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原(北京市監獄管理局清河分局副局長)
擴大假釋、縮小減刑的實證研究
柳 原(北京市監獄管理局清河分局副局長)
減刑、假釋作為監獄刑罰執行工作的主要手段,在激勵促進罪犯改造、維護監管安全、落實“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一)給罪犯以早日回歸社會的機會,激勵罪犯在希望中改造。實踐證明,減刑、假釋是激勵促進罪犯改造的重要杠桿,可以有效調動絕大部分罪犯的改造積極性,分化瓦解罪犯,孤立少數,爭取和改造多數。通過對罪犯減刑、假釋的刑罰執行變更方式,讓罪犯在監獄里看到只要積極改造,就有可以獲得早日回歸社會的機會,從而為其積極改造提供強大的內在驅動力。
(二)有力維護監獄安全穩定。減刑、假釋不僅能極大地調動罪犯本人改造的積極性,而且會對其他罪犯產生積極影響,讓其相信只要積極改造,自己也有可能得到減刑、假釋的機會,避免罪犯鋌而走險,對抗監獄改造,以極端方式危及監獄的安全穩定。
(三)落實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通過對罪犯在日常考核獎懲和減刑、假釋工作中,對不同主體、不同行為具體分析、區別對待,做到該寬則寬,該嚴則嚴,寬而有度,寬嚴互補,使減刑、假釋成為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重要切入點,是以“寬”濟“嚴”的重要渠道,對于調節刑罰的適用具有重要意義。
(四)為罪犯回歸社會創造條件。刑罰的最終目的是懲罰犯罪、預防犯罪。監獄改造罪犯是使之不再犯罪,為其回歸社會作準備。減刑、假釋有利于克服監禁刑的缺點,尤其是假釋為罪犯回歸社會、接觸社會、了解社會和適應社會創造了條件。
(五)降低行刑成本功能。通過調動罪犯改造的積極性,可以降低監獄的安全壓力,節約國家用于監禁刑的費用。減刑、假釋通過縮短罪犯的宣告刑和有條件的提前釋放的機制,有助于減輕監獄的負荷。
(一) 減刑適用擴張,假釋適用偏低。《刑法》規定的減刑有“可以減刑”和“應當減刑”兩種,但在刑罰執行實踐中,“可以減刑”已經逐步演變為“應當減刑”,一旦罪犯獲得獎勵,就對罪犯提請減刑,使減刑呈現擴張之勢。在減刑呈現擴張的同時,假釋卻存在適用面過窄、假釋手段運用不充分的問題。以筆者所在監管單位為例,最近5年罪犯假釋的比例為:2008年 5.25%、2009年 8.81%、2010年 10.73%、2011年11.86%、2012年11.69;而同期罪犯的減刑比例分別為:2008年36.98%、2009年43%、2010年48.46%、2011年46.36%、2012年47.01%。
(二)減刑具有不可逆轉性。假釋設有考驗期,防止了部分罪犯重新犯罪或是嚴重違紀,而法律只對減刑作出具體規定,未對減刑是否能夠予以撤銷以及如何撤銷作出明確的規定。減刑的不可逆轉性,在改造罪犯的實踐中出現了不良的影響。一是部分罪犯減刑后余刑不長,不再有減刑、假釋的機會,成為“不要分、不要獎、不要臉”的三不要罪犯,就可能躺倒不干,或無病裝病,或小病大養,甚至對抗管教;二是部分罪犯一旦減刑到手,便放松改造、表現滑坡。監獄對這些已經生效的減刑裁定無可奈何,缺乏有效的制約機制,客觀上助長了罪犯偽裝積極、投機改造等消極現象。
(三)適用假釋的法定條件較為原則,“不致再危害社會”不好衡量。《刑法》規定罪犯假釋的條件是“確有悔改表現,不致再危害社會”,“確有悔改表現”已不好掌握,何況“不致再危害社會”是一個從已然條件去推測未知的結果。在實際中,相當數量的罪犯盡管改造表現較好,但是其表現主要是通過監獄機關的強制力實現的,難免具有偽裝性,具體到每名罪犯是否會再危害社會,因素多種多樣,刑罰執行機關很難依據罪犯的改造表現去客觀準確衡量罪犯是否“不致再危害社會”。必須注意的是,罪犯人身危險性不等于罪犯再犯危險性,再犯危險性應該等于罪犯的人身危險性加上社會因素,因罪犯再危害社會的因素除自身原因外,還包括就業、社會接納程度、親人社區監管力度等各方面的社會因素,刑罰執行機關僅依據罪犯的改造表現去判斷罪犯是否“不致再危害社會”有很大風險。
(四)重罪多減,輕罪少減。刑期長的罪犯得到的減刑幅度一般要大于刑期較短的罪犯,導致重罪罪犯比輕罪罪犯得到更多的減刑優惠待遇,為數不少的五年以下短期自由刑罪犯享受不到減刑優惠。盡管《刑法修正案(八)》以及此后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對此進行了限制,重刑犯多減刑在實踐中得到限制,但“輕罪少減”依然是個問題。以筆者所在監管單位為例, 2008年至2012年歷年入監原判刑期五年以下罪犯每年獲得減刑的比例在20%左右,而同期原判十年以上、無期徒刑、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罪犯每年獲得減刑的比例在40%左右,且盡管該司法解釋規定了判決生效后余刑不足一年有期徒刑罪犯,符合減刑條件的可以酌情減刑,但至今仍沒有為余刑不滿一年罪犯減刑的先例。
(五)主觀思想考察不到位,罪犯投機改造。目前,由于對罪犯服刑期間的考察主要依賴于計分考核制度,而這種量化的考核制度,偏重于考察罪犯改造的客觀方面,絕大多數罪犯只要在形式上認罪悔罪,參加監獄組織的改造活動,通過積累一定的分數,就可以獲得獎勵而被提請減刑。考核結果和獎懲掛鉤,并作為報請減刑、假釋的依據。對罪犯的考核偏向于形式化,未能充分體現罪犯犯罪惡習消除程度,無法全面準確反映出罪犯的思想改造情況,容易導致罪犯一切為了減刑、假釋投機改造,其后果是刑罰執行的效能下降。
(六)較高的減刑適用率增加了社會的不穩定因素。第一,從減刑的預后性上看,減刑除原判刑期因減刑而直接刑滿釋放外,一般情況下,減刑的結果并不馬上體現,被減刑的罪犯往往還要在獄內服較長的刑期。只要罪犯具備《刑法》規定的減刑條件,就會因獄內的良好表現而減刑,刑罰執行機關一般不會考慮罪犯減刑后將來獲釋是否可能再次危害社會的問題,減刑制度本身并無預后性的功能。第二,從減刑的過渡性上看,因減刑而提前獲釋的罪犯,由于已經恢復正常的公民身份,法律賦予監獄和社區矯正組織的職權對其監管和控制的措施有限,刑釋人員從絕對的剝奪自由狀態,到突獲完全自由的狀態,其間的強烈反差,往往使刑滿釋放的罪犯心理甚至生理一時難以適應,如果缺乏適當的引導調節和監督管理,出獄者極易淪為再犯,是最危險的時期。減刑制度對罪犯改造的促進與鼓勵功能并不延伸至罪犯釋放之后,在幫助和引導罪犯的過渡性上存在較為明顯的缺陷。由于大量的適用減刑的現狀,使得上述減刑制度存在的潛在弊端被放大,大量因減刑而獲釋的刑滿釋放人員游離于社會監管體系之外,增加了社會的不穩定因素。
筆者認為應當嚴格減刑的適用,擴大假釋,協調適用減刑、假釋,并進一步完善減刑、假釋制度,激勵促進罪犯改造。誠然,監獄對罪犯進行監管有其特有的優勢,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依然不可替代,但是也要看到單純依靠監獄改造帶來的諸多缺點,如監管成本問題、監管負效益問題、交叉感染問題、罪犯的非社會化問題、監獄人格問題等等。行刑社會化作為一種現代刑罰理念,體現著科學、人道、效率等以人為本的時代精神,是刑罰執行方式轉變發展的必然趨勢。實踐中統計的數據證明,假釋后再犯罪的比例遠低于刑滿釋放后再犯罪的比例,可見假釋人員比刑滿釋放人員的整體矯正質量高,假釋制度比減刑制度特殊預防的作用強。因此,縮小減刑、擴大假釋適用是刑罰執行方式轉變的必然趨勢。
(一)轉變行刑理念,科學認識并充分運用假釋手段。刑罰是應對犯罪的重要手段,從刑罰發展的歷史看,呈現出輕刑化、緩刑化的發展趨勢,體現了人類社會更理智、更人道、更高效的刑罰觀念。因此,刑罰執行機關、法院、檢察院、司法行政機關都應該突破陳舊的認識,本著現代行刑理念、注重刑罰效益,促使罪犯回歸社會的精神,從既嚴格執法、又有利于綜合治理的思路出發,積極推進假釋制度向科學化、國際化方向發展,不斷依法擴大假釋的適用范圍和比例。同時,加強對社會公眾的輿論引導,改變報應刑主義和重刑觀念,正確理解和看待罪犯的假釋工作。
(二)縮小減刑。一方面必須堅持現有的減刑制度,如死刑緩期執行罪犯減為無期徒刑、無期徒刑罪犯減為有期徒刑等。另一方面要嚴格控制減刑,縮小減刑的幅度,延長減刑的時間間隔。對限制減刑罪犯、累犯從嚴;對因殺人、爆炸、搶劫、強奸、綁架、放火、投放危險物質或者有組織的暴力性犯罪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暴力犯罪的罪犯嚴格控制減刑;對襲警等獄內又犯罪罪犯取消減刑等。
(三)擴大假釋。將“沒有再犯罪危險”這一條款具體化,加強罪犯再犯罪風險評估。對短刑犯、過失犯、職務犯等從寬假釋。
(四)改減刑為假釋。與減刑相比,假釋可以很好地解決上述問題。假釋只是改變刑罰執行的場所,不存在改變法院判決的問題。且假釋可以隨時撤銷,始終是懸在罪犯頭上的一把利劍。因此,筆者的建議是縮小減刑,擴大假釋的適用。適用假釋建議采用以下途徑:
在英國,被判處確定刑的罪犯,達到規定條件后,可獲得自動生成的假釋或者經裁量的假釋。自動生成假釋是被判四年以內罪犯在刑期服完二分之一后即可獲得假釋,服刑距二分之一前的三個月,監獄可決定家庭拘禁;四年以上罪犯可在服完二分之一刑期后申請就其假釋進行裁量,并在服刑三分之二后獲得自動假釋。據英國新法律規定,2005年4月之后發生的犯罪,所有被判處確定刑的罪犯,在服完二分之一刑期后即可獲得自動假釋。
在日本,被判處徒刑或者監禁的人,在具有改悔情節的時候,被判處有期徒刑者經過其刑期的三分之一,被判處無期徒刑者經過10年之后,根據地方行政機關(地方改造保護委員會)的決定,可以假釋。被判處拘留的人,根據情節,不管什么時候,都可以根據地方行政機關的決定而假釋。
在我國,可以改減刑為假釋。在現有監獄考核制度完全不變的條件下,將罪犯在服刑期間所獲得的可以用于減刑的獎勵累積,不用于多次減刑,而是一次性兌現,全部為假釋考驗期。
(一)符合罪犯群體特點。罪犯群體區別于其他群體的主要特征在于罪犯的現實性。這種現實性的優點是“重做不重說”,缺點是“以物化、表面化作為衡量是非的標準”,從而使得罪犯易被物欲、情欲所牽動,自我調節能力薄弱。假釋的最大好處在于,它可以通過假釋這種形式對罪犯進行現實性的再社會化教育,而不是單純的說教或罪犯進入社會前的準備。監禁有利于罪犯的反省,假釋則有利于罪犯改造的社會外因與自身內因的統一,也有利于對改造效果的檢驗。
(二)有利于罪犯社會化。據有關資料表明,罪犯在刑滿釋放后第一年的重新犯罪率最高,占重新犯罪總數的74%。監禁的存在有其必然性,但也有其本身不可逾越的鴻溝。無論是懲罰模式,還是相反的康復模式,罪犯改造效果不如預期。筆者認為這是由于監禁的本質所決定的。
(三)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罪犯的原判刑期是其犯罪行為的代價。如果因為減刑使得原判刑期沒有完全執行,顯然有悖于罪刑法定原則。當然有些學者認為,“這一原則局限在司法審判階段,而不再包括刑罰執行階段。”筆者認為這種說法顯然有些勉強。當然,筆者并不反對減刑,畢竟有適應此制度的對象。但筆者認為假釋制度的介入可以對宣判刑的完全執行,這更具有邏輯上的合理性,適用程度應較減刑高。
(四)有利于報應主義與預防主義的辯證統一。報應主義說與預防主義說是刑罰功能的兩大陣營,共同構架著刑罰。假釋制度相對減刑制度有利于報應主義的體現在于其執行刑罰的時間長;有利于預防主義的體現在于對罪犯的現實教育與檢驗。
(五)具有實踐證明性,并與國際趨勢接軌。據有關資料顯示,假釋釋放人員的重新犯罪率要比減刑釋放人員低。通過筆者大量的訪談,也證實罪犯對假釋的愿望非常之大,甚至出現寧可假釋很長時間也不愿再短時間監禁。這種推斷不僅停留在理論中,在西方,特別是英美法系國家已經形成了行刑社會化的風氣。
(六)符合教育學的原理。關于罪犯減刑、假釋的計分或計天的評定,筆者比較贊成鼓勵性的或懲罰性的評定標準,而不是法定的或自動的給予。原因是這有利于罪犯形成應激性的心理反映,促進罪犯“趨利避害”,而不是把獎勵作為罪犯的權利,無限夸大罪犯的所得。
(七)釋放監獄空間。毫無疑問,假釋必然會減少監獄的關押人數。這大大有利于監獄負擔的減輕。當然這一利處是假釋后的客觀存在,切不可作為假釋實行的初衷。在有的西方國家歷史上就一度出現過用假釋來減少罪犯,以此來緩解“獄滿為患”的狀況,最終遭到理論界人士的猛烈抨擊和假釋制度在公眾中良好形象的損害。
(八)有利于監禁刑執行的社會化。我國社區矯正機構的逐步確立為假釋罪犯的社會化提供了條件。對罪犯的再社會化過程是要將正常的社會價值標準、行為規范內化于罪犯自身,使其形成正常的社會人格,從而在社會當中進行合理的角色定位并最終適應社會生活的過程。而為實現使罪犯適應正常生活的目標,在正常的社會環境當中對其加以訓練無疑是最理想的選擇,否則,就有可能由于缺少了必要的社會環境條件而使再社會化出現重大缺陷而無法達到正常的水平。
(責任編輯 趙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