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圍毆駕車逃跑致人輕傷的司法定性

文◎王金鐘徐夢

被圍毆駕車逃跑致人輕傷的司法定性

文◎王金鐘*徐夢*

本文案例啟示：行為人被圍毆，為跳離現場駕車逃跑過程中致人輕傷的，由于行為人主觀上不具有危害公共安全或傷害的故意，因此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故意傷害罪。對行為性質的判定，若行為人出于過于自信的過失，則不構成犯罪；若出于間接故意，則屬緊急避險，不負刑事責任。

［基本案情］某地農民王林（注：案中當事人均為化名）因本村坡地改造一事與組長王安發生矛盾，爭執不下。一天下午，王安找到鄭榮、劉小、馬成、蔡云等人來到王林承包的沙場想說和此事，但因話不投機，又發生爭執并有肢體沖突。沖突中，鄭榮又給石龍打電話，石龍帶領20多人也趕到王林承包的沙場，沖突頓時升級。石龍借著酒勁拿匕首劃傷了王林（經鑒定為輕微傷）。王林自知寡不敵眾，想要逃走卻被團團圍住。王林的哥哥用棍子攆開圍堵人員，王林趁機跑到自己的三菱吉普車上，駕駛吉普車逃走。但眾人（30多人）仍攔住不讓王林逃走。王林往左走被攔住，調頭向右走又被攔住。左突右拐就是沖不出去。后見有一空隙就迅速通過，因速度過快，將馬成掛倒致傷（經鑒定為輕傷）。

案發后，公安機關以涉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將王林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在審查起訴過程中，對本案的定性產生三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王林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第二種意見認為王林構成故意傷害罪；第三種意見認為王林不構成犯罪，具體又分為兩種，一種認為王林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另一種意見認為王林的行為屬于緊急避險。筆者贊同王林不構成犯罪的意見，至于是正當防衛還是緊急避險，需結合王林的主觀認識而定。

一、本案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指使用與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危險物質等危險性相當的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其中當然包括駕駛機動車輛在人群中橫沖直闖的行為。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主觀罪過必須是故意，而且這里的故意是專指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即目的是為了危害公共安全，而不僅僅是指行為的故意。行為雖然是故意，但目的不是為了危害公共安全，則不屬于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不成立危害公共安全罪。本案中，王林駕駛吉普車當然是故意的，但他駕駛吉普車的目的是為了逃離被眾人毆打的現場，并非是為了撞傷眾人，假如王林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他應該是追著眾人沖撞，眾人躲避不及。這樣的話，那就絕對不可能只是將一人掛成輕傷，而應該是撞死撞傷多人。但事實完全相反，不是他追著沖撞眾人，而是眾人堵著不讓他走；不是眾人躲他，而是他躲眾人。他是專找無人的空隙走，但立即又被眾人圍住。最后，為擺脫圍堵，從一個空隙處加速通過時才致馬成輕傷，這說明王林駕車的目的是為了逃離現場，而不是為了沖撞眾人，即不是為了危害公共安全。另外，王林的行為也不屬于其他危險方法，不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其他危險方法是指與放火、爆炸、決水、投放危險物質的危險相當的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是指危害特定或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財產安全。本案中王林的行為不是朝著眾人沖撞，而是躲著眾人專找無人的空隙走，這種行為不但不屬于危險方法，而且不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因而，王林的行為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二、本案不構成故意傷害罪

本案也不構成故意傷害罪，理由大致有三個方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王林主觀上沒有傷害馬成的直接故意。前文已經談到，王林是為了逃避眾人的圍毆而駕車逃走，并不是為了沖撞眾人，當然也不是為了沖撞馬成。如果是為了沖撞馬成，他應該對著馬成直沖過去，那就不是致馬成輕傷，至少也會致馬成重傷甚至死亡。但實際上他是在逃走的過程中致馬成輕傷，這就說明王林主觀上沒有致馬成傷害的直接故意。其次，王林主觀上很可能存在過于自信的過失。如果王林在逃離過程中看到馬成就急打方向盤躲避，但因躲避不及才致馬成輕傷，那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如果王林看到馬成后未急打方向盤，但自以為不打方向盤也能夠躲過而撞不著他，結果還是掛傷了馬成，王林主觀上仍然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如果王林在駕車逃離過程中沒有看見馬成，因而致馬成輕傷，對王林來說則屬于意外事件，假如能夠肯定王林主觀上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則不構成犯罪。因為過失致人輕傷的不構成犯罪。其三，假如王林在逃離過程中看見了馬成，但為了盡快逃走而對撞傷馬成采取了放任的態度，則馬成的行為應認定為緊急避險（不是正當防衛），也不構成犯罪。

三、關于本案的定性

正當防衛是在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遭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時，為了制止這種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對不法侵害者人身進行打擊的積極行為。簡單講，正當防衛是一種積極的行為而不是消極的行為。本案中，王林面對眾人的圍攻毆打，采取的方法是駕車逃走。雖然他駕駛汽車掛傷了馬成，但他是在逃避的過程中掛傷馬成，而不是在積極進攻中撞傷馬成。從性質上而言，他的行為屬于消極的逃避行為，而不是積極的打擊行為。能不能把王林放任掛傷馬成的那一剎那看作是積極的進攻行為呢？回答應該是否定的。因為在間接故意情況下，行為本身另有一個直接故意，決定行為性質的是直接故意，而不是間接故意。比如，某甲投毒殺妻放任毒死孩子，理論上把某甲的行為認定為故意殺妻行為，而不會認定為故意殺子行為。本案中，王林的行為是駕車逃走，這是他的直接故意，目的是為了逃避眾人的毆打，這個直接故意決定了他的行為是消極的逃避行為，而不是積極的打擊行為，因此他的行為不屬于正當防衛。

由于王林的行為屬于消極的逃避行為，因而值得分析的是其是否構成緊急避險。當然，緊急避險行為并非都是消極的逃避行為。許多情況下，緊急避險都是由積極行為完成的，比如，為了防止驚馬闖入人群而擊斃驚馬；為了防止火災蔓延而拆除大火周圍的建筑；為使輪船在風暴中盡快脫險而將部分貨物拋入海中，等等，都屬于積極的避險行為。但不可否認的是，緊急避險也可由消極行為完成。如為了免受恐怖分子的追殺而奮力逃跑，在逃跑過程中誤傷了行人；為了逃避滾滾而來的洪水而駕車逃跑，在逃跑過程中撞死了耕牛等等，都屬于消極的緊急避險。本案中王林也是在逃避的過程中掛傷了馬成，因而可以歸于緊急避險。問題在于，王林面臨的危險是不是緊急?？赡苡腥藭f，眾人雖然有毆打王林的舉動，但并未威脅到王林的生命安全，因而王林面臨的危險并不緊急，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不應采取緊急避險行為，因而不屬于緊急避險。但筆者認為，這種見解并不全面。說王林尚不面臨生命威脅也許是正確的，但說不面臨生命威脅就不能實行緊急避險則不正確。應該說面臨損害健康的威脅同樣可以實行緊急避險。另外，說不到迫不得已就不能實行緊急避險也不完全正確。前面我們提到，緊急避險行為有積極與消極兩種。我們說不到迫不得已時不能采取緊急避險行為，主要是針對積極避險行為而言的，并非針對消極避險行為。因為積極避險行為肯定會造成一定的損害，但消極避險行為則不一定會造成損害。簡單說，積極避險行為不到迫不得已時不許實行，消極避險行為則不要求必須到迫不得已時才能實行。本案中，王林面臨的危險雖然不一定威脅到生命，但畢竟是孤身一人面對30多人，而且對方已經有人動了刀子，誰也不能肯定再僵持下去對方不會將王林打成重傷。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沒有理由說王林不應該駕車逃走?？傊?，王林是在消極的逃避過程中致馬成輕傷，而不是在積極進攻中至馬成輕傷的，盡管主觀上是間接故意，也應當認定為緊急避險，不追究刑事責任。

綜上所述，王林的行為不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不成立以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對于致馬成輕傷的結果，如果王林主觀上是過于自信的過失，則不構成犯罪；如果是間接故意，則應歸于緊急避險，也不構成犯罪。

*河南省南陽市南召縣人民檢察院［474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