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家文,熊哲宏
(深圳職業技術學院 應用外國語學院,廣東深圳 518055;華東師范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上海200062)
人的心理或認知能力是如何組織起來的?這意味著要提出一個有關“心理結構”或“認知結構”的理論來加以解釋,喬姆斯基所首先倡導的語言模塊與心理模塊性理論探討的正是這一主題,即提出人的心理(或認知)實質上是許多功能上獨立的單元(即模塊)相互作用的產物,這是全人類所共有的心理機制,正所謂人性的普遍性。近二十年來,認知心理學和認知神經科學等相關學科各自在認知結構和認知機制等方面取得了可喜的進展,心—腦工作(或加工)的模塊性在試驗與臨床上都得到了基本的證實,然而,關于模塊的理論研究卻嚴重滯后,為了解釋現有的實證數據與試驗發現,我們需要借鑒包括喬姆斯基在內的經典模塊理論。另一方面,福多(Fodor,1983)出版了 《心理模塊性》,該書專門提出的“福多式模塊”在心靈哲學、心理學和語言學等多個相關領域造成了很大影響,以致喬姆斯基模塊理論的價值和作用被過分地低估了。有鑒于此,試圖對喬姆斯基的模塊思想進行系統的梳理,以期揭示并提升喬姆斯基作為經典模塊理論的創始人地位,也使其模塊理論能更好地迎合認知科學的發展趨勢,服務于當前對心理(或認知)的生物基礎和作用機制所進行的多學科、多視角探索。
所謂“模塊理論”(或關于心理的模塊性理論)已成為當今認知科學對人腦的工作機制的一種新理解或新視野,其理論核心是心—腦實質上是基于先天生物基礎上的模塊化系統,是許多功能上獨立的單元(即模塊)相互作用的結果。如果按這個意義來理解模塊理論,喬姆斯基理所當然是模塊論的創始人之一,完全可以和福多平分秋色。事實上,喬姆斯基先是福多的老師,后成為同事,并且兩人合開研究生課程(例如,1980年秋季學期喬姆斯基和福多共同講授《當代認知理論》,而福多1983年的《心理模塊性》正是在這些“撰寫的相當輕松的講稿”的基礎上寫成的)。實際上,喬姆斯基的模塊思想由來已久。從1965年的《句法理論諸方面》,經《對語言的思考》(1975)、《規則與表征》(1980)、《管約理論》(1982),到《關于心理研究的模塊方法》(1984)和《語言知識:其性質、來源與使用》(1986),以及《語言與知識問題》(1988)等,他的模塊理論已系統形成(奚家文,2009)。
關于心理的模塊性,喬姆斯基(Chomsky,1988:161)的經典看法是,mind是由“具有自己特性的分離的系統(如語言官能、視覺系統、面孔識別模塊等)所組成”,“我們可以將心理想象為一個‘心理器官’的系統,而語言能力便居其一。這些器官中每一個都有它特殊的結構和功能”(Chomsky,1980:238)。像語法的基本成分,就是“普遍語法這一模塊系統中的各種子系統的參數,而普遍語法本身又是人類心理的一個子系統,為人類所獨有”(Chomsky,1982:12),大量語言現象“說明語言官能的內部結構呈模塊性(modularity),而總的認知結構也呈模塊性。我想,對后一個假設其實不應有太多異議。隨著我們對各個認知系統認識的提高,會越來越顯得有根據,而且不勉強,頗自然”(Chomsky,1981:231)。雖然喬姆斯基未曾集中論述他的模塊論思想,但通過對他的一系列報告、論文和著作的整理和總結,我們發現喬姆斯基事實上已建立了較為完整的語言模塊與心理模塊性理論,從基本假設到概念框架,再到研究方法,他先后都有論及,自成體系。
喬姆斯基認為,作為心理理論的出發點,心理的研究可以用與人體的物質結構研究相似的方法來進行。心理能力的研究實際上是在某一種抽象的層次上進行的身體研究——特別是大腦的研究。人是以某種生物稟賦為特征的,胚胎最后之所以能成長為成年人,是由于胚胎的遺傳密碼在環境的觸發作用和形成作用之下逐步展開的結果。有機體用不著學習如何生長雙臂,也用不著學習如何成長到青春期,這是一個由遺傳決定的、在出生之后逐步成熟的例子,這些發展都是由遺傳稟賦所決定的。當生物程序開始時,一個相互作用的器官和結構的系統逐漸成熟——包括心臟、視覺系統等,每一種都有它特殊的結構和功能,它們大部分是按預先設定的方式相互作用的。在環境觸發作用和形成作用之下,人的心理結構或認知結構會按照一種生物稟賦所設定或引導的過程生長著,就像營養物和營養水平使哺乳動物按預定方式成長一樣。于是,“我們能夠把語言的能力、數的能力看作‘心理的器官’,類似于心臟、視覺系統或協調和計劃運動神經的系統。身體器官、知覺系統以及運動神經系統與認知能力之間在這些有關的方面都沒有清楚的界限”(Chomsky,1980:37)。因此,在喬姆斯基看來,當我們轉而研究心理及其產物時,與我們在研究身體的情況并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在心理中,我們也發現了非常復雜的結構,它是非常一致地發展,而且遠遠超過觸發和形成心理成長的有限環境因素。總之,知識系統和人體組織一樣都應是生物屬性的一部分。
根據喬姆斯基的觀點,之所以可以像研究人的身體器官一樣來研究心理,主要是從功能的角度考慮問題。所謂功能,一般是指某種系統做了什么,在人的生活中它服務于什么目的,“似乎也表明心理是由非常多具功能性差異的結構所組成,并帶有很多不同的子系統”(同上:25)。“心理在性質上是模塊性的”,也就是說,心理是由一些雖然相互關聯、卻各自不同的子系統所組成的一個大系統,如語言能力的子系統、數學能力的子系統、幾何空間能力的子系統、面孔識別(“面孔語法”)能力的子系統、形成科學之能力的子系統,等等。它們被劃分為各個子系統的依據就是功能不同或功能獨立。
如果是這樣,那么對于心理研究來說,“就不能指望通過了解其中一種系統的屬性便可獲得其他系統據以組成和起作用的原理。甚至即便對語言知識有所洞見,也未必能對我們理解到的視覺世界中的因素研究做出直接貢獻,反之亦然。當然,這并非否認這些系統的相互影響,而是認為這些系統具有某些共同的屬性”(Chomsky,1980:26)。既然各個系統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組織起來的,那么對于心理學研究來說,也就不存在什么中心問題。語言知識可能不是中心問題,任何別的事物的知識或關于任何事物的知識也不是中心。例如,與一個外在現實相符合的真理問題,并不討論它與我們對事物屬性的知識相聯系的方式。因此,喬姆斯基認為,我們應該重點考察這些特殊系統 (語言與各類心理)的特殊性質。
雖然喬姆斯基并沒有直接給模塊下定義,但他對模塊概念的理解是相當清楚的,而且還提供了一整套概念框架。認真挖掘他在這方面的思想,對于語言模塊和心理模塊性的理論建構具有直接的啟迪意義。
喬姆斯基(ibid.:4)用“能力”一詞來表達模塊概念,“當我說,一個人在某一特定的時間有能力做某件事,這意思是指,就那個時候而言,如果把他放在適當的外在條件下面,他的身體構造和心理結構可以使他不需要進一步的學習與訓練,以及體力的增強等等,就能做某件事情”。例如,任何正常的兒童都有能力游泳,或說意大利語,但兒童并沒有能力飛上天,其他的生物(陸棲的)則沒有能力說意大利語。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把喬姆斯基所說的“能力”理解為:在身體和心理結構的限制或約束下能夠做什么。可以看出,喬姆斯基的能力概念與傳統上一般意義的能力已有實質性區別。當然,“有時候,當我們把‘能力’這個詞理解為‘心理官能’(mental faculty)時,它的意義就用得更寬泛一些”(ibid.:5)。顯然,喬姆斯基的作為心理官能的能力,就更是在我們今天模塊一詞的意義上使用了。
毫無疑問,心理中最主要的能力是語言能力,指說某種語言的人對這種語言的內在知識,即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語言。例如,你和我知道英語,英語的知識是部分地為我們所共有。而且,這種語言知識作為一種結構,以某種方式表征在我們的心理之中,說到底是體現在我們的大腦中。語言知識可以用生成語法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來,生成語法是一個規則和原則組成的系統,可以對各個語言單位作結構描寫。人腦都具有某種天賦的、全人類共同的心理狀態。進而,可以提出一種標志著人腦初始狀態的特征圖式,“我們把這種圖式叫作‘普遍語法’。我們實際上可以把普遍語法看成遺傳的程序,看成決定可能的人類語言所可能實現的范圍圖式。每一種這樣可能的實現,就是一種可能的最終穩定狀態,是某一特殊語言的語法。普遍語法是一種在初始狀態中遺傳地決定的系統,它在經驗所建立的條件下被具體化、提煉、整理、加工,從而產生在達到穩定狀態時所表達出來的特殊語法”(ibid.:231)。普遍語法作為人腦中某種天賦性質而存在,也可以看作是人腦具有的普遍性語言理論。這一理論首先包含有各種原理(如區分深層結構與表層結構的原理,限制兩者之間轉換范圍的原理等),還規定了一個由規則組成的、決定各種語言基本結構的子系統,并規定了語法進一步具體化所必須滿足的各類形式條件和實體條件。這樣,普遍語法的理論就提出了任何個別語法都不能違反的圖式(或程式)。
心理還具有其他與語言能力一樣的天賦能力,如數學能力是另一種獨一無二地為人類所共有的能力。“人的心理有一種奇怪的屬性,那就是我們有能力發展某些數學能力的形式,特別是關于數的系統、抽象的幾何空間、連續性,以及有關的概念”(ibid.:248)。這種能力是人的心理的一種內在成分。我們不應當由于有些鳥可以被教會在一定的小數量排列中挑出個別因素這個事實而受誤導,因為如果發現某個有機物有某種類似于數的能力的話,那無論如何也不涉及它是否內在具有人的心理能力的問題。另外,人在某些領域有一些特殊的知覺能力,如面孔識別。一個人可以識別許多人的面孔,而且能夠識別從各個方向呈現出來的同一個面孔。喬姆斯基指出這是一種值得注意的特別本領。而對于其他一些同樣復雜的圖形,則不再表現出這種特殊本領。“因此,嘗試提出一種‘面孔語法’,甚至提出一種‘面孔的普遍語法’來解釋這些能力,那會是非常有意思的。也許,到了某個成熟階段,大腦的某個部分就發揮出一種關于面孔和投射系統的抽象理論,這種理論可以決定任意一個人的面孔具體呈現的樣子。有證據表明,面孔識別是在大腦右半球的神經中樞中呈現出來的。而且,一直要到語言在左半球確定下來,這個神經中樞才表現出來。”(ibid.:248)喬姆斯基相信,形成科學的能力也必然是心理的一種內在屬性。當然,這并不是說,一切可能的科學知識在出生時就預先形成了,而是說,人的心理生來應有一套原理,當某些問題被提出來,已經達到某一理解水平以及某些證據具備時,這一套原理就可用來去選擇出小類可能的理論。也許這些原理也可以被有效地看成是一種規定出可理解的理論范圍的普遍圖式。因此,就允許我們在有限證據基礎上提出一些大范圍的和有力的信念系統和知識系統。我們在喬姆斯基所提出的各類模塊類型的基礎上,概括出他所認為的模塊的基本特征。
第一,模塊的天賦性。這在喬姆斯基那里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我們相信心理的各個系統是按照完全不同的原則組織起來的,那么自然的結論就是:這些系統是內在地決定的,而不只是學習或成長的共同機制的結果。他相信心理的模塊性與天賦性有內在聯系:“那些傾向于假定有模塊的人也假定有豐富的內在結構,而那些假定只有有限的內在結構的人則趨向于否定有模塊性。”(ibid.:39)對于后者,他是指像皮亞杰和斯金納,他們相信人的初始狀態的內在屬性是同質的和沒有差異的。例如,皮亞杰只承認所謂“遺傳格式”,如吸允、抓握和注視(Piaget,1969:23)。假如人的內在結構方式很少,在個人的心理中發展的將是一種同一的系統,它會把構成內在稟賦的共同原則運用于經驗。在心理中,如果有什么差異,也只是環境中差異的反映。因此,喬姆斯基推測,如果有人假定只有有限的內在結構的話,他往往會否定心理的模塊性。
第二,模塊的領域特殊性。喬姆斯基批評所謂心理結構一致性的傳統信念。根據這一信念,各種認知結構以某種一致的方式發展,即在所有這些系統下面有一些普遍的學習原則,即所謂全面適用的、領域普遍的學習原則。他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實際上,“各種‘心理器官’以一些特殊的方式發展,每一種與遺傳程序相一致,就像身體器官的發展一樣。而且,正如不會存在一個說明腎、肝、心、視覺系統等的形狀結構和功能的‘器官成長’之普遍原則一樣,領域普遍的學習方法也不大可能存在”(Chomsky,1980:245)。當然,他也承認,盡管不存在各個認知領域都適用的普遍原則,但某一認知領域(如語言就是一種特殊的認知領域和心理能力)所得到的研究結果和有效的探討方法,可以證明在別的領域也有啟發作用,就像視覺的研究被證明對語言的研究有啟發作用一樣。
第三,模塊的無意識性。在一般意義上,這是指人們意識不到作為心理機制的模塊是怎樣實際起作用的。喬姆斯基主要是指人們對語言能力(特別是普遍語法)的無意識。假定掌握某種語言的人頭腦內部有一部語法,這部語法由一系列規則和原則組成。如果是這樣,這里基本的認知關系就是人與語法之間的關系。“我把這一關系說成是一種‘雖然掌握但是說不出來的知識’。說某人知道語法或者知道語法規則,并不是指他具有命題知識,并不意味著他意識到這些是語法中的規則或原則。當然,語言學家可以研究出這類命題知識,但那是另一回事了”(ibid.:224)。人們無法通過內省來確定某些語法規則和原則是否成立,無法意識到自己是否知道或認知這些規則和原則。如果有人把這些規則和原則作為語法理論的一部分教給我們,我們會相信是正確的,可是這是外來的,正像相信聚變論可以正確解釋太陽光發射一樣。即使把這些規則和原則告訴我們,我們也無法通過內省確定它們屬于什么性質。當然,無意識知識(如對語言的內在知識)可以從有意識中體現出來。例如,我們說人們具有一種無意識知識,知道支配代詞解釋的幾條約束原則,從這幾條原則出發可以直接推論出John wants him to win the race(約翰希望他們在比賽中獲勝)中的代詞him不是指John,而是指別人。既然知道him不是指John,那就是有意識的知識了。這正是普遍語法原則的無數體現(表現)之一,而原則本身當然是意識不到的。
在明確了喬姆斯基心目中的模塊類型和特征之后,就可以概括一下他的模塊概念的總體性質了,我們不妨稱之為“喬姆斯基模塊”。首先可以肯定,他所設想的模塊是人腦中的一種表征系統。他認為,語言結構的特點與心理的天賦特性具有密切的關系,“因為歸根結底語言除了心理表征之外另無所存在”(Chomsky,1968:112)。當我們說話時或者別人說話時,心理中所呈現的結構是抽象的,而且將表征話語語義內容的心理結構與物質體現(如語音形式)聯系起來的一系列活動是很復雜的。也就是說,“如欲解釋在正常情況下語言是如何使用的,我們必須認為說話者—聽話者掌握了一套復雜的規則系統,它涉及很抽象的心理活動,其作用將及于距物質信號很遠的表征形式”(ibid.:83)。一句話,普遍語法可以看作是(理想的)說話者—聽話者的知識表征。既然語言作為一種模塊是人腦的一種表征形式或表征系統,我們可以暫且把喬姆斯基模塊界定為:心—腦所具有的一種天賦的、領域特殊的且意識不到的表征系統。
喬姆斯基關于人的心理的模塊化構想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獨到的研究方法,即笛卡爾式的理性主義,其突出的特征是理想化、抽象化和對研究對象進行層次劃分。理想化方法是心理研究、特別是心理模塊性研究的合法方法。喬姆斯基認為,要是把語言作為一個有意義的概念,并把它當作理性的探討對象來研究,就必須采取一系列的理想化或抽象化的方法。這是因為,有機體的行為決定于許多在非常復雜的條件下活動的內在系統的相互作用。于是,用類似自然科學的伽利略方式的方法構造一些關于宇宙的抽象的數學模式就顯得特別有用。“如不是采取徹底的理想化的方法,構造一些抽象的系統,并研究它們的特殊屬性,以便間接地用假定系統的特點及系統之間的相互作用去說明觀察到的現象,在這樣的研究中要取得進展,未必可能。”(Chomsky,1980:218)喬姆斯基甚至相信,當我們說一個有機體時,我們就是在從事理想化和抽象化的活動。事實上,完全可以從非常不同的觀點去研究有機體。假定我們要研究營養物的流動和氧與二氧化碳的循環運動,那么,這個有機體將消失在化學過程的流動中,從而失去它作為個體生存于環境中的完整性。但是,“如果我們進而研究一些特別的身體器官,如眼睛和心臟,我們就能從相互關聯的紛繁復雜的網絡中抽象出來,并采取了一個在邏輯上并非必然的觀點。而且,任何認真的研究將通過抽象來去除暫且認為不重要的變異,并且排除某一研究階段中那些被看作是沒有關系的因素的外部干擾”(ibid.:218)。由此我們看到,喬姆斯基對探討心理研究的某些方面,特別是對那些通過建構抽象的解釋理論來進行探討的方面感興趣。他認為,建構抽象的解釋理論需要高度的、徹底的理想化,“從這個觀點出發,廣泛的材料不是一個特別有意義的結果,它可以用許多方式得到,而且這種結果并不說明所使用的原則是否正確。如果我們表明某些相當廣泛的原則相互作用對關鍵的事實提供了一種解釋,則是更有意義的—這些事實的關鍵性質可以從這些事實與提出的解釋理論的關系中推論出來”(ibid.:221)。
根據“假定的系統的特點及系統之間的相互作用去說明觀察到的現象”這一理想化方法,就語言來說,我們可以想象有一種理想的同一語言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沒有風格和方言的不同。而且,說這種語言的社會中的語言知識,作為認知結構的系統之一,完全一致地表征在它的每一個成員的心理中,進而,把這些理想的說話者—聽話者的知識的表征,看成是語言的語法,亦即普遍語法。顯然,普遍語法就是喬姆斯基運用理想化方法抽象出來的心理的一個主要系統(模塊)。此外,運用這一理想化方法,心理中還有數學系統、形成科學的系統、面孔識別系統、常識理解力系統等被喬姆斯基稱之為內在的系統,而心理的運作正是這些內在系統之間相互作用的過程和產物,是心理的模塊性合作的結果。那么,這些內在系統(模塊)之間是如何相互作用的呢?為此,喬姆斯基所循是分析哲學的方法論思路,將整體進行層次化分解,然后再進行邏輯重構。
早年喬姆斯基根據洪堡特所做的句子的內部形式和外部形式的層次劃分,提出了深層結構和表層結構。他認為,任何一個句子都有深層結構和表層結構。深層結構是句子的抽象句法表達,即結構的底層平面,它決定如何解釋這個句子。表層結構是句法表達的最后階段,為音位規則提供輸入,它最接近我們平時所說的話,兩個結構之間由轉換規則加以連接。(Chomsky,1965:4)喬姆斯基后期又將這兩個層次演進為“D-結構”和“S-結構”,D-結構大致相當于早期模式中的深層結構, S-結構介于D-結構和表層結構之間。但以上不管是哪兩類結構層次的劃分,它們更多的是從句法描述的視角,并不完全對應認知層次的深淺。
在晚年的最簡方案中喬姆斯基(Chomsky,1995:13;2000:56)進一步探討內在系統各模塊之間如何相互作用,他將層次化方法做了更符合認知層次的兩個推進:第一,大腦中專司語言的語言模塊至少有兩個不同層次:一個是以某種方式存儲信息的認知系統層次,另一個是執行系統層次。后一層次使用前一層次的信息來發音、理解、談論、提問等。這樣,語言模塊的層次就有了輸入接收系統和輸出產生系統之分。第二,探討語言模塊與大腦其他認知模塊系統所構成的不同層次之間的界面(interface)關系,即語言模塊層次與其他認知模塊(知覺、概念、記憶、推理等)層次之間如何相互作用。根據最簡方案,與語言模塊層次有界面關系的是兩個執行系統的層次,即發音—知覺系統和概念—意向系統。語言表達式的這兩個界面(A-P和C-I)攜帶著分別發給這兩個系統層次的指令。A-P界面通常稱為音系式(PF),C-I界面為邏輯式(LF)。這就是說,發音—知覺系統的多模塊層次性關聯能處理與語音產生和語音識別相關的信息,而概念—意向系統的多模塊層次性關聯則處理與語義理解相關的信息。
喬姆斯基是語言模塊性和心理模塊性假說的最初倡導者。他強調人的心理結構會按照一種生物稟賦所設定或引導的過程生長,并形成雖然相互關聯、卻又各自不同的功能獨立的子系統,即心理模塊,天賦性、領域特殊性和無意識性是心理模塊的基本特征。喬姆斯基對心理模塊的探索是循笛卡爾的理性主義路線,提倡對研究對象采取理想化、抽象化和層次化的研究方法。喬姆斯基的語言模塊性和心理模塊性理論的提出標志著一種新的語言學范式對傳統的行為主義、經驗主義語言學研究的叛離,同時,也為當今認知科學對人腦的工作機制的探索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1]Chomsky, N. 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M]. Cambridge: The MIT Press, 1965.
[2]Chomsky, N. Knowledge of Language: Its Elements and Origins[C]. 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 B (295),1981.
[3]Chomsky, N. Language and Mind[M]. San Diego: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Publishers, 1968.
[4]Chomsky, N. Language and Problems of Knowledge[M]. Cambridge: The MIT Press, 1988.
[5]Chomsky, N. New Horizons in the Study of Language and Mind[M]. Cambridg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Press,2000.
[6]Chomsky, N. Reflections on Language[M]. New York: Pantheon, 1975.
[7]Chomsky, N. Rules and Representations[M].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0.
[8]Chomsky, N. Some Prospects for the Study of Language[M].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1982.
[9]Chomsky, N. The Minimalist Program[M]. Cambridge: The MIT Press, 1995.
[10]Fodor, J. a.Modularity of Mind[M]. Cambridge: The MIT Press, 1983.
[11]Piaget, J. & b.Inhelder. The Psychology of the Child[M].New York: Basic Books, 1969.
[12]奚家文. 從喬姆斯基到平克——語言心理研究的模塊化之路[J].心理科學,2009,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