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玉平余進
違規帶病駕駛造成多人死亡的行為定性
文◎史玉平*余進*
犯罪嫌疑人賈某系某公交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職工,持有機動車A1、A2類駕駛證及機動車駕駛培訓教練員證。2012年至2014年間,賈某因頭暈、抽搐等癥狀,曾在市內多家醫院住院,均被醫院診斷患有癲癇。賈某得知患病后不久即主動申請調離公汽駕駛員崗位。2014年5月某日,賈某駕駛私家小型轎車載其妻及妻弟上路行駛,當轎車行駛至一大橋橋下廣場附近時,賈某突然癲癇發作,所駕車輛高速穿越道路中心雙黃實線駛入對向車道,經與人行道邊緣壓石接觸后變向,將人行橫道正常通行的行人李某(歿年64歲)、張某(歿年61歲)夫妻撞倒。之后,轎車沖入橋下廣場,又將廣場內活動的孫某(歿年51歲)、余某(歿年93歲)撞倒,并致廣場內多人受傷。李某、張某被撞后當場死亡,孫某、余某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另有8人不同程度受傷。事故發生后,相關專家對賈某病情作出專家鑒定意見:依據賈以往住院病史,診斷賈患有癲癇;此次事件為癲癇發作。主要依據為:除前述住院病史,現場目擊者事后描述,賈某雙上肢和軀干強直、雙眼凝視發直,符合癲癇強直發作的臨床表現;事件后,對賈某的腦電圖檢查出異常;提審過程中,賈某呈發作性行為異常。
此外,公安機關現場勘查證實:在肇事車輛駛入對向車道之后,至與人行道壓石接觸之前,有11米長的剎車痕跡。經咨詢鑒定專家,患者癲癇小發作時,意識短暫喪失又恢復后主動踩踏,或者大發作時無意識踩踏剎車,均可能造成上述剎車痕跡。
綜上,事故發生時,賈某處于癲癇發作狀態,肇事過程和現場情況也符合癲癇發作情形。
第一種觀點認為,賈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理由是:賈某在發生事故時處于癲癇發病狀態,系不能辨認及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人,依照刑法相關規定,不應當承擔刑事責任。
第二種觀點認為,賈某的行為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理由是:賈某明知自己患有癲癇未愈,仍帶病上路行駛,系放任疾病突發后造成他人傷亡后果的發生,其在主觀上具有放任的故意,且造成了4人死亡及8人受傷的嚴重后果,應當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
第三種觀點認為,賈某的行為構成交通肇事罪。理由是:賈某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明知患有癲癇,仍然帶病上路行駛,但其在主觀上并不希望或放任在駕車過程中突發疾病制造事故,其主觀心態為過失,按特別法優于一般法的原則,應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
筆者同意第三種觀點,即賈某的行為構成交通肇事罪。
(一)賈某客觀上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并造成了重大傷亡的嚴重后果
從刑法理論上講,交通肇事罪屬于法定犯或者行政犯,其以違反一定的行政法規為前提,是違反行政法規達到犯罪程度的行為。本案賈某明知患有癲癇仍駕車上路的行為分別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和《機動車駕駛證申領和使用規定》?!吨腥A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22條規定:“飲酒、服用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或者麻醉藥品,或者患有妨礙安全駕駛機動車的疾病,或者過度疲勞影響安全駕駛的,不得駕駛機動車”;《機動車駕駛證申領和使用規定》第12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得申請機動車駕駛證:(一)有器質性心臟病、癲癇病、美尼爾氏癥、眩暈癥、癔病、震顫麻痹、精神病、癡呆以及影響肢體活動的神經系統疾病等妨礙安全駕駛疾病的”;第52條規定:“機動車駕駛人身體條件發生變化,不符合第11條第2項規定或者具有第12條規定情形之一,不適合駕駛機動車的,應當在30日內到機動車駕駛證核發地車輛管理所申請注銷。申請時應當填寫申請表,并提交機動車駕駛人的身份證明和機動車駕駛證。機動車駕駛人身體條件不適合駕駛機動車的,不得駕駛機動車”。本案,賈某癲癇發作后雖喪失對行為的辯認能力和控制能力,但其明知患有癲癇仍駕車上路的行為才是造成本次事故的根本原因。交通肇事罪是危害社會公共安全的犯罪,賈某患有癲癇,病情發作時間處于不確定狀態,此時其駕車上路行駛即造成了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重大危險,其行為威脅的是不特定人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安全。
本案造成了4人死亡、8人受傷的嚴重后果,且賈某在事故中負全部責任,屬于《刑法》第133條規定中的“其他特別惡劣情節”,遠超過過失犯罪的刑事立案標準。
(二)賈某在主觀上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且其過失的程度較大
對本案主觀方面的認定是正確定性的關鍵,也是前述三種觀點爭議的焦點。綜觀全案事實證據,筆者認為:
1.賈某在本案中存在明顯的過失。賈某早在2012年住院期間,即已得知患有癲癇,但其仍在駕駛員體檢申報時不如實申報,也不按規定向交警部門提出注銷駕駛證申請,且違規帶病駕駛,在已經感覺到身體不適時,仍然不停車休息,故其在主觀上存在明顯的過錯。按照原因自由行為理論,行為人因故意或過失而使自己陷于無責任能力或限制責任能力狀態,且在此狀態下實現犯罪構成要件,其行為仍具有可處罰性。駕駛行為具有高度的危險性,駕駛員對駕駛行為應當負有高度的注意義務,本案刑事追究的不是其駕車失控逆行釀成事故的行為,而是其明知患有癲癇仍駕車上路行駛的原因行為。賈某在突發疾病時雖然處于不能辨認和不能控制行為的狀態,但其明知患有癲癇,完全可以避免駕駛,從而防止本案的發生。賈某違反的是業務上的注意義務,屬于業務上的犯罪過失。綜上,本案賈某因為過失而使自己陷入無責任能力狀態,從而導致危害結果發生,其對危害結果的發生亦持過失的心理態度。
2.賈某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本案賈某的主觀方面符合過于自信的過失,而不是放任的故意。主要理由有:賈某雖明知自己患病未愈的事實,但癲癇發作本身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和不確定性,賈某輕信駕車期間不會發病或能夠輕易避免更符合其行為背后的真實心態。其對疾病發作是不希望和不愿意的;對發生事故也是不希望和不愿意的,甚至是排斥的,并不存在一種放任事故發生的心態。這一點,從其發現有發病前兆,讓其妻幫助按摩頸部避免影響駕駛操作,以及事發過程中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緊急制動均可佐證。若簡單地認為其明知患病仍駕車行駛就有放任危害結果發生的故意,則在主觀惡性認定上明顯有拔高之嫌。
在本案認定時,有觀點認為應比照最高人民法院2009年《關于印發醉酒駕車犯罪法律適用問題指導意見及相關典型案例的通知》,認定本案構成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筆者認為,該《通知》明確規定,如果行為人主觀上是放任的故意,在肇事后繼續駕車沖撞,造成重大傷亡的,才可以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但是,綜觀本案證據,并不能支持賈某具有放任的主觀故意。
3.賈某的過失程度較大。對過失程度的分析,可以從如下方面考量:一是賈某對行車過程中癲癇突然發作可能造成的危害結果及程度事前有清醒的認識,有認識的過失比無認識的過失明顯要大。二是賈某作為職業司機,對患病期間駕車行駛違反交通運輸安全法規有明確的認識。三是賈某駕車行駛并無特別緊急的事由,其違反規定屬于可以輕易避免的情形。
*湖北省宜昌市人民檢察院[44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