提供高質量有機蔬菜比向國內市場提供低質量蔬菜更賺錢。中間商仍然愿意為購買有機蔬菜支付更高的價格，這意味對于留在孫東村種地的農戶而言，種植高質量有機蔬菜仍然是有利可圖的。在這樣的背景下，原屬于“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的集中連片農場區被本村的大戶承包。種菜大戶以固定租金(每畝每年800－1000元)承包農戶的土地，并根據農場的用工需要臨時雇用勞動力(工資為每人每天100－200 元)，繼續種植有機蔬菜。對于農戶而言，其本人雖然不再從事有機蔬菜的種植，但農戶的土地仍然用于有機蔬菜的種植。在以承包大戶為生產端的“縱向整合”通道中，農戶也能分得一定的利潤(租給大戶用于有機蔬菜種植的地租要多于租給種糧戶的地租，每畝地的租金差值為300－500 元)。

因為承包大戶需要很大的資金投入，違約成本很高，所以中間商對承包大戶的監管成本也很低，有機蔬菜的質量可得到保障。

(三)村屬“有機蔬菜”農場:東向北村

邊院鎮東向北村距離濟河堂村只有五公里之遙，雖然面對與濟河堂村和孫東村類似的外部環境，但是卻采取了完全不同的內部整合方式來對接有機蔬菜種植的“縱向整合”通道。

東向北村既沒有像濟河堂村那樣成立“有機蔬菜協會”，也沒有像孫東村那樣先后經歷了“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和“大戶承包”兩種模式，而是采用村集體反包農戶土地的形式。通過這種形式，同樣在維護農戶土地承包權的條件下，成功實現了有機蔬菜的規模化種植，進而降低了交易成本和監督成本，解決了“一家兩制”問題。

1.村集體反包農戶土地成立村屬“有機蔬菜”農場

2004年5月，有中間商與東向北村村委會洽談種植有機蔬菜。東向北村村委會仔細分析本村當時的情況:因為大量農民外出務工，所以，如果仿照濟河堂村，在一家一戶分散種植的基礎上成立“有機蔬菜協會”很難操作;如果模仿孫東村成立“有機蔬菜股份合作社”，農戶也不支持。農戶不反對在自己的承包地上種有機蔬菜，但是最中意的模式是把土地承包給別人種有機蔬菜，這樣既可以收取較高的地租，又不耽誤自己外出務工賺錢。然而，本村缺乏既懂技術又有資金的大戶來承包農戶的土地。

在上述背景下，村委會經過研究決定，村委會代表村集體以每畝每年1000 元的租金反包農戶土地20年，規劃整理出300 畝封閉式有機蔬菜農場。農場工人主要是本村的留守婦女和有勞動能力的中老年人，在勞動強度較輕，無需離土離鄉的情況下，留守婦女和中老年人月工資收入約為1000－1500 元。“有機蔬菜”農場在2004年當年即實現盈利，農場收益的90%用于本村村民福利和基礎設施建設，10%用于農場管理者的管理薪酬，既提高了村集體的收益，又保護了農場管理者的積極性。截至2012年5月，東向北村村屬“有機蔬菜”農場運行良好。

2.面向國內市場的“縱向整合”:村屬“有機蔬菜”農場的特供菜

包括濟河堂村、孫東村和東向北村在內，從1994年以來，肥城市所有參與有機蔬菜種植“縱向整合”的二百多個村都是通過中間商向海外消費者提供高質量有機蔬菜。然而，近幾年，隨著國內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愿意出高價購買高質量有機蔬菜的高端消費者越來越多，面向國內市場的“縱向整合”已具備一定的發展條件。

作為村集體所有的農場，東向北村村屬“有機蔬菜”農場利用其特有的社會資源和信譽，開發了一條特殊的“縱向整合”通道。從2010年5月開始，距離東向北村約60 公里的泰安市某單位通過邊院鎮政府與東向北村“有機蔬菜”農場簽訂了特供有機蔬菜合同。由東向北村“有機蔬菜”農場直接給泰安市某單位食堂配送高質量有機蔬菜，供應價格是市場同類價格的4－5 倍。與供應海外市場相比，“特供蔬菜”這樣一條特殊的“縱向整合”通道，使東向北村村屬“有機蔬菜”農場的利潤大大提高，而且未來的發展也更有保障。

面向國內市場的“特供蔬菜”的利潤之所以高于面向海外市場銷售的利潤，主要源于兩個原因。第一:與供應海外市場相比，通過“特供蔬菜”這條“縱向整合”通道，有機蔬菜從田間到餐桌只經過了60 公里的空間運輸，倉儲和物流成本大大降低。第二:由村屬“有機蔬菜”農場直接配送給消費者，省去了中間商的環節，而在面向海外消費者的“縱向整合”通道中，作為利潤最大化追求者的中間商總是試圖在滿足質量要求的條件下支付最低的收購價格，也就是說，在“特供蔬菜”這條“縱向整合”通道，“有機蔬菜”農場可以拿到原來被中間商拿走的利潤。

五、對通過“縱向整合”解決“一家兩制”未來趨勢的討論

當國內的農產品市場正面臨“一家兩制”的困局時，從1994年開始，以山東省肥城市濟河堂村、孫東村和東向北村為代表的二百多個村通過“縱向整合”通道向海外消費者提供高質量有機蔬菜，成功解決了信息不對稱條件下的“一家兩制”問題。為我們研究如何解決“一家兩制”提供了準自然實驗的案例，也驗證了本文所提出的解決“一家兩制”的理論方法。

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縱向整合”通道的生產端正在發生變化，由過去以農戶分散種植為主，正在向土地相對集中的“大戶承包”或村屬“有機農場”轉進。“縱向整合”通道的消費端也在發生變化，由過去的海外消費者逐漸轉向國內消費者，而以國內消費者為終點的“縱向整合”通道將為解決我國目前的“一家兩制”問題發揮重要作用。

(一)從分散種植到土地相對集中:工業化背景下“縱向整合”仍不可替代

近年來，隨著工業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大量農村勞動力向城鎮轉移，推動著“縱向整合”通道的生產端從分散種植逐步向土地相對集中轉進。以濟河堂村為例，1997年農戶種植有機蔬菜的每畝純收入約為2000 元，2012年約為4000 元。雖然每畝約4000 元的純收入高于種其他作物的收入，也就是說“亞細亞公司”給農戶的價格仍可以滿足(15)式的約束條件，而且比1997年增長了一倍，但是，由于農民外出務工的收入大幅增加，所以，對于單個農戶而言，單純靠種植“有機蔬菜”的收入已經不足以吸引其留在自己的土地上。

在上述背景下，孫東村所探索的“大戶承包”模式顯示了更強的生命力。即使是成功開創了“有機蔬菜協會”模式的濟河堂村，其土地也在逐漸向“大戶”手中流轉，這是工業化背景下，農村人口向城鎮轉移，土地向大戶集中，農業向規模化發展的必然要求。這樣的變化趨勢，對于“一家兩制”問題的解決是有利的，因為土地的集中會降低交易成本和監督成本。然而，我們必須看到，這種土地的相對集中是有邊界的，至少從目前來看，很難超越村莊的界限。所以，如果寄希望于土地集中到一定程度，僅靠種植大戶(或集體農場)就能讓“農產品品牌和企業聲譽機制”發揮作用進而通過市場自發解決“一家兩制”問題仍然是不現實的。

這意味著，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縱向整合”仍然是解決“一家兩制”的合理選擇。土地的相對集中，只會降低“縱向整合”通道生產端的交易成本和監督成本，其本身無法取代“縱向整合”通道(即，特定的消費者群體通過中間商(或直接)與特定的生產者群體依賴長期合約而構建的供應渠道)，只會助推不同類型的“縱向整合”通道的生成。東向北村村屬“有機蔬菜”農場利用其特有的社會資源所構建的“特供蔬菜”通道，就是一個很好實例。雖然村屬“有機蔬菜”農場所產蔬菜的質量可以保障，但是，如果拿到市場上去銷售，仍然不能解決“市場無法識別其信任品特性”的問題，東向北村村屬“有機蔬菜”農場的品牌和企業信譽也不足以消除普通消費者的疑慮。實際上，在生產者與經營者高度分散這一市場特征沒有根本性變化的背景下，東向北村村屬“有機蔬菜”農場也無法杜絕其他生產經營者的冒名頂替，所以，“縱向整合”通道對于解決“市場無法識別農產信任品特性”的問題仍然是不可替代的，這也是被二百多個村的準自然實驗所證實的。當然，這里所討論的“縱向整合”主要針對蔬菜等特定農產品，針對糧食等大宗農產品而言，“縱向整合”的適用性仍需討論。

(二)消費端從國際轉向國內:“縱向整合”面臨新的發展機遇

東向北村村屬“有機蔬菜”農場所構建的“特供蔬菜”通道并非特例。實際上，在肥城市參與有機蔬菜種植的二百多個村中，有二十多個村構建了類似于東向北村的“特供蔬菜”通道。隨著生活水平的逐漸提高，人們對健康愈加關注［16］，愿意出高價購買高質量農產品的消費者越來越多。

在這樣的背景下，以國內消費者為終端的“縱向整合”通道面臨新的發展機遇。從東向北村村屬“有機蔬菜”農場所構建的“特供蔬菜”通道來看，以國內消費者為消費端的“縱向整合”通道至少具備兩方面優勢:一是隨著空間距離的拉近，倉儲和物流成本大大降低，這增加了“縱向整合”通道的利潤空間;二是在一定條件下，以國內消費者為消費端的“縱向整合”通道可以省去中間商環節，這不僅使“縱向整合”通道的生產端獲取更多的利潤，還會進一步消除信息不對稱，減小“一家兩制”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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