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炳日喻杰
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適用疑難問題解析
文◎周炳日*喻杰**
本文案例啟示:《刑法修正案(七)》對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認定更為嚴格,“傳銷”在具體內容上不包括團隊計酬型傳銷。即使存在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也不能據此否定傳銷活動的性質。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的范疇要大于傳銷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判斷時需謹慎考量。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中的“情節嚴重”不是定罪情節,而是量刑情節。
傳銷是中國特有的名詞,是伴隨著直銷這一營銷模式進入中國內地而出現的,其在我國的法律規制經歷了從最初的無法可依到全面禁止、有條件許可,再到刑法入罪等發展過程,其內涵和外延也一直處于變化之中。正確理解適用刑法中的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是司法實踐中打擊傳銷違法犯罪活動,保護公民人身財產權的前提與基礎。本文結合相關案例,探討該罪中存在的幾個爭議問題。
2005年國務院頒布的《禁止傳銷條例》第2條將“傳銷”規定為:組織者或者經營者發展人員,通過對被發展人員以其直接或者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或者銷售業績為依據計算和給付報酬,或者要求被發展人員以交納一定費用為條件取得加入資格等方式牟取非法利益,擾亂經濟秩序,影響社會穩定的行為。條例第7條對傳銷行為進行了列舉,俗稱為“拉人頭型傳銷”、“收取入門費型傳銷”和“團隊計酬型傳銷”,即多層次直銷。我們可以看出《禁止傳銷條例》對傳銷的界定,即只要具備“拉人頭”、“收取入門費”、“團隊計酬”這三種類型之一就成立。而從《刑法修正案(七)》中我們可以看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必須同時具備收取“入門費”和“拉人頭”這兩個條件。
很明顯,《刑法修正案(七)》和《禁止傳銷條例》對傳銷的規定是有差別的。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中的“傳銷”在具體內容上不包括團隊計酬型傳銷,并且在認定條件上要嚴格于《禁止傳銷條例》。
《刑法修正案(七)》規定的傳銷活動要“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由此很容易推導出本罪所稱的傳銷活動在本質上不是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形式的經營活動。這是否意味傳銷活動中如果有推銷商品或提供服務的經營活動,就能以此否定該運作模式是傳銷活動呢?《刑法修正案(七)》出臺之前,司法實踐中以非法經營罪等罪名對傳銷活動予以打擊。面對嚴厲的刑事處罰,傳銷活動的形式近年來不斷在變化,其中最為明顯的一個趨勢就是隱蔽性的增強。有些傳銷組織精心“設計”的傳銷活動為了獲取群眾信任,讓加盟者深信自己從事的不是傳銷活動,躲避司法機關及行政機關的打擊,不僅僅是打著各類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的旗號,而且在整個傳銷活動中摻雜了部分真實存在的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如浙江省臨海市人民檢察院指控,2007年至2009年年底,被告人王甲等人先后在浙江多地從事非法傳銷活動,該傳銷組織以推銷“貴州山霸”保健品為名,要求每人交3900元人民幣成為業務員,通過積極發展下線提高自身級別,級別從低到高分為業務員、高級業務員、主任、經理、總監五個級別,級別越高收取的提成越高,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依據,引誘參加者繼續發展人員,騙取財物。被告人王甲于2007年11月為主任級別,2008年8月升為經理,期間管理傳銷人員約100人。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王甲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為名,要求參加者以購買商品的方式獲得加入資格,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以發展人員數量作為計酬依據,引誘參加者積極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社會市場秩序的傳銷活動,其行為己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
上述案例即表明,傳銷組織為將其傳銷行為形式“合法化”,會在整個傳銷活動中設立真實存在的商品交易、提供服務的經營活動,掩蓋其傳銷行為的本質。但是,即使存在真實的商品交易、提供服務的經營活動,整個傳銷組織及傳銷人員的主要獲利來源方式還是在于不斷發展下線人員,通過持續新增加下線人員所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所交入門費“滾雪球”式獲取非法利潤。因此理解本罪中的“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不能認為傳銷活動中必然不存在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并以此來反向否定傳銷活動的性質。
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是指“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傳銷活動的”,可見本罪針對的并非是一般的傳銷行為,而是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的行為。再結合《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二)》,我們就會發現一些問題,如行為人直接或間接發展的下線人員達到30人以上,且其在形成的層級中處于3級以上,就可以推定行為人是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但在一般的引起較大社會影響的傳銷活動中,參與傳銷的人數往往達到上萬甚至幾十萬。如“太平洋直購網”傳銷案,江西精彩生活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以電子商務為幌子,用發展下線獲返利作誘餌,在三年多的時間里發展會員680多萬人,會員級別多達16級。在這個組織里,“行為人直接或間接發展的下線人員達到30人以上,且其在形成的層級中處于3級以上”的人數龐大。2013年8月30日,江西省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非法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對精彩生活公司董事長唐某某等6人分別判處3-10年有期徒刑。2014年5月29日,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太平洋直購網”傳銷案做出終審判決,維持一審判決??梢?,法院并沒有打擊龐大的符合上述條件的人員。一般參與傳銷的人員而言,其往往也是受害者,對之予以打擊,可能不會有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立法者基于此考慮,無論是刑法還是司法解釋,都將犯罪主體明確定位為組織者、領導者,顯然本罪的正犯是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而不是一般的傳銷人員,處罰的也是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的行為而不是一般的傳銷行為。
據此,我們可以推斷立案標準中的30人及層級在3級以上只是一個成立本罪的必要條件,但是在滿足下線人員達到30人以上且層級在3級以上的前提下,還必須謹慎考量行為人在傳銷活動中是否能被評價為組織者或者領導者。
論述及此,將會產生另外一個問題,即如何理解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本罪處罰的是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因此在理解本罪時就要準確界定傳銷“活動”,特別要注意傳銷活動與傳銷組織的區別。廣義的傳銷活動包括了傳銷組織的發起、設立等行為,但顯然傳銷活動的內容不限于此,還包括狹義的傳銷即發展下線等一系列行為。所以,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的范疇要明顯大于傳銷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傳銷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是整個傳銷組織位于“金字塔”頂端的人,而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不僅包括了在傳銷組織中位于“金字塔”頂端的少數幾個人,還包括傳銷活動在局部、區域中因傳銷網絡形成的“金字塔”中處于相關頂端位置的組織者、領導者。這樣的理解有利于在保持刑法謙抑性、堅持罪刑法定原則的基礎上,對傳銷違法犯罪活動進行最有力的打擊,也符合現階段呈現的多區域網絡傳銷的復雜局面,做到打擊圈的適中化。
《刑法》第224條之一把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刑罰分為兩檔,第一檔是對于構成犯罪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第二檔是對于“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如前所述,涉嫌組織、領導的傳銷活動人員在30人以上且層級在3級以上的,對組織者、領導者,應予立案追訴。對于情節嚴重的,則適用較高檔次的法定刑??梢姡瑢τ诮M織、領導傳銷活動罪來說,“情節嚴重”不是定罪情節,而是量刑情節。對于如何認定本罪的“情節嚴重”,刑法沒有規定,目前也沒有出臺相關司法解釋,但在司法實踐中卻亟需解決,否則將可能造成同樣的行為在實踐中量刑差異過大,不利于刑法的統一實施。
*北方工業大學文法學院[100041]
**河南省信陽市固始縣人民檢察院[465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