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旭華+盛世明+孫元
收稿日期:2013-03-01
作者簡介:黃旭華,華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博士研究生,上饒師范學院教科院講師;盛世明,上饒師范學院教科院教授;孫元,江西醫學高等專科學校講師。(廣州/510631)
*本文系江西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2013年度重點課題“中世紀大學教師教育的演進”(13ZD2L001)、華南師范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基金資助項目“高等教育國際化:來自中世紀大學的經驗和啟示”(2013kyjj029)研究成果。
摘 要:中世紀大學是一個具有濃厚基督教色彩教育機構,決定其教學活動的公益性質;同時中世紀大學又是一個自治機構,它必須自行解決其教學等經費問題。大學從其出現之日起就面臨著如何保證教育公益性同時又促進自身發展的棘手問題。中世紀大學在長期的教育實踐中形成的“分期付款”和“差異化收費”的學費政策,有效的減輕了一般學子的經濟負擔,同時巧妙的把絕大多學費轉嫁到富人身上。中世紀大學的學費由10%的貴族承擔。中世紀大學學費政策誘迫富人為教育做貢獻,盡可能為多數人提供了大學教育的機會。中世紀大學的學費政策是市場經濟和教育公益性有機結合的典范。
關鍵詞:中世紀;大學;學費政策 自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西方學術界在中世紀歐洲大學史的研究中出現了一個顯著的變化,那就是大學社會史的出現及其繁榮,作為其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大學日常生活史的研究也由此走向興盛。①我國在教育學領域對中世紀大學的研究還基本處于一種泛泛而談的宏大敘事的階段②,這種研究方法有其自身的優點,不過它最大的缺陷是無法對歷史和現實世界進行“洞幽”和“燭微”,真理正是隱藏在諸多“精微細節”之中。
學費制度是高等教育體制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對中世紀大學學費政策研究的論文還比較少。中世紀大學在長達四百多年的教育實踐中形成的教育經驗值得我們深挖。本文嘗試探討中世紀歐洲大學學費政策,并期望通過對該問題的論述,有助于人們進一步了解和認識中世紀歐洲大學和學生的生活狀況;為教育決策部門學費政策制定提供思想和制度資源;同時期望有更多的學者能加入中世紀大學生活史的研究。
一、“知識是否可以牟利”的態度流變
在討論中世紀大學學費之前,我們先了解一下西方古代社會對知識和金錢之間關系的態度:知識是否可以用來牟利?
(一)辯士:知識就是金錢
知識是否可以牟利這一命題早在古希臘就已經出現。辯士是西方最早的一批專業性教師[1],他們以教學為職業,對于他們來講知識是可以而且必須用來牟利。部分辯士為了獲取高額學費,不惜以“詭”辯來顛倒是非,被視為“智慧的娼妓”(Prostitutors of wisdom)。其實關于教學收費,在辯士之前,古希臘公、私學校的教師早就實行了,因此不能以教學收費來譴責辯士。既有的教師教學效果不好,辯士善于教學,顧客盈門,難免令人眼紅。辯士被人污蔑為“騙徒”,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對于辯士在教學上收取高額學費這一做法,在學界引起了極大的爭論,成為討論知識、教育與經濟的關系的濫觴。人們擔心此舉會把神圣的知識探索沉淪為低俗的金錢交易,從而可能導致師生純潔關系的異化。
(二)蘇格拉底:知識就是美德
對于辯士這種公然把知識和金錢掛鉤的做法,為部分格調高雅的雅典人所不齒。隨后的蘇格拉底提出“知識是美德”(Knowledge is virtue)的理論以制衡之,即反對用知識來牟利。蘇格拉底知行合一、不計功利、為知識而知識的舉動,開啟了西方學術自由奮斗史的序幕,對西方社會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同時代的孔子,身體力行營銷“學而優則仕”的主張,也成為中國學人經世濟民的實用主義思想源頭。這兩大偉人的思想和行為奠定了東西方文化的基本底色。[2]
(三)基督教:知識是上帝的禮物
基督教繼承了蘇格拉底關于知識不能牟利的觀念,不過基督教對知識進行了神化。知識是上帝的禮物不能用來牟利(Science was a gift from God,which could not be sold)。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基督教壟斷了文化教育的一切權利。在中世紀任何人從事教育或教學必須經過教會的允許。那些沒有獲得允許就去教書甚至辦學的人,會受到教會嚴厲的懲罰,即“絕罰”(excommunication),就是開除教籍、逐出教會。當時有“販賣知識罪”這一罪名。
(四)中世紀大學:為傳播知識付出的勞動可以得到報酬
中世紀社會,教師是由教士兼職的。教士從事教學是傳播上帝的福音,是拯救人類墮落的靈魂,不僅不收學費,反而愿意給予學生、教徒盡可能的幫助。他們從教會獲得牧師俸(benefice&prebend),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中世紀大學出現。中世紀大學教師是一個真正以教學為職業的群體。這意味著一個新興的職業產生,“一個以寫作或者教學,更確切地說同時以寫作和教學為職業的人出現了”[3]。他們沒有來自教會的俸祿,只得靠收取學生的學費維持生計。這和教會關于“知識不能牟利”的理念相矛盾。教師爭辯,知識不可以用來牟利,不過為傳播知識而付出的勞動應該可以得到報酬。顯然這有狡辯的成分,不過最后教會還是做出了妥協。那些沒有任何其它經濟來源的教師,可以收取少量的學費,教會把因教學而產生的利潤稱為“可恥的利潤”。
中世紀歐洲大學是一個具有很大自治權的法人實體。大學可以自主地決定課程設置、考試、頒發學位、判定學者是否具備加入教師行會的資格等學術領域內事務;同時它自己也需要解決辦學場所、經費來源等問題。為了維持自身的運轉,大學需要籌措相關經費。中世紀大學收入來自于內部和外部兩個方面。內部收入來自于學費、恩惠(graces)和其它(比如從同鄉會收取的錢);外部收入基本上來源于教會的捐贈,國王、公爵或者市民所付的薪水、捐贈和助學金。[4]由于篇幅所限,這里只討論中世紀大學的學費問題。
二、中世紀歐洲大學學費政策
我們平常講的學費是指狹義的學費即一次性的注冊費。這里討論的中世紀大學的學費是廣義的學費,指學生與學校當局(教師)因為教學產生的相關費用。具體說學費包括:一次性支付的注冊費和其它一些雜費:如學位費、聽課費、各種教俗典禮費、獲取各種證書和檔案錄入的費用、支付給學監的費用、租用教室和圖書的費用等。這里主要討論注冊費、學位費、課時費、書本費。
(一)注冊費
注冊費一般分為三類:1.每個學生都必須辦理的“大學入學注冊費”;2.學生所屬學院的注冊費;3.學生所屬同鄉會的注冊費。此外,許多大學還存在一種“勒索”性收費,即老生要求新生必須繳納的“入門費”(entrance fee),盡管不少大學在章程中明文禁止對新生敲詐勒索。[5]在注冊費中大學入學注冊費是真正意義上的學費,也是我們這里所關注的。
中世紀大學入學注冊費通常比較低。在中世紀大學的早期,通行的學生注冊主要在學院進行,而且是學生直接向一位老師注冊并交納注冊費。正式的大學注冊和收費則從14世紀晚期才在中歐的新興大學中興起,并在16世紀成為歐洲各大學的流行做法。
歐洲各大學的注冊費不盡相同,但其中一個共同特點是:各大學對相關條例的執行比較靈活。入學費通常按照貧富差別而交納不等的費用,窮學生通常免交注冊費。如1490年法國瓦倫斯大學的條例規定,新生在入學后的一個月內必須交納學費,每個貴族出身的富裕學生交3弗羅林(florin,一種金幣名稱),一位不太富裕的學生交2弗羅林,所有其它的學生交1弗羅林,窮學生則完全免費。③ 1447年的愛爾福特大學條例規定,每一位在大學注冊的學生,只要負擔得起,都要交納1/3弗羅林或同等價值的20格羅申(Groshen,一種銀幣的名稱);假如他是一位貴族或擁有爵位者,則交納1弗羅林;高級教士或期望被置于第一等級的教士,則至少交納1/2弗羅林;窮學生則至少交納6格羅申;假如注冊者沒有交納費用,則在登記冊上應注明為“貧民”。[6]中世紀大學,在入學方面對學生沒有什么經濟上的要求。事實上沒有任何要求:不管貧窮,不管社會地位,不管戶口,不管健康與否,不管年齡,對語言能力也無要求,是真正意義上的有教無類。[7]
(二)學位費
在學雜費中,學位費占了相當高的比例。獲取學位的花費通常包括考試費和獲得學位的慶典費。據考證,在英國各大學,一位學生獲得學士學位所需的費用大約相當于其一年的膳食費,或其年度花費的75.2%,即2鎊9先令4便士。[8]至于歐洲大陸地區的大學,盡管我們沒有找到直接的證據,但根據獲得碩士或博士學位所需的費用來推算,一位學生獲得學士學位的費用大約相當于其年度花費。[9]正是由于學位費過高,大多數藝學院學生沒有完成他們的大學課程。據一項著名的研究(Paulsen,F.Histor)表明:中世紀大學從入學讀到“bachelor”的人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讀到“master”或“doctor”的人又只占四分之一。[10]針對這種情況,許多大學制定了相應的條例加以限制④,但仍然有眾多的學生無法獲得學位。可見,當時的實際情況是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學位費已經成為了大學生們一項望而卻步的沉重負擔。
(三)講課費
各個大學的講課費不盡相同。一般而言,意大利大學的授課費用比較高,其它地區大學的授課費用相對較低。對于極其貧窮的大學生,學校往往免收授課費。胡安一世于1392年頒布法令,規定里斯本—科英布拉大學的富裕的法學院學生應付講課費40鎊或里弗爾(Livre ),中產階級的學生付20鎊,窮學生付10鎊;其它大學該法令由地方當局組織實施。[11]
我們迄今所能搜集到的有關講課費最為詳盡的資料來自于意大利的博洛尼亞大學和德國的萊比錫大學。據1405年博洛尼亞人文與醫學大學的課程設置條例,我們可以估算出,一位大學生修完全部課程所需費用共為1226博洛尼亞索里達(合61.3里拉,約40.87金弗羅林),約占其四年總費用的3065%。[12]因講課費太高,所以一些學生設法逃避交費。一位博洛尼亞大學著名法學家曾哀嘆:“他們想學習,卻不想交費。所有的人都想學習,但是沒有一個人會交費。” [13]
(四)書本、紙筆費用
對于大學生而言,書本和紙筆亦是必不可少的。在15世紀中期書籍印刷和紙張廣泛運用之前,復制書籍的材料和工藝仍然比較落后和昂貴,所以導致書籍價格長期居高不下。大多數學生通過復制或者租借來滿足對書籍的需要。對于關涉到每位學生和教師切身利益的紙張、書籍的價格和質量,各大學紛紛制定了相關的條例,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是眾多大學所形成的教科書的租借、復制體制。大學往往規定文具商們應嚴格按照大學的相關條例出租樣本書以供學生復制,這樣把書籍價格控制在一個基本合理的價位。正如一位學者所言,在巴黎大學,“入學費和書籍費始終是大學生預算中最少的部分” [14]。這種租借、復制體制滿足了大學生對書籍的急需,保證了大學教學的正常運轉,其作用不可低估。
中世紀大學除了學位費過高沒有獲得根治,對于其它的學雜費,如注冊費、講課費、書籍、紙張等費用制定了相關的條例加以限制;而且還對大學城中的房租、文具、紙張、日常生活用品等進行評估和限價,將價格控制在一個比較合理的范圍,從而降低學生的學習與生活成本。所有這一切都體現出大學試圖降低學習費用,盡可能使更多的學生獲得學習機會的努力。這一切和中世紀社會的“教學無償”的思想以及中世紀大學擁有的廣泛的自治權密切相關。
三、中世紀大學學費政策的特色
中世紀大學在長期教學實踐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學費政策:分期付款、差異化繳費。
首先,中世紀大學實行的是一種分期付款的學費政策。
中世紀歐洲各大學入學注冊費很低。現在大學,學生新學期交給學校的高額入學注冊費,在中世紀所占比例微乎其微(據估算是一個普通學生半個月左右的生活費)。為什么中世紀大學的注冊費如此之低?這里有幾個考量:首先,基督教一直主張實行“教學無償”的思想,把教學產生的利潤稱為“可恥的利潤”,這必然會對大學的學費政策產生很大的影響。中世紀大學是一個具有濃厚宗教色彩的自治法人機構,決定大學不可能無償教學,只好象征性收取學費;其次,當時以托缽會修道院為代表的修士實行無償教學,這種市場競爭機制導致大學不可能收取高的學費;再次,當時師生流動很大,大學競爭很激烈,這種市場競爭機制也抑制大學收取高額注冊費沖動;最后,一次性收取大量的注冊費不利于師生的流動,對學生尤其不公平。
大學和大學所在的城鎮不是通過學生的注冊費來獲得好處而是通過大學培養人才和發展、活躍當地的經濟和其它方面贏得溢出效應。正如上文所說,中世紀大學不會拒絕任何一個學生入學。中世紀大學以把每個教室、宿舍填滿為樂趣,所以注冊費很低。
如此低的學費是不能保證學校正常運轉的,大學必須用其它名目收取費用,其中聽課費就是一種變相的學費。聽課費大約占一個學生全部花費的30.65%。在中世紀大學,一個學生剛到學校,就會有學長來游說他去上某個老師的課,這個學長一般會從教師那里得到一定的報酬。當時就有提防“西貝波修斯(pseudo-Boethius)”的說法,意思就是不要輕易把聽課費交給那些沽名釣譽的講座教授。有些大學甚至出臺政策,學生可以在聽較長時間的課以后才決定是否繳納聽課費,甚至聽完課才繳聽課費。[15]這樣在保護了學生的利益的同時好像又侵犯了教師的利益,學生愿意學習知識而不愿繳費。當時博洛尼亞大學每個講座都設有兩個教師以便他們互相競爭。[16]不過總的來說,這種市場競爭機制的確有助于教學質量的提高。
當時一個學生只聽課、不繳納聽課費,也不參加考試,教師對此是無可奈何的。如果要參加考試,學生就必須繳納所欠費用。參加學位考試的各種費用很高,在英國,學位費相當于一位學生年均膳食費或其年度花費的75.2%。在歐洲大陸,學位費大約相當于一位學生的年度花費。事實上參加學位考試的學生很少,所以一般是有錢人才參加學位考試。
這種把學費分解為注冊費、聽課費和學位費的分期付款的學費制度,大大降低了入學門檻,使得更多學生根據自己的情況來付費上學,從制度上保證了教學質量和學生的學習自由。當時師生流動性很大和這種靈活的學費制度是分不開的。
其次,中世紀大學實行的是一種差異化學費政策。
中世紀大學不同時期、不同地區、不同專業、不同階層的學費亦有差別。自大學興起直到“價格革命”前,歐洲各大學的學生費用盡管也有所增長,但是增幅不大。在不同國家和地區,大學生的最低學費數額有所不同。一般而言,意大利大學最貴,法國次之,神圣羅馬帝國和英國大學最低。不同專業和不同學歷的費用也有所不同。一般而言,人文學院學生的花費最低,神學院次之,最貴的是法學院和醫學院;同時,就讀的學位越高,花費越大。
不過最具中世紀特色則是根據學生身份等級和貧富,實行差異化學費政策。這種差異化學費政策主要表現在入學注冊費、聽課費、學位費等方面。一般而言,富有的學生所支付的上述費用為規定中的最高標準,而被確認為貧窮的學生,上述費用往往會減免。例如,各大學大都降低或免除了窮學生的入學費。由于入學注冊費較低,而不像今天的大學入學費昂貴得嚇人,所以大學門檻大大地降低了。貧窮不會成為人們上大學的障礙,從而保證了貧困學生獲得相對同等的教育機會。可見,正是遵循著“貧富有別”的原則,大學在收費方面向窮學生進行了傾斜,使得學校既能收取到盡可能多的費用,又不使窮學生失學。要知道在“在新舊歐洲(至少是阿爾卑斯山以北),15%-20%的在校大學生是貧窮的” [17]。在中世紀的歐洲,富人亦被迫為大學教育的發展貢獻了自己的力量。正如一位學者所言:“在15世紀的巴黎大學,最大部分的應付款項是由占學生總數10%的貴族學生所繳付的。” [18]
四、中世紀大學學費政策的啟示
讓貧窮的學生進入大學可以不必通過降低規定的收費標準,而是可以通過分期付款、減免或免除部分費用的方法,這是中世紀大學學費制度給我們的最大啟示。對于大多數人最困惑的是:為什么中世紀大學可以實行富人多付費、一般人少收費、窮人免費的差異化學費政策?為什么大學可以實行分期付款的學費政策?中世紀大學學費政策在教育理念和制度安排方面為我們提供了有益啟示。
首先,中世紀大學是一個具有濃厚宗教色彩的學術機構。早期大學和學院基本上都是教會的侍女和附庸。大學修道院式的特點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歸因于它與教會的世代聯系。[19]大學和教會的聯盟是基于一種信仰:學者是“真正上帝的代言人,真正天國的引路人”[20]。教師有一種天然的宗教使命,即傳播上帝的福音。這使得教師把教書當作一份事業(career),而不僅是一個工作(job)。教會的傳統觀點認為:知識是來自上帝的禮物,不能加以買賣。也就是反對向學生收取學費。中世紀社會“知識是上帝的禮物,不可牟利”理念和因為教學產生的利潤是“可恥”的思想,對中世紀大學學費政策產生深遠的影響,為實行教育平等奠定了理論基礎和營造了良好的輿論環境。
在中世紀濃厚的宗教氛圍下,基督教的原罪思想使得富人愿意拿出大筆錢來資助窮人求學。當時的教俗統治者和富人紛紛捐資助學已蔚然成風。面向教師和學生的大學貸款基金的設立、為窮學生提供免費食宿的學院的出現就是最好的實例。
其次,中世紀歐洲是一個充滿宗教色彩、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這種按學生身份等級差異化學費政策滿足了貴族的救贖心理和虛榮心。貴族等擁有爵位的人在繳納高額學費的同時也享受著相應的特權。比如在中世紀大學,教室的座位是分等級的,靠講臺前面的座位是VIP客戶,為貴族專享;教室兩邊的座位是繳費學生的,教室最后面的位置才是免除學費的窮學生的專門區域。[21]這種特權在中世紀大學比比皆是,比如在住宿、餐飲、著裝、集會等,那些繳納高額學費的學生都享有程度不等的特權。中世紀大學通過市場化手段,最大限度的謀取利潤,同時把這些利潤補貼給那些窮學生,回報社會,使得大學具有社會企業的特點。
我國經濟學家茅于軾建議提高學費,并通過設立補助金的方式,來幫助貧困學生的設想,在中世紀大學已是活生生的事實。茅先生關于提高學費資助貧困學生的設想可能是基于經濟學的考慮或者是受到美國學費政策的影響。美國的學費政策經歷一個從低學費、低補助到高學費、高補助過程。美國的高學費、高補助學費政策建立在健全的征稅制度和完善的社會信用體系以及民間捐資助學傳統上面。這再次證明教育問題如學費繳納從來就不是單純的教育問題,而是一個社會系統工程。美國實行的高學費、高補助的學費政策從某種程度上講是中世紀大學學費政策的回歸。
我國目前主要學習美國的高學費、高補助學費政策,它從整體上改善了教育公平。由于缺乏相應的配套制度和傳統,我國在實行高學費政策引發出一系列的問題。比如高收費使大量低收入者對大學望而卻步或提前輟學。高校中貧困生群體的生活狀況令人擔憂,由于生活的窘迫、心理的焦慮與自卑,他們成功的可能性也遠低于其他學生,出現畢業即失業的社會現象,從而導致新的“讀書無用論”。如何讓富人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讓低收入者接受更多、更好的教育,需要我們設計巧妙的政策誘逼富人為教育做貢獻。
再次,中世紀大學實行的分期付款的學費政策,表明中世紀大學具有靈活適應社會環境的能力。這種分期付款的學費政策,減輕了學生的負擔,巧妙的將大多數學費轉移到貴族身上,使得更多的學生接受更多更好的教育;更為重要的是它方便甚至鼓勵學生自由轉學。這是一種以學生為中心的市場經濟辦學機制,各大學之間為爭取生源,相互競爭,從而提高了辦學水平和教學質量。可以說,中世紀大學的學費政策是市場經濟和教育公益性結合的典范。
歷史一再證明,大學只要實行市場競爭機制,大學就生機盎然;反之,大學就死氣沉沉。現在大學出現了一種新的發展趨向:無墻大學、網絡大學的出現,學生通過互聯網可以學習世界上著名大學權威教授的課程。耶魯大學就雄心勃勃宣稱通過互聯網這個平臺,最終把所有課程放到網上以供所有人享用,從而建立一個強大的學術帝國。開放入學、市場競爭、學生中心、學習自由、名師效應、校園建筑缺乏等,這一切和曾經的中世紀大學是如此的相像,以至于有學者提出:回到未來的高等教育——中世紀大學。[22]
教育改革必須從歷史中汲取經驗和教訓。“歷史不是一件約束物,它不能束縛目前的一代。雖然歷史學家手中沒有水晶球可做預言,沒有魔鏡可供占卜,但它在這一領域也能為他人提供有益的東西:如果你想要知道你要去哪兒,它幫助你了解你曾經去過哪兒。” [23]我們研究高等教育,有一種傾向就是唯歐美國家馬首是瞻,患有“歷史遺忘癥”。我們研究中世紀大學,不是“戀尸癖”。中世紀大學不是化石,我們的大學和中世紀大學一脈相承。中世紀大學在長達四百多年的教育實踐里,為我們留下豐富的經驗,值得我們去挖掘。中世紀大學就是近現代大學的試驗場。我們是要研究歐美等國家的教育,不過,需要謹記在歐美民族國家之前,大學還有一段漫長的歷史。相比較歐美那些“成熟”的教育經驗,中世紀大學具有萌芽性質的理念、制度更本源,更有生命力,或許更值得我們關切。
注釋:
①較重要的研究論文和著作有: T.H.Aston,“Oxfords Medieval Alumni”, Past and Present,1977(74); T.H.Aston,G.D.Duncan,T.A.R.Evans,“The Medieval Alumni of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Past and Present,1980(86); Hilde de Ridder-Symoens,ed.,A History of the University in Europe,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2; Olaf Pedersen.The First University-Studium General and the Origins of University.Education in Europe,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Alan B.Cobban, English University Life in the Middle Ages,Columbus: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99.
②宋文紅的《歐洲中世紀大學:歷史描述與分析》(華中科技大學2005年博士論文)、石廣盛的《歐洲中世紀大學研究》(復旦大學2007年博士論文)、張磊的《中世紀大學》(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相對來說從微觀方面對中世紀大學做出描述。
③在15世紀中葉的佛羅倫薩,著名律師和大學教授的平均年薪為200-500弗羅林,銀行經理為100-200弗羅林,佛羅倫薩文書次長為100-150弗羅林,中產階級裁縫為60弗羅林。可以看出,當時的注冊費的確很低。見王乃耀的《文藝復興早期的佛羅倫薩經濟之考察》(《世界歷史》2006年第1期)。
④除了維也納地方議會制定了相關法令外,博洛尼亞大學、巴黎大學、德國各大學等也紛紛出臺條例免除或部分免除窮學生的學位費。Post,Gaines.MastersSalaries and Student-Fees in Medieval Universities [J].Speculum,1932.Vol.7.No2.181-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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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