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 方
全球一體化進程的日益深化,正加速推進經濟社會的融合發展,無論是城市發展、健康教育、生態環境、文化傳承等世界性議題,都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國家地區發展,滲透進人的個體生活。這種前所未有的相互依存和嵌入,亟需以“群體共識”(Consensual Cluster of Norms)的達成,并通過“建立一套面向美好社會的規范”來引導推進*[新]馬凱頓:《大融合——東方、西方,與世界的邏輯》,海南出版社2013年版,第235頁。。另一方面,中國現階段城市化高速發展等因素,帶來社會的急劇轉型和變遷,“復合性狀和復合效應”成為社會生活現象呈現出的基本特征*鄭杭生、楊敏等:《“中國經驗”的美麗篇章》,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49頁。。因此,立足于社會多元分層現實,推動社會主體“分立性”向“和合性”過渡,形成互嵌式社會結構,促進社會資源互動調適,推進社會事業融合式發展,讓發展兼顧各方關切,彌合社會分歧,是中國社會發展的重要趨勢。
“社會主體”是當代社科研究中使用頻率最高的術語之一,在政治學和管理學中,社會主體是在當下社會政治條件下有關社會結構創新的動態表征和行動建構。換言之,社會主體的成長發展往往與社會發展實踐同步,體現的是社會生活的整體性、關聯性、互動性。從這個角度出發,復合型社會主體形態的生成,源于傳統社會主體的結構和功能已經與當前經濟社會文化的融合式發展趨勢不相適應,陷入顯性的治理困境,并反過來導致主體功能的異化。
20世紀90年代“治理”理論興起*1995年,全球治理委員會在其研究報告《我們的全球伙伴關系》中指出:“治理”是各種公共的或私人的個人和機構管理其共同事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此后,“治理”成為政治學、管理科學中的研究熱點。,在社會學、政治學和管理科學諸領域,掀起一場關于反思傳統治理結構、治理主體的學術研究熱潮,同時各地政府部門也借此形成重新審視政府治理實踐探討高峰。研究探討的內容主要圍繞以下幾方面展開:
1. 單一社會主體的治理困境。大多數文章探討的單一主體,均特指政府及相關公共管理部門。當代社會發展對政府傳統行政管理模式提出了重大的挑戰,以強調集權、強制的政府單一主體管理使得政府陷入“供給能力不足”和“供給效率低下”困境*李全中:《非政府組織提供公共物品的正當性及其邊界——基于新政治經濟學視角的考察》,《天津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6期。,已經無法滿足多樣化社會需求。因此,政府為增進公共利益,需要實現治道變革,和非政府部門(私營機構、社會組織等第三部門或公民個人)等公共行動主體彼此合作,在相互依存的環境中分享公共權力, 共同管理公共事務*俞可平:《引論:治理與善治》,參見《治理與善治》,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第6頁。。另一方面現代社會發展的領域已經遠遠超越傳統的公共服務內容,尤其是生態保護、社會心理引導、文化傳承等事業發展,越來越呈現開放、交融的態勢,單一的社會主體在它們面前無法進行傳統的職能對應,往往顯得無力、“弱小”,“任何一個行動者,不論是公共的還是私人的,都沒有單獨解決復雜多樣、不斷變動的問題的知識和信息的能力;沒有一個行動者有足夠的能力有效地利用所需要的工具;沒有一個行為者有充分的行動潛力去單獨地主導一種特定的管理活動”*劉智勇:《柔性組織網絡建構——基于政府、企業、NPO、市民之間參與與合作的公共服務供給機制創新研究》,《公共管理研究》,2008年第2期。,導致出現各種“失靈”現象——市場失靈、政府失靈以及社會失靈等。
2.多主體共治的協同困境。作為對單一、靜態、封閉性主體形態的突破,政府、企業、社會組織等不同主體之間通過協商交流,形成相互合作與共同負責的聯合治理,達成共同的目標,成為學術界探索的熱點,并成為地方政府行政管理轉型升級的重要方向。2014年5月14日,李克強總理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也提出,要“發揮消費者、行業協會、媒體等監督作用,形成社會共治格局”*《李克強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部署加快生產性服務業重點和薄弱環節發展促進產業結構調整升級》中央政府門戶網,http:// www.gov.cn/guowuyuan/2014-05/14/content_2679561.htm。但從治理實踐本身看,不同的社會主體相互之間既可以融合協同,也可能產生排斥沖突,“共同負責”的結果很有可能是“共同不負責任”,因為“自然狀態下的部門分立體制無法為聯合治理提供組織共識和組織動力”,“需要一種特定的組織形式提供保證”*張兆曙:《治理共同體:部門分立體制下聯合治理的組織形式》,《浙江學刊》,2014第1期。。反過來說,多主體共治的有效性取決于多主體之間的機制構建、流程再造,實現社會主體形式及其實踐活動的雙重建構。
3.主體關系異化的現代性困境。彼此分離、矛盾、甚至對立的傳統社會分工,以及當代消費社會市場經濟原則的主導所帶來的人與人關系的嚴重物化、貨幣化,導致人們“在相互依存的社會生活中卻像被放逐的局外人、陌生人,在共同參與的社會行動中卻冷漠相向、充滿怨情,以及由于個人責任感的低落、社會公信力的喪失”*鄭杭生、楊敏等:《“中國經驗”的美麗篇章》,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71頁。。托克維爾分析認為,在缺乏自由的垂直社會結構中,人們一心關注的知識自己的個人利益,公益品德完全被窒息。*[法]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馮棠、于振海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34-35頁。另一方面,隨著個人工作和生活方式取向進一步網絡化、虛擬化,人的主體作用、全面發展的需求變得非常強烈。“尤其是在工作中,既希望有自由創造空間,又要求彼此協作配合;既有知識層面上的創新構造,又有情感層面上的氛圍營造。”*胡征宇:《更好社會規則中的社會復合主體——以杭州市構建社會復合主體為例》,“2008中歐良好社會規則圓桌會議”發言稿,2008-09-22,未刊稿。這些新的特點、新趨勢也在不斷地沖擊著傳統那種分裂、垂直的社會結構,要求探索構建新型的社會運行規則,推進相互交融復合的新型社會主體的產生。
1.復合型社會主體的話語實踐分析。從法國思想家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以及“批評話語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簡稱CDA)的相關理論視角看,“話語”“陳述規定事物的存在樣態”, 是一種“社會實踐,系統地建構其演說的對象”*Foucault,M.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A. M.Sheridan (trans.).London: Tavistock Publications,1972,p.107;p.49.復合型社會主體作為一種話語建構,既是一種對新概念進行“命名”和尋找語言表達的探索,同時也是對現代社會運行規則、發展趨勢,以及與之對應的社會主體創新實踐形態的一種建構、確立并加以鞏固。其實踐主要指向三個方面,一是指一種新型的單位主體,是“由其復合成分在內在聯系基礎上構成的多合一主體”;二是指向社會主體關系的重構,即主體性的多重復合或重疊的表征;三是指向以“復合”為主要特征的運行方式的構建生成。內容包括:(1)異質跨界聯合。傳統社會主體大多是同類社會成員的聯合,可稱為“同質聯合體”,而復合型社會主體是不同界別社會成員的聯合,可稱為“異質聯合體”或“跨界聯合體”。它們往往有政界、學界、業界、傳媒界等的機構與人員參與,人員交叉兼職,角色身份多樣,形成互動關聯的社會合作體。(2)系統復合創新。即基于社會主體結構的復合性變化引起的協同創新。不同社會主體、不同利益訴求通過“相互嵌入社會結構和社區環境”,形成相互交流、理解、交融、動態、連續的復合協作系統,同時具有為發揮自身功能而自主協調的運行機制。(3)社會信任建構。不同社會主體通過廣泛、充分地參與各種社會實踐,形成彼此之間關于責任、義務、技能等方面的新型信任關系,“社會成員的舉止在某種方式上互為取向”,并且“主觀感受到(感情或傳統的)共同屬于一個整體的感覺”,形成“共同體”的社會關系*[德]馬克斯·韋伯:《經濟與社會》上卷,林榮遠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70-72頁。。(4)主體價值重塑。復合型社會主體的構建是“一個以公民為中心的治理結構(citizen-centered governance structure)復興實驗過程”*[美]博克斯:《公民治理:引領21世紀的美國社區》,孫柏英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0頁。,在多樣化的復合參與中,個體的生活意義體現出來,“每一主體都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建立為‘為他自己的存在’”*姜奇平:《新文明論概略》上卷,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288頁。,個體的主體價值得到進一步尊重,個人的個性價值與復合、交融、嵌入的社會全面同構,最終實現《共產黨宣言》中提出的“以個人自由發展為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的聯合體”。
2.復合型社會主體的產生條件。復合型社會主體的形成并運行,本質上是一種涉及價值維度、制度維度和主體維度的社會創新,與社會過程的規范因素( 涉及價值觀和規范) 、條件因素( 社會活動的環境和經濟基礎) 、建構因素( 過程和活動)*L. J. G. van der Maesen and A. C. Walker ( eds) ,Social Quality: from Theory to Indicators,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2012。密不可分。換言之,復合型社會主體的生發一方面受到治理困境的“逼迫”,另一方面也是對中國社會變遷和發展趨勢的認識與適應,是對于轉型期社會結構調整的積極回應,也是基于具體區域文化傳統與發展特色的傳承演進而實施的創新變革。本文試著對復合型社會主體的條件因素進行分析。
(1)信息社會的“平面”關系。在全球化、信息化時代,信息傳遞的權力等級限制被打破,個人擁有了從自身視角傳播信息與表達訴求的機會。云計算(cloud computing)、大數據(big data)和自媒體(we media)的快速發展,“引發了文明存在方式”由“啟蒙理性導向的物化世界,向生命意義導向的生活世界的轉變。”*姜奇平:《新文明論概略》上卷,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2頁。也引起經濟、社會和生活的組織及運行方式的創新。日益扁平化、網絡化社會組織更加需要通過主體間的合作、協同,加強組織執行力和集體性功能。
(2)民主化進程中的公眾參與。經濟社會發展和人的科學文化素養提高,促進了公民主體和權利意識的自信和自覺。納稅人的經濟權利與公民有序政治參與的進程,擴大了公民對公共治理享有的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選擇權和監督權。托克維爾在考察美國社會時發現,在美國這個移民國家,“每個人為什么卻像關心自己的事業那樣關心本鄉、本縣和本州的事業呢?這是因為每個人都通過自己的積極活動參加了社會的管理”*[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第270頁。。從中我們得到的啟發是,公眾參與的訴求推動著治理方式的改變,并為復合型社會主體的產生打下重要的社會基礎。
(3)人的全面發展中的創業創新。人的全面發展是社會發展的動力和目的。在工業化后期,越來越多地區注重以人的創業活動來提升發展層次,實現地區發展方式從資源依賴型、投資拉動型向人才支撐型、創新驅動型轉變。尊重人的個性,激發人的潛能,發揮人的專長,個人興趣融入集體主義,是復合型社會主體的特色。越來越多的知識分子與文化人依托院校、科研機構、文化團隊等知識源和創新源,通過復合型社會主體進入社會創業領域,“單位人”與“社會人”多重身份結合,以“候鳥型”、“兩棲式”方式展示人才創新價值。
(4)文化經濟發展的交叉復合。新經濟時代使知識與創意成為最重要的戰略資源,創造財富的關鍵取決于捕獲、分享和運用知識的能力,發展要素加快轉向人才、制度、文化、創新等知識性領域。丹尼爾·貝爾1973年表發預測性著作《后工業社會的來臨》之后,在促進經濟社會發展的過程中,知識、文化承擔了核心動力的角色。與以往任何一個時代相比,后工業社會對知識和文化的強調都來得更強烈和迫切。*鄭杭生、楊敏等:《“中國經驗”的美麗篇章》,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45頁。知識具有開放性、共享性等特點,知識的復合引起經濟的復合、文化的復合、社會的復合。傳統意義上的“界”不斷被突破,交叉復合成為經濟、科技與社會創新的巨大動力。
從源頭上看,社會主體的生成與發展總是來自“人們的創造性實踐”,源自特定的區域條件。也就是說,社會主體的考察研究總是要結合具體“地方”的社會實踐,因為“地方公民間的文化聯結、慣例認同和心理歸屬等文化和心理的內涵,這些是維系地方整合與發展所需要的傳統、地方性知識和觀念。”*孫柏瑛:《當代地方治理——面向21世紀的挑戰》,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9頁。而就復合型社會主體的產生條件而言,杭州具有綜合性、整體性優勢,尤其是新世紀以來,杭州經濟社會文化發展呈現出高度的“復合”態勢,產生了明顯的“復合”效應,并結晶為“社會復合主體”*2008年以來,杭州市提出的重大社會發展理念創新,是特指以推進社會性項目建設、知識創業、事業發展為目的,社會效益與經營運作相統一,由黨政界、知識界、行業界、媒體界等不同身份的人員共同參與、主動關聯而形成的多層架構、網狀聯結、功能融合、優勢互補的新型創業主體。本文認為,社會復合主體是復合型社會主體的當代發展的典型案例。這一實踐與理念的重大成果,成為近年來國內學術界研究的熱點。本文以杭州社會復合主體的構建作為代表性案例,分析復合型社會主體的發展軌跡和運行規律。
有學者認為,“不同的社會治理主體在功能上匹配特定的治域。”在國家、市場、民間社會主體相對獨立的“治域”外,還有諸如環境保護、文化遺產依存等“復合性治域”,需要進行復合治理。*張兆曙:《治理共同體:部門分立體制下聯合治理的組織形式》,《浙江學刊》,2014年第1期。從杭州社會復合主體的治理實踐看,政府、市場、社會組織等自身職能創新轉型也是形成“復合性治域”的重要原因。綜合上述兩種情況,本文試著將復合型社會主體的最有條件產生的領域進行分析說明。
1.公共管理復合創新。政府創新是公共權力機關為提高行政效率和增進公共利益而進行的創造性改革。正如丹尼爾·貝爾稱:“在未來幾十年中,‘傳統的’官僚科層體制的形式將讓路給比較能夠適應于發展首創精神‘增加空余時間’實行共同商議等等需要的組織形式。”*[美]丹尼爾·貝爾:《后工業社會的來臨》,高铦等譯,新華出版社1997年版,第356頁。據2012年中國地方政府創新獎對1500多個申報項目分析,管理創新、服務創新與合作創新是中國地方政府創新的主要類型等*吳建南等:《政府創新的類型與特征——基于“中國地方政府創新獎”獲獎項目的多案例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1第1期。。我們可以通過考察發現,社會公正、生態保護、社會管理、政府服務、官員廉潔、民主決策、社會矛盾緩解,正成為政府創新重點領域。這方面,杭州市搭建了多種類型的復合運行平臺,如“市委市政府決策咨詢委員會”的“智庫”建設,“兩家兩中心”*“兩家兩中心”是杭州市2010年正式啟用的提供政府服務和公共服務的區域性主窗口,包括市民之家、網上市民之家,行政服務中心、網上行政服務中心。行政服務創新、“公民導向”的政府綜合考評、上城區“公共服務標準化”等成功案例。
2.公共服務復合創新。面對急劇增長的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公共服務模式的創新水漲船高。在管理服務、保障服務、普惠服務、特殊服務、救助服務、公益服務等不同領域,政府、市場、社會聯合共治,組建多方參與、各有特色的服務性組織與平臺成為很多區域選擇的創新導向。比如杭州由團市委、市大學生創業辦公室、杭州日報、浙江大學及市級大學生創業園發起成立杭州大學生創業聯盟,積極幫助創業者與政府部門、科研機構、工商企業、孵化基地、金融投資等的溝通對接,提供政策、法律、信息、技術、資金等服務,培育了一大批大學生創業企業。
3.社區治理復合創新。社區既是社會管理的重要節點,又是社會自治的基本單元。社區治理實質是管理與自治的復合,通過建立社區認同和制度化的調節機制,在提供社會化服務,救助和保護弱勢群體,維護生活秩序上發揮了重要作用。如杭州以社區議事為特征的“湖濱晴雨工作室”,以調解民間糾紛為特征的“和事老”協會,以普法與調解為特征的“律師進社區”,以便民服務為特征的白楊街道鄰里社區共建等,提供了構建復合型社會主體的鮮活經驗。
4.行業聯盟復合創新。行業跨界合作已經成為發展潮流。越來越多的行業主體突破原有成分單一的協會模式,積極吸收黨政界、媒體界、知識界、市民代表等力量和資源,開展科研設計、展示交易、信息交流、教育培訓、文化旅游等多層次合作,成為支撐行業發展的新型平臺。如杭州絲綢女裝產業聯盟、西湖博覽會、西泠印社、杭州市美食文化品牌促進會等。
從治理結構看,復合型社會主體是對多主體治理的組織化、制度化以及流程再造,是一種新型的社會組織方式。具體可包括內部管理制度(計劃、任務、結構、決策機制、成員的權利與義務、活動規則、財務保障等)與對外服務機制(服務內容、提供方式、質量標準、社會承諾、可持續發展模式等)。從杭州的實踐案例看,復合型社會主體的形態,可從構成方式與運行方式兩個不同角度進行觀察。
1.復合型社會主體的結構形態*本部分案例分析參考了王平等:《社會復合主體案例研究總報告》,杭州市發展研究中心課題,2012年,未刊稿。主要有以下幾種:(1)合體式。如杭州發展研究會、杭商研究會、西泠印社、杭州市生態文化協會等,是由在杭機關、事業、企業、研究與教學單位人員及機構自愿結成的具有法人地位的復合結構的社會團體,并根據章程進行運作。(2)分體式。不同界別的社會主體通過簽訂協議與合同方式,建構特定功能的復合型社會主體,按協議開展戰略合作,建立聯席會議(或委員會)負責統籌協調,如杭州市和浙江大學戰略合作促進委員會、杭州市與中國美術學院戰略合作促進委員會等。(3)載體式。不同界別的社會主體為了共同的使命而聚合于同一公共空間或公共服務平臺,在統一的管理下進行互動協同。如杭州行政服務中心(市民中心),聚合行政審批機關、代辦員、中介機構、社會公眾(單位、企業、個人)等多元社會主體,在同一平臺上互動交流,完成政務服務過程。(4)鏈接式。不同界別的社會主體通過鏈接式工作鏈條,形成復合運行機制,推進社會服務項目。如“律師進社區”項目,從政府、社群組織、社區自治組織到律師、居民,形成有機鏈接的復合式工作鏈條。(5)多層式。大型、綜合性的復合型社會主體,往往采用多樣化、多層次的復合運行。如西湖博覽會與休閑博覽會,既有組委會與組委會辦公室;也有會議、展覽、活動板塊式與加盟式管理,還有分層次項目運作等。
2.復合型社會主體的運行形態。從運行形態看,復合型社會主體并不僅僅是一種組織形態,同時還存在“平臺”形態、項目形態等。“組織”形態即復合型社會組織,具有明確的事業目標與固定的業務范疇、擁有確定的名稱和完整的組織架構,能夠以自身名義對外開展業務并獨立承擔民事權利責任,依法注冊的實體性法人機構。“平臺”形態即復合型社會公共平臺,由若干不同類型的社會主體共同發起并以優勢互補的復合機制運行、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和公眾參與面廣的社會生活空間與功能性社會公共平臺。平臺多由發起單位組建協調管理機構,在協商的基礎上實施運行管理。“項目”形態即復合運行的社會發展項目,一般由若干不同的社會主體協同組織實施。復合型社會主體的在功能領域和治理結構上,體現了靈活、開放的特點,圍繞推進公共利益和社會事業發展這一核心,在資源整合、主體“和合”等顯示了明顯的治理優勢。復合結構的社會主體具有內生的協調性,能夠把對單一結構社會主體來說較為復雜的外部關系協調,轉化為相對順暢的內部關系協調,擴大資源整合的寬度,解決社會問題,促進包容性發展。
根據前文分析,復合型社會主體的運行,既不能依靠傳統科層機構中的行政壓力,也不能依靠來自市場主體的利益驅動,其運行動力往往來源于各主體對于事業價值、公共利益和共同目標的確認、認同,在此基礎上,形成優勢互補的復合結構,以價值紐帶形成共同的目標追求。
多個平等主體“復合”而成的新型主體,首先需要承認價值的多元性。正如美國學者蓋爾斯敦所說,“沒有一個善或價值,或者沒有一套善或價值,在指導行為時,在任何情況下都是高于一切的”*[美] 威廉·A·蓋爾斯敦:《自由多元主義》,佟德志、龐金友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1頁。,而復合型社會主體在運行過程中,離開直線型的權力與等級關系,主體的凝聚力主要來自于這種價值共識的達成。尤其在治理系統中,“世界觀和價值觀是最重要的建構力量。”*申劍、白慶華:《治理理論極其評價》,《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因此,我們可以把復合型社會主體作為一種“共識民主模式”以共識管控分歧,加強社會責任感與合作精神,它特別適合包容性、公共性和互動性強的社會管理與社會服務領域。也就是說,社會的“多元”并不排斥“共識”,這用美國學者約翰·羅爾斯(John Bordley Rawls)的“重疊共識”可得到適當解釋。羅爾斯認為,多元的民主社會能夠包容形態各異的思想觀念而其本身又能保持統一和穩定。*John Rawls. The Idea of an Overlapping Consensus[M]. Oxford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 1987, 7(1):1-25.從復合型社會主體的實踐看,促進社會成員形成更多的共識,有助于社會文化基礎和社會組織基礎的良性再造,有助于社會公共組織結構和功能的再造,也有助于社會組織新形態新規則重塑。因為價值法則屬于倫理道德范疇的柔性約束,其一旦成為共識,就會變成共同的評價標準和行為準則。
在一個社會群體中,“任何單一個人的意志都是構成改群體的集體意志(collective will)的一部分,同時也被該群體的集體意志所決定,也就是說依賴他們。”*費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羅衛東主編:《社會學基礎文獻選讀》,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80頁。而發端于西方的社會契約(SocialContract)理論,把社會看作人們之間形成契約的結果,主張個人融入社會是一個相互同意的過程,個人認同規則并通過約定在公共的“大我”中獲得權利與自由,從而把集體意志對個人意志的影響規則化、制度化。契約信用的建立使成員關系制度化,奠定了社會主體復合創新的制度基礎。社會主體在達成價值共識之后需要通過約定把共識固化,以契約信用保障整體的高效有序運轉。作為杭州市一個較典型的復合型社會主體,世界休閑博覽會的契約機制值得關注。各舉辦方約定:“所有涉及杭州世界休閑博覽會權益的事項,都必須形成具有法律效力的文書,依法訂立合同(協議)”。組委會先后制定發布20余項重要規章制度。經市政府授權,杭州世界休閑博覽會辦公室與各合作方簽訂合作辦會協議、會展立項協議、活動執行協議、項目實施協議、分會場設立協議以及相應的委托策劃、推廣、招商、代理、特許經營等協議,互不隸屬單位進行工作磋商后都要制發會議紀要或“協商備忘錄”,不同部門的分工要形成“工作責任書”,重要工作磋商與工作文件要請法律顧問提供專業意見,從而形成休博會的“契約網架”。
“社會發展到現階段,社會運行的資源越來越多樣化,尤其是文化資源、環境資源、人力資源等越來越豐富,對經濟社會發展的作用越來越顯著;而且社會事業、文化產業、知識經濟發展,越來越多地涉及社會社會效益、社會公平、文化價值、心理需求等方面。在這種情況下,單一功能導向的政府、企業、院校等社會組織都難以單方面對這些資源進行有機整合。”*胡征宇:《更好社會規則中的社會復合主體——以杭州市構建社會復合主體為例》,“2008中歐良好社會規則圓桌會議”發言稿,2008-09-22,未刊稿。對于復合型社會主體而言,復合聯動就是互為異質又互相關聯的社會成員,突破行業、界別、職業、身份等壁壘后的復合創新,在關聯運動中相互依賴、互為支撐、互動合作、優勢互補,從而廣泛整合各種資源,呈現出事業發展的復合效力。例如,杭州城市綜合保護中的歷史研究(西湖學、西溪學、運河學、南宋學研究及叢書編撰等)、項目推進、環境保護、景觀修復、文化展示(興辦西湖、西學、運河、良渚文化以及刀剪劍、傘、扇等系列主題博物館)、遺產申報、打造黃金旅游線等的復合聯動都是新型社會主體結構性復合引起功能性復合的成功案例。
復合型社會主體作為一種治理實踐,對于社會事業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但作為一種新型社會主體的建設本身,無論就當前的政策法制環境,還是自身的體制機制建設,都存在不少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部分復合型社會主體的長效化、可持續良性發展,需要進一步加以研究和厘清。
在政府服務、環境治理、文化保護等復合型社會主體的功能領域中,政府是極為重要的參與角色,對整個事業起到“主導”作用。但這種參與和主導,已經不再是傳統概念中的管理,而是治理視域中的協商指導、對話引導。在政企、政事、政社分開的制度框架下,政府的主導性主要表現在對社會發展的前瞻性、戰略性,規劃性、指導性和服務性上,支持而不干預社會微觀活動。“政府主導”只限于提供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的范圍,不影響市場配置資源的基礎性作用。政府只做“裁判員”不做“運動員”,“政府主導”不被無限擴大,政府負責與社會協同兩者兼容,助力社會建設。
美國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Thomas L. Friedman)在《世界是平的》中指出,新一波全球化帶來的技術創新、全球合作、文化交流和網絡普及,正在抹平一切疆界,世界變平了,個人成為了主角。丹尼爾·貝爾1973年表發預測性著作《后工業社會的來臨》之后,后工業社會來臨,人類社會的主要任務不是從自然中獲取生活資料,而是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即尋求人際溝通與社會和諧,社會的基本矛盾也由人與自然的關系轉變為人際關系。*劉少杰:《社會學的語言學轉向》,《社會學研究》,1999年第4期。復合型社會主體的實踐,把握了社會主體的社會性、組織性與個人性的復合統一,注意到由于社會主體融入了個人的主體性,它成為個人與社會、人際關系與組織關系的復合。在復合型社會主體的建設中,如何使“個人”融進群體的“我們”,以個人的特點和專長的充分發揮,進一步激發社會的創新活力,是一個重要的課題。
復合型社會主體是由異質復合方式提供特定公共或準公共產品的復合型社會主體。通過政府購買服務,提供公共產品;通過公私合作,提供準公共產品。準公共產品不通過行政方式配置資源,需要有自我平衡功能。社會主體不是“二政府”,也不是單純的盈利性機構,其社會活動的本質是用力所能及的方式讓盡可能多的人得益,但不是簡單地無償、免費向社會供給福利。適當考慮成本補償而使社會活動得以可持續,與公益原則并不抵觸。社會主體通過依法開展經營服務,使投入和產出平衡,以所獲利潤反哺其所從事的事業。但社會主體如何創造適合自己的“商業”模式,確保實現自主運行、自負盈虧、自求平衡,長效與可持續發展,是一個需要深入研究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