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語和,潘天駒
(南開大學,天津 300071)
“楓橋經驗”的解紛功能簡論
于語和,潘天駒
(南開大學,天津 300071)
“楓橋經驗”歷經五十年的發展,成為一種基層糾紛預防和解決的有效模式。“楓橋經驗”通過網格化的組織建設,細致的檔案管理,豐富的宣傳教育,以及主動的糾紛預防和解決工作,形成了以“黨政帶頭,群眾參與”和“預防教化,情理調解”為特點的工作模式。多年的實踐證明,“楓橋經驗”這種“政府-公民”的互動模式取得了很好的社會效果。完善并推廣“楓橋經驗”,也是解決適用地區基層糾紛的有益嘗試。
楓橋經驗;調解;宣傳教育;糾紛預防
“楓橋經驗”起源于上世紀中期浙江諸暨縣楓橋鎮農村對“地、富、反、壞”四類分子的改造實踐。2013年,“楓橋經驗”迎來了50歲的生日。經過半個世紀的演變,現在它已經發展成為具有濃厚中國特色的基層管理模式,在基層糾紛解決中發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楓橋經驗”能夠經歷數十年而不衰,并能隨著時代和社會而發展,其內在的原因與價值值得我們深入挖掘。
半個世紀以來,“楓橋經驗”經歷了從對敵斗爭到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模式,再到基層糾紛解決機制的進化。
從1963年開始,楓橋地區在改造“四類分子”的過程中逐漸總結出了“楓橋經驗”:“依靠群眾,對階級敵人進行有效改造;依靠群眾,教育改造有犯罪行為的人;依靠群眾,查破一般性案件;依靠群眾,搞好防范,維護社會治安”[1]。
改革開放以后,“楓橋經驗”從一種對敵斗爭的策略轉向一種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模式。1982年,“楓橋經驗”開始運用到調解工作中,調解組織建立。“楓橋經驗”開始從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模式向基層自治糾紛解決機制發展。1998年,有關部門總結出“黨政動手、依靠群眾、立足預防、化解矛盾、維護穩定、促進發展”的經驗。2003年,“楓橋經驗”中“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矛盾不上交”的核心理念得到肯定,當地政府也總結了一套有代表性的工作方法,“由此全面建立起一種由基本的理論和意識形態為指導的,完善而又自成一體的‘楓橋經驗’的成熟體系”[2]19。
進入新世紀,“楓橋經驗”并沒有停滯不前。“2008年8月,諸暨市委提出了建設‘鄉風文明、管理民主、鄰里和睦、安定有序’的平安和諧新農村目標,發展創新‘楓橋經驗’,形成了‘社會治安好,經濟發展快,生活質量高’等時代特點”[3]。在新世紀,“楓橋經驗”又被賦予“以人為本,依靠群眾;抓早抓小,就地化解;維護穩定,建設小康”的內涵。2010年,諸暨市成為全國社會管理創新綜合試點單位之一,當地進一步改進具有地區特色和時代精神的新工作方法。
在五十多年的實踐中,“楓橋經驗”體現出了兩個顯著的特點。
第一個特點就是黨政帶頭,群眾參與。從“楓橋經驗”誕生以來,當地的黨政機關都在工作中發揮著非常積極的作用。領導干部用自己的知識與威信彌補了農村地區法治觀念落后的不足。在調解工作中,法院發揮著主動的作用:建立法律指導員,定期組織培訓與宣傳,在案件中主動了解案情,組織調解機關人員旁聽學習等等。
黨政帶頭的另一方面是群眾的積極響應。一方面,村委會等基層群眾自治組織和廣大村民直接參與綜合治理機構的建設和工作的運行。每村的綜治工作隊由黨支部和村委會共同組織成立,下屬各個崗位也由村民擔任。當地村委會、居委會等組織調解工作,此外還有人大代表、老干部、老年人組織的個人調解,這些群眾進行的調解占到總數的80%左右。另一方面,群眾參與的村民會議、村規民約在實踐中起著“小人大”與“小憲法”的作用[2]26。例如在2002年,岫山村幾名村干部私自用修路剩下的錢吃飯,事后幾位村干部在村民代表的嚴正批評下,立即退還了公款。群眾評論說,村里誰最大,村民代表大會最大。
“楓橋經驗”的另一個特征就是預防教化,情理調解。當地十分重視糾紛的預測和預防工作。各級部門都有定期的信息收集和情況通報制度。楓橋地區采用教化的治理模式,用標語口號、“墻頭文化”、文學藝術等多種形式“送法下鄉”。當地政府專門出臺了《法律教育實施規劃》,組織法制講座、舉辦法制學校等等。在糾紛解決方面,楓橋地區堅持調解為主的工作方法。當地的行政機關、人民調解委員會和法院“三調聯動”,并充分調動各種社會組織與民間力量共同進行調解。法院在調解工作中也發揮了主動的作用,法官在調解過程中主動了解案情,約談當事人,并與當地村干部合作,充分運用情和理來感化,勸導,使矛盾軟化。
因此,我們可以把“楓橋經驗”看作是以“解決糾紛”為主要任務的制度的綜合。從法學的視角來看,其主體的特征是“政府-公民”聯動,其方法的特征是“預防-調和”結合,其背后的本質精神是“和諧、穩定、以人為本”這些具有時代特征的法的價值。
“楓橋經驗”的解紛功能首先得益于其工作機制的綜合。
一是組織建構。楓橋地區建立了多層級,多分工的工作部門,“黨委抓總,部門協同,鎮村聯動”:黨委對治安管理總負責,起領導作用;建立完善部門之間的配合機制,例如政法部門聯席會議、重大疑難糾紛聯調制度等等;加強三級調解組織的上下聯動,化解糾紛。通過這樣的機構設置,“構筑起了‘縱向到底、橫向到邊’和‘縱向聯動、橫向整合’的社會管理網格系統”[4]。
二是信息管理。與這種網絡化的組織結構相配套,楓橋地區建立了復雜的信息收集與管理制度。當地部門定期組織收集信息,將信息分類匯總,分級上報到綜治中心,分析,確定,落實解決方案。此外,檔案管理工作也十分細密。例如社區矯正事項的主要表格就多達30余種。
三是教化治理。楓橋地區充分發揮宣傳口號的教育作用。比如“要以理服人,不準以勢壓人;要耐心疏導,不準強迫粗暴;要調查研究,不準主觀臆斷;要廉潔奉公,不準營私舞弊”的“四要四不要”紀律,“預警在先,苗頭問題早消化;教育在先,重點對象早轉化;控制在先,敏感問題早防范;調解在先,矛盾糾紛早處理”的“四先四早”工作機制,等等。此外還通過專門的法治培訓、文學藝術等形式宣傳法制。
四是調解糾紛。“‘楓橋經驗’在這方面的創造性在于,一方面,使調解和整個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組織網絡更密切地勾連起來,另一方面,更明確地強調調解的教化功能和就地解決矛盾的目標。”[2]23當地法院總結出了“抓住訴前環節,進行普遍指導;抓住訴時環節,實行跟蹤指導;抓住訴中環節,進行個別指導;抓住訴后環節,進行案例指導”的“四環調解工作指導法”。當地建立了三級調解組織,并充分調動其他社會組織和人員的力量。在調解的過程中堅持貼近民情的原則,主動了解案情,綜合運用法律、政策、習慣、民意、村規民約等等規范,耐心勸導,尋求糾紛當事人之間矛盾的真正解決。另外,司法機關發揮職能,使司法和調解有機地結合起來。例如建立了法律指導員制度,指導員為調解組織制定規章制度和指導意見,并且在具體的案件中跟蹤指導。法庭在司法過程中優先調解,并出具獨有特色的《調解勸導書》,向當事人說明審判的劣勢,語言親切,言簡意賅,將司法機關與人民調解聯動起來。
這就是“四前”工作法:“組織建設走在工作前,預測工作走在預防前,預防工作走在調解前,調解工作走在激化前”。
實踐證明,在不同類型的刑事、民事案件中,“楓橋經驗”都能出色地發揮調解作用[5]。
2005年,村民高某因交通肇事導致黃某的兒子死亡。黃某打聽到高某兒子就讀的學校,糾集數人打算報復。鎮人民調解委員會采取行動,做好雙方的思想工作。經調解,雙方達成協議:高某對黃某進行賠償,黃某則不再追究高某的責任。由此案件得到圓滿解決,避免了更嚴重的后果。
2001年,本來關系很好的一對親兄弟兩家因為一時的矛盾而打架,引起刑事自訴案件和索賠的民事案件。剛就讀于北京某大學的孩子成為了被告人之一。經過法官的積極調查與勸說,最后案件以調解的形式圓滿解決。兩家和好如初,避免了可能引發的世仇,也避免了刑罰對大學生前途的不利影響。
相鄰關系糾紛。2003年,某開發商建造商品房,影響了相鄰住房的采光和牢固度。鄰居村民要求開發商停工和賠償,言辭激烈。鎮調委會實地調查走訪,組織雙方磋商,在尊重事實的前提下達成了調解協議。
房屋宅基地糾紛。2003年,倪甲與倪乙兩兄弟因為宅基地內的一些設施建設發生糾紛。后經村調解委員會委員實地勘察,勸導雙方,最終使雙方就設施建設的具體方案達成協議。
債務糾紛。1996年,王甲向王乙賒購油膏,約定售貨后付款。王甲很快銷售完畢,但王乙多次催要,王甲都以未銷售完畢推脫。后來王乙得知真相,雙方爆發肢體沖突。村調解委員會介入,經過多次教育,王甲拿出所有積蓄并連夜向朋友借款,最終償還了欠款。
交通事故糾紛。2007年,李某與陳某駕駛的農用車相撞。李某受重傷,搶救無效死亡。李某的丈夫楊某希望協商處理,申請鎮人民調解委員會調處。經調解,雙方協議,陳某負擔死者被撞后的搶救費用,并一次賠償給楊某各種費用15萬元;死者的后事由楊某自行處理;楊某放棄其他請求。
醫療事故糾紛。2005年,魏某到諸暨市第二人民醫院就診。幾天后發現問題,經鑒定,確定為四級醫療事故。魏某要求醫院賠償。經過調解,雙方自愿達成協議,醫院一次性賠償給魏某各種費用27000元,簽字當天付清,雙方不得再因此事提出任何要求。
據統計,自2004年6月至2008年6月,楓橋鎮接受各類民間糾紛共1466件,成功調解1437件,其中包括婚姻家庭糾紛、鄰里糾紛、合同糾紛、賠償糾紛、勞動糾紛、村務管理糾紛、土地承包糾紛、征地拆遷糾紛、施工擾民糾紛、房屋宅基地糾紛等等類型,調解成功率達到98%[5]135。可見,各類糾紛都能得到很好的解決。這得益于調解員的積極工作。在上述案件中,總能找到調解員走訪調查,勤做思想工作的身影。例如在上述相鄰關系案例中,調解員采訪鄰居,實地考察,詳細查閱各種資料,最終圓滿解決糾紛;在上述債務糾紛案例中,調解員多方協調,甚至在大年三十晚上還在債務人家做工作,并且主動借錢給債務人周轉,使糾紛盡快了結。“預防化解矛盾,關鍵是做到正確疏導、化解得法,突出一個‘快’字。對矛盾糾紛,楓橋的基層組織做到不拖不推,立即受理,聞風而動,雷厲風行;在疏導時突出一個‘細’字,即不厭其煩,做好說服教育,理清情緒,消除隔閡,達到調解一事、和睦一方的效果。”[6]
積極的工作帶來的是調解的高成功率和糾紛的迅速解決。從上表中的數據可以看出,自1998年至2007年這十年間,楓橋鎮的調解成功率始終在96%以上,并且矛盾數量也沒有隨著經濟發展而增加。糾紛的快速解決縮小了各方的成本,避免矛盾給群眾生活帶來進一步的影響。例如在上述房屋宅基地糾紛中,2月25日受理糾紛,3月15日就達成了最終協議。不到20天的時間,糾紛就得到了解決。在上述交通事故糾紛中,10月30日交通事故發生,11月2日雙方就達成調解協議。這樣的效率,是司法程序無法媲美的。

表1 1998~2007年矛盾糾紛調處情況一覽表①數據來自汪世榮主編《楓橋經驗:基層社會治理的實踐》,法律出版社2008年第1版,第139頁。
從理論上來看,“楓橋經驗”的意義首先表現在調解制度本身的價值。調解制度作為一種替代性爭議解決機制(ADR),與訴訟相比,具有不少優勢。
第一是調解主體的多元化。法官畢竟難以掌握方方面面的知識,在某些案件中可能做不到實體公正。而調解多元化的主體給當事人更多選擇的空間,發揮不同主體各自的優勢。此外,多元的調解主體還能分散法院的工作壓力,使法院的辦案質量得到提高。
第二是程序的簡便性。眾所周知,訴訟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和金錢。而調解的程序相對靈活。可以節約時間和金錢的成本。另外,調解的場所設置靈活,也便利了當事人,避免對生產生活有過多妨礙。
第三是適用規則的多樣性。調解綜合運用了法律、政策、習慣,甚至民意、道德、行業協定、風俗、村規民約等多種形式的規則。這些規則可能比法律更為細化,更適合糾紛的解決。在調解過程中,調解人與當事人會充分考慮種種規則的影響,最后達到令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第四,從調解結果來看。成功的調解必然能使當事人平心靜氣,和好如初,從而使矛盾得到真正解決。這既符合我國“和為貴”的傳統理念,也符合“和諧社會”的時代目標。調解書由雙方當事人自愿簽訂,當事人自然會主動履行,這樣也避免了訴訟中判決執行難的問題。
第五,調解制度更符合中國的文化傳統。中國幾千年來以儒家思想為本,強調“禮”,有“厭訟”的心理。中國人重視人際關系,如果對簿公堂,難免不好收場。調解制度用溫和的、非對抗式的方式解決問題,將傳統的道德規范融于糾紛的解決中,適應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需要。
總的來說,調解制度作為一種解決糾紛的方式,是對訴訟的有力補充。從實踐的經驗來看,在諸如“南通模式”、“廈門模式”、“廣東模式”[7]等等各地的實踐中,都充分發揮了調解制度的作用,形成“大調解”格局,“三調聯動”,化解了大量糾紛。
除了調解制度本身的優勢,“楓橋經驗”的獨特工作方式也有利于化解矛盾,維護穩定。“黨政帶頭,群眾參與”的方式既發揮了黨政機關的專業能力與帶頭作用,又充分調動了最基層群眾的積極性,從而實現了制度的自我建設,工作的自我管理,矛盾的自我消化和權力的自我監督,形成了一種“政府-公民”的良性互動。
楓橋地區以“黨政帶頭,群眾參與”的方式形成了網格狀的組織體系。“黨政帶頭”有利于改善農村地區法制程度偏低的情況。與農村基層的群眾相比,領導干部一般有新知識,新觀念。由黨政帶頭進行信息收集、檔案管理,協調統籌各個部門,工作有條不紊。黨政帶頭組織宣傳教育,保障資源的投入,信息的更新和方向的正確;組織調解工作,能推動矛盾的有效解決,促進法律的適用,也能避免遺留下來的陳規陋習。“楓橋經驗”一直注意激發領導干部的帶頭作用,通過特殊津貼和責任考核制度,充分發揮領導干部在知識、信息、能力方面的優勢。
在調動黨政領導積極性的同時,“楓橋經驗”也調動群眾的積極性。“群眾參與”一直是“楓橋經驗”中至關重要的因素。“靠富裕群眾減少矛盾,靠組織群眾預防矛盾,靠服務群眾化解矛盾”是“楓橋經驗”的基本理念。“縱觀‘楓橋經驗’的演變,‘發動群眾、依靠群眾、服務群眾’始終是‘楓橋經驗’的根本。”[4]44這種“群眾參與”實際上是民主自治的實踐。楓橋地區在組織機構,信息收集,宣傳教育,糾紛調解工作中都充分發揮群眾的作用。另一方面,公民政治參與度的提高也促進了公眾對政府的監督。例如楓橋鎮派出所的“四公開”制度,把有關工作內容向多級組織公開,接受群眾監督。同時聘請警風警紀監督員,公開吸納意見。通過多年的群眾參與,公民參與社會管理的主人翁意識增強,楓橋地區形成了一種基層民主自治的傳統。
網格化管理也是“楓橋經驗”的一個特色。楓橋地區在組織建設上將各個機關貫串起來,橫向各部門整合,縱向各層級聯動。例如在治安工作方面,建立起“城鄉聯動、晝夜銜接、點線面結合的全方位、多層次治安防范體系;以派出所民警為骨干,以護鎮隊、護村隊、護樓隊、護廠隊為主體”的組織體系[2]22。這樣的網格體系構成了“楓橋經驗”運行的組織基礎。在這方面,浙江省舟山市有著更進一步的實踐。2008年,舟山市開展“網格化管理、組團式服務”工作,整合公共服務資源,建立網格化組織,深入基層調查,切實解決問題。舟山市的實踐取得了顯著成效,也讓“楓橋經驗”有了進一步發展。
“楓橋經驗”重視矛盾的預防。一方面開展信息收集工作,為預防糾紛提供基礎;另一方面采取多種形式的普法教育,既能發揮法律的評價和強制功能,預防糾紛,又能發揮法律的指引和教育功能,提高公眾參政的法律素養。楓橋地區采取“因時預防、因地預防、因人預防;分類預防、重點預防、普遍預防”相結合的工作方法,用綜合的手段防止糾紛的產生。這樣發揮法律在事前和事后兩個方向的作用,有助于實現“必也使無訟乎”的和諧社會。在糾紛解決方面,楓橋地區動員各種社會力量,行政調解、人民調解、司法調解“三調聯動”,形成了大調解的格局,充分運用各種資源高效解決糾紛;《調解勸導書》等獨特的工作方式也在實踐中發揮著不小的作用,入情入理的調解方式在解決矛盾的過程中將法律進行適用和普及。
數據表明,“楓橋經驗”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在2000年之后的幾次社會調查中,杭州市或浙江省的社會治安群眾滿意度、安全感等數據都居全國第一位[8]。從制度角度觀察,“楓橋經驗”的模式設計十分適合農村地區熟人社會的需要。然而另一方面,“楓橋經驗”作為產生于特殊地域的中國特色糾紛解決模式,自然有其內在的局限性。
首先,從宏觀來看,“楓橋經驗”作為一種地方性經驗,其產生和發展深深植根于楓橋當地的經濟、政治、文化、歷史特點。與內陸地區的農村相比,楓橋地區經濟發展較好,村民受教育程度較高,有一定的法律意識,接受新觀念,等等。與城市和其他農村相比,楓橋地區有其獨特的一面。這種區域性工作方法的成功必然與當地的特點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因而未必能作為普適的方法直接用于其他地方。
其次,“楓橋經驗”面臨的最直接的問題就是成本。楓橋地區的工作十分細密繁雜,這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作為支持。“楓橋經驗”利用黨政的力量主動推進,需要大量的行政成本。鎮綜合治理中心職位的特殊津貼、檔案保存的成本、法制教育的費用等等,這些都需要大量的資金。由于采用“群眾參與”的方法,楓橋鎮全鎮參與維穩的工作人員大約占總人口的10%。盡管其中有群眾的義務勞動,但是這畢竟不能作為一種制度。這會給財政更大的壓力,甚至造成社會資源的浪費。如果沒有大量的資源投入,難以迅速推行“楓橋經驗”。
第三,“楓橋經驗”運用道德、輿論、情感等法外因素來解決矛盾,盡管這在當地的實踐中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在其他場合未必適用。“楓橋經驗”始終沒有超出楓橋鎮這個范圍,它是治理小范圍的熟人社會的方法。這和中國古代農業社會的“德治”、“禮治”是一脈相承的。然而在現代城市中,陌生人社會的特征越來越明顯。人們的權利意識、法律意識越來越強,“厭訟”等傳統心態越來越弱。在這樣的環境中,維持社會運行、解決矛盾糾紛的只有靠法律。因此,“楓橋經驗”未必能在大范圍的城市社群中發揮很明顯的作用。
第四,“楓橋經驗”重視人的作用,那么工作的效果就和人的能力和品質緊密相關。在楓橋鎮這樣的農村社會里,由于范圍不大,監督也相對容易;道德、輿論等能發揮很大的作用。而在其他的社會環境中,如果一名不負責任的調解員把調解的成功率作為業績,動用自己的手段強迫調解,可能并不會受到很有效的監督。
第五,“楓橋經驗”運用綜合的組織結構和工作方法,能夠聯動各個部門,但是也容易造成部門之間權力的混亂。“楓橋經驗”的組織建設可謂雜糅,行政機關、司法機關、軍事機關、黨委、村委會、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等等主體均參與到工作中來,這很容易造成權責不清,影響正常運作。而且“楓橋經驗”一直作為基層工作的嘗試,缺乏高層級的上位法的有效規制。在現代政治制度建設中,權責明確,分權制衡始終是一個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
針對這種局限性,在推廣“楓橋經驗”時至少需要做到以下幾點。
其一,完善相關法律基礎。“楓橋經驗”運行依據的法律基礎大多是當地鄉鎮政府的有關規定,以及村規民約等等。作為一個地方性經驗,如果要作為制度推廣,必須要完善相關立法。一方面要通過立法使得組織建設和工作程序合法化、合理化,明確不同主體的權力和責任,使得開展工作有法可依;另一方面要通過立法完善與上級部門工作的銜接,加強上級部門的指導和監督,完善群眾的監督。
其二,控制運行成本。“楓橋經驗”的運行成本很高,工作人員的津貼和酬勞,檔案管理保存,宣傳教育等等,都需要大量資金。因此,在推廣過程中,可以對“楓橋經驗”的工作模式做適當的精簡,避免管理成本過高。例如,在對工作人員的激勵機制上,適當以榮譽激勵代替物質激勵。
其三,完善相關的監督機制。“楓橋經驗”的工作經驗是,充分發揮工作人員的自主性。這使得該制度存在著不小的權力尋租空間,可能滋生腐敗。因此,必須通過多種途徑進行監督。既有來自上級部門的監督,也有來自下邊群眾的監督;既要有外部的制度監督,也要加強工作人員素質的教育。
綜上,在推廣“楓橋經驗”時,不妨選取與楓橋地區有相似背景的地區,建立完善的制度,進行小規模試點,使其邊際影響逐漸擴大。從“楓橋經驗”的特點來看,盡管未必適合于現代化程度很高的大城市,卻是傳統的農村地區值得嘗試的糾紛解決工作模式。
“楓橋經驗”從最初的對敵斗爭,到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模式,再到現在以預防調解糾紛為主的基層自治經驗,經歷五十年的風雨仍生機勃勃,必然有其合理因素。
本文認為,“楓橋經驗”以“和諧、穩定、以人為本”為價值理念,采用“黨政帶頭,群眾參與”,“預防教化,情理調解”的工作方式,形成了“政府-公民”的良性互動和“預防-調和”的糾紛解決機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楓橋經驗”中的網格化治理、信息收集制度、大調解格局,都值得在其他地區進行嘗試。當然,“楓橋經驗”本身也有局限性,例如運行成本太高,適用范圍受限制等等。這些都是我們在運用“楓橋經驗”時需要考慮到的問題。總的來說,“楓橋經驗”作為歷史形成的方法,受到官方的關注,民間的好評,值得我們在其他地區進行嘗試。即使它的適用受到地域的限制,作為一種農村基層社會的治理方法,也是一種有益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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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iminary Analysis on the Function of Dispute Resolution of the “Fengqiao Experience”
YUYu-he,PANTian-ju
(Nankai University,Tianjin,300071)
Through 50 years of development,the“Fengqiao Experience”has become an efficient mode of dispute precaution and resolution of the basic level.With its meshed organization,careful archives management, abundant publicity and education,as well as the active dispute precaution and resolution,the“Fengqiao Experience”is developed to a mode with two features:“party take the lead,people take a part”and“precaution, education and rational resolution”.Years of practice demonstrates that the“Fengqiao Experience”,the interaction of government and citizen,have achieved good social effects.To perfect and generalize the“Fengqiao Experience”is a rewarding try on dispute resolution of the basic level in proper areas.
the“Fengqiao Experience”;mediation;publicity and education;dispute precaution
D911.8
A
2095-1140(2014)05-0014-07
(責任編輯:天下溪)
2014-06-23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民俗習慣的司法適用研究”(編號:11BFX021)
于語和(1962- ),男,天津人,南開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法學博士后,主要從事中西法律文化比較、民間法學研究;潘天駒(1990- ),男,南開大學2013級理論法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理論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