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冉
(復旦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433)
在“辦好中國的事情關鍵在黨”與“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雙重語境下,需要關注中國共產黨自身的文化建設問題。建設政黨文化,發揮“以文化成”的應有功能,讓政黨文化運轉起來,這既是黨的建設的一個基本維度,也是帶動社會文化發展的必要途徑。中國共產黨的政黨文化承載著何種功能?這種功能對于黨的建設、社會文化發展具有什么樣的積極意義?如何使政黨文化的功能更好地發揮出來?對此,本文擬從政黨文化與社會成員、政黨文化與政黨成員、政黨文化與社會文化這三組關系出發,初步探討中國共產黨政黨文化的功能問題。
政黨文化對社會成員有一定的聚合功能。政黨文化的聚合功能,是指政黨文化以其定型的文化品格對社會成員起的俘獲政治認同與吸納社會精英的效應。聚合功能的發揮有賴于一個前提,即政黨文化要能對社會成員產生足夠的吸引力。一般說來,這種吸引力來自政黨文化的先進性,但也有例外,比如法西斯主義的政黨文化,它并不具備歷史先進性,但由于特殊原因也曾發揮過聚合功能。其先進性經得起歷史檢驗的政黨文化,往往能對社會成員產生健康而持久的吸引力,而這種吸引力在普通民眾與社會精英身上又有著不同的表現形式。
對普通民眾而言,政黨文化的吸引力大多直觀地表現為政黨成員的道德楷模。著名的社會學家張樂天教授曾經描述這樣一個現象:“當我們認真考察浙北農村20世紀50年代初期的情況時,我們會為一個問題所困擾。浙北農村是新解放區,解放以前,農民壓根兒就不知道共產黨、毛主席(更不知道什么是馬克思主義,筆者注),和平接管海寧縣的‘南下’干部才數百人,他們憑借什么在短短幾年里就在農民中樹立至高無上的權威,從而真正實現了政權的更替……從解放軍進入海寧以后的一個個故事中可以看到,共產黨被浙北的農民所接受,最初靠的是道德,是與傳統農民心中的‘好人’相契合的道德,是可能給貧苦農民帶來利益并‘全心全意’為他們服務的高尚的道德。”[1]應該說,這種“高尚的道德”就屬于中國共產黨的一種文化品格,它通過黨員和干部的言行體現出來,最終發揮了對社會民眾的道德楷模效用。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道德之于個人、之于社會,都具有基礎性意義,做人做事第一位的是崇德修身。”“一個人只有明大德、守公德、嚴私德,其才方能用得其所。”這便是對道德楷模作為一種基礎性效用的揭示。有學者指出,政黨文化“不能直截了當地作用于普通公民,調節公民行為”,“執政黨不能繞開國家政權運作規則和程序,直接向公民灌輸政黨文化。”[2]這個觀點很有道理。政黨文化,作為一種文化形態,它既與政黨成員有直接關聯,也與社會文化形態有直接關聯,但唯獨不與普通民眾有直接關聯。普通民眾是通過一定的“中介”(比如政黨成員的思想、語言、行為等)才與政黨文化發生關聯的。張樂天教授的觀察就說明了這一點,民眾能否對一個政黨產生真正的認同,不是直接取決于政黨對其先進性的自我標榜如何,而是直接取決于政黨成員的言行是否具有“高尚的道德”價值。
對于社會精英而言,政黨文化的吸引力多是隱性地體現在信仰引領方面。通常情況下,我們不能把政黨文化的信仰價值無限放大到群眾層面。這是因為,從理論上說,只有產生了信仰才會追隨一個黨派,并做出思想與組織上入黨的行為,而普通群眾并沒有升華到這個高度。對于社會精英來說,政黨文化的聚合功能突出體現在信仰引領方面,在革命時期尤其是這樣。比如,林伯渠在回顧自己的思想歷程時這樣寫道:“辛亥革命前覺得只要把帝制推翻就可以天下太平,革命以后經過多少挫折,自己所追求的民主還是那樣的遙遠,于是慢慢從痛苦經驗中,發現了此路不通,終于走上了共產主義的道路。這不僅是一個人的經驗,在革命的隊伍里是不缺少這樣的人的。”[3]
除了上述方面,無論對于普通民眾還是對于社會精英,政黨文化的吸引力還離不開“工具價值”的要素,那就是利益的供給與滿足。毛澤東曾經指出:“任何一種東西,必須能使人民群眾得到真實的利益,才是好的東西。”我們就是要做“無產階級的革命的功利主義者”[4]。馬克思說:“理論在一個國家實現的程度,總是決定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5](p11)恩格斯也曾指出:“‘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6]這都說明,利益的供給與滿足往往是吸引力的發生點。這里所說的利益,從主體上說就是人民的利益①正如毛澤東所指出的:“什么是我們問題的中心呢?我以為,我們的問題基本上是一個為群眾的問題和一個如何為群眾的問題。”《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53頁。,從內容上說就是群眾不斷增長的物質利益與精神利益。中國共產黨的政黨文化,就應該為實現這種利益而(間接)服務。
進一步來說,文化滿足于利益的程度與文化的價值實現是一種正相向關系,不能體現并滿足群眾利益的文化就成了一種干癟的說教,也就談不上文化的功能。文化的利益既可以體現為物質利益——比如指導革命并實現當家作主,也可以體現為精神利益——比如提供價值與信仰;既可以是現貨利益——比如提供規范與準則,也可以是期貨利益——比如提供愿景與理想。對于以共產主義為文化品格的政黨文化來說,它“期貨利益”的特點很明顯。恩格斯在《共產主義原理》中指出:“共產主義是關于無產階級解放條件的學說。”即正在遭受壓迫的無產者可以預期變成作為主人的有產者。共產黨對這種期貨利益的承諾與踐行,是吸引民眾匯集到共產主義事業中來的主要原因。中國革命的成功亦是這個道理,毛澤東在1934年指出:“一切群眾的實際生活問題,都是我們應當注意的問題。假如我們對這些問題注意了、解決了、滿足了群眾的需要,我們就真正成了群眾生活的組織者,群眾就會真正圍繞在我們的周圍,熱烈地擁護我們。同志們,那時候,我們號召群眾參加革命戰爭,能夠不能夠呢?能夠的,完全能夠的。”[7]的確,人心向背的歷史就是利益角逐的歷史,這個道理在文化問題上亦能成立。
政黨在其發展過程中逐漸養成一定的文化品格,這些文化品格聚合到一定程度便形態化為一種政黨文化。作為一種文化形態,政黨文化是相對穩定的,它一旦成型便不容易發生改變。這種“穩定性”在兩個維度上體現出它的價值:對外,它從組織文化層面表達了一個政黨應有的辨識度,以簡潔的文化符號詮釋了復雜的黨際差異;對內,穩定性則隱喻了強大的匡正與類推力量,并對黨員產生了種種有形與無形的規約與暗示——這些作用統稱為政黨文化的塑造功能。
需要說明的是,政黨文化的聚合功能、塑造功能以及后文將要論述的投射功能構成了一條前后相承且較為完整的功能鏈。在這條功能鏈上,塑造功能也許是最為關鍵的一環,它前承政黨文化的聚合功能,后啟政黨文化的投射功能。一個政黨若是培育不出得力的成員,也就難以獲得政黨政治的成功。同理,政黨文化的塑造功能若是無力,政黨文化的整體功能也就無從說起。當然,這些判斷是針對中國共產黨而不是西方選舉型政黨而言的①對于選舉型政黨來說,其政黨文化的塑造功能并不突出,突出的是選舉功能。比如,在許多美國學者看來,政黨最重要的功能是選舉功能,政黨就是一部選舉機器。只有在選舉的時候,政黨這個組織機器才會全力開動,為選舉造勢、為候選人包裝、為拉票服務;而選舉一旦結束,全力開動的政黨機器便即刻停轉。。
政黨文化塑造功能的發揮,既可以訴諸于有形的手段——比如各級黨校與行政學院的教育學習、專題黨課、調研考察、民主生活會等,也可以訴諸于無形的力量——比如文化的教化與濡化。迪韋爾熱曾經指出:“政黨的組織主要是建立在不成文的習慣及實踐之上,它差不多是習慣性的東西。黨的章程及內部條例頂多不過是表現出真實情況的一個很小部分,因為它們很少得到嚴格執行。”[8]無論是基于迪韋爾熱的觀點還是基于現實的體驗,我們都可以說,那些“不成文的習慣及實踐”是多么重要。這啟示我們,在政黨塑造方面,政黨文化應該發揮應有的重要功能。政黨文化把持著“不成文的習慣及實踐”領域,發揮著“濡化黨員思想、匡正黨員行為”的功能。這種影響力盡管是隱形的,但在很多時候要超過黨制黨規的影響力②比如,“潛規則”往往比“明規則”的影響力大,同時它還往往是對“明規則”的背離與破壞。前者說的是“程度”,后者說的是“價值”。文中所說的“影響力”,僅是指影響的程度,而不涉及價值判斷。,因為它更符合“以文化成”的本質。
不過,這里需要強調的是,政黨文化的塑造功能有“兩面性”,或者說,既可能是“正能量”也可能是“負效應”。毫無疑問,對于日趨衰落的政黨來說,其政黨文化功能往往呈現負效應,比如1927~1949年間的國民黨政黨文化;相反,一個朝氣蓬勃的政黨,其政黨文化的功能一般呈現正效應,比如同一時期的共產黨政黨文化。董必武曾經感慨于共產黨的這段歷史,說道:“作始也簡,將畢也巨。”可以說,中國共產黨由“簡”到“巨”的良性發展便得益于政黨文化的正效應。具體到一種政黨文化的內部,正負效應的問題同樣存在。在理論上,從相對真理的角度看,在同一個歷史時段中,再先進的政黨文化也有不足的一面,不先進的政黨文化也有可取的因素。因此,正效應與負效應總是辯證的,只不過何者為主何者為次罷了。在實踐中,我們看到這種現象——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中,同一種政黨文化的正效應與負效應也時常交替顯現,比如1927~1949年與“文革”10年的中國共產黨政黨文化——這屬于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的關系范疇。厘清了這個問題,有益于帶來兩點啟示:其一,研究政黨文化的功能,不能趨利避害以一當十,更不能“趨害避利”、一葉障目,只談政黨文化的正效應或者以“潛規則”為由“污名化”政黨文化都是不全面的。其二,再先進的政黨文化也有一個如何進一步發展的問題,只有揭示了政黨文化功能的負效應,才能在發現問題的基礎上推動政黨文化的發展。因此,區分政黨文化功能的正負效應是完全有必要的。
縱觀中國共產黨的政黨文化,僅就塑造功能來講,是以“正能量”為主體形態的。在這里,我們以政黨團結為例加以說明。在“辦好中國事情關鍵在黨”的政治生態中,黨的團結是黨的生命所系,就如《黨章》曾經指明的,“黨的團結與統一,是黨的生命,是黨的力量的所在。”[9]在維護政黨團結這個問題上,政黨文化發揮過強大的塑造功能。比如,個人服從組織、少數服從多數、全黨服從中央的集中制原則,舍小家顧大家的利益意識,一切行動聽指揮的行動準則,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黨員義務、永不叛黨的誓言承諾等。這些內容的輻射范圍很廣,涉及黨員工作和生活的基本領域,全方位塑造黨員的心理取向和行為模式,并使之呈現出高度的“同質化”特征。這種“同質化”是解釋“共產黨戰斗堡壘作用”、“社會主義能辦大事”、“步調一致”、“動員能力強”的文化密碼。當然,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同質性的政黨文化也有一定的負效應。比如,強調“意志統一”就往往倚重領袖的作用,而在現實之中領袖難免被庸俗化甚至是異化,把“一把手”稱為“老板”甚至于“上級是萬物的尺度”。
對“內生型政黨”來說,政黨文化與該國政治文化的關系很松散,甚至引發不了學者的研究興趣。對于“外生型政黨”①所謂“內”或“外”,主要是對政黨發生學的一種描述。內生型政黨是按照現代國家——現代議會——現代政黨的邏輯鏈條而產生起來的,政黨形成的推動力來源于本國內部,比如英國與美國的政黨;外生型政黨是按照現代政黨——現代國家——現代議會這個邏輯鏈條而產生的,政黨形成的推動力大多來自于外部,比如中國共產黨。相似的說法還有:原生型政黨與次生型政黨(參見周淑真:《政黨和政黨制度比較》,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53頁。)、議會內部產生的政黨與議會外部產生的政黨(參見燕繼榮:《政治學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74頁。)、手段性政治組織與目的性政治組織(參見葉國文:《執政的邏輯:政黨現代化與手段性回歸》,《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學報》2007年第4期)等。來說,情況則大為不同,“黨建國家”的歷程決定了政黨文化在社會文化中的嵌入度極高。因而,要研究中共政黨文化的功能,就有必要把學術視野從政黨內部擴大到社會層面,來關注政黨文化與社會文化的關系。
在共產黨執政的社會主義國家,政黨文化對社會文化有著強大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源自于“黨建國家”的歷史路徑,而且有充分的理論依據。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共產主義革命就是同傳統的所有制關系實行最徹底的決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發展過程中要同傳統的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5]從馬克思與恩格斯提出“兩個決裂”的文本語境來看,“舊生活條件”應該含有“傳統的所有制關系”之義,“舊思想”應該包含“傳統的觀念”之義,“舊思想的瓦解是同舊生活條件的瓦解步調一致的”[5],因而,“兩個決裂”在哲學上應該是“步調一致”的。問題是,在實際的革命進程中“兩個決裂”何以保持“步調一致”呢?“傳統的所有制”的決裂往往是借助暴力革命來實現的,“傳統的觀念”的決裂能否通過“短平快”式的“文化革命”(或者“意識形態革命”)來實現呢?“文化大革命”的教訓告誡我們,要在社會文化層面直接推動“傳統觀念的決裂”從而達到“兩個決裂”的同步,這恐怕是過于理想了。在中國革命的進程中,“兩個決裂”的確是“同步”過,“暴力革命對傳統所有制的決裂”與“政黨文化對傳統觀念的決裂”是同步的,至于社會文化層面的觀念決裂問題則要復雜很多。應該說,在社會文化的層面上實現與傳統觀念的徹底決裂,并最終完成馬克思與恩格斯“兩個決裂”的任務,這是當代中國共產黨人的重要文化使命。這一使命可以簡潔地概括為,建設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并實現對以往社會文化形態的超越與替代。
在建設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過程中,我們可以梳理出這樣兩條基本路徑:第一,中國共產黨通過政治領導、思想領導、組織領導、政策領導等方式建設社會文化;第二,發揮政黨文化對社會文化的投射功能,以“馬克思主義大眾化”的方式培育社會文化。前者體現的是政黨與社會文化之間的政治領導關系,后者體現的是政黨文化與社會文化兩種文化形態之間的濡化②“濡化”與“教化”是一組相對的概念,用以指文化運動的兩種形式。“有種文化運動我們稱之為‘濡化’,可以用acculturation來指稱。濡化指的是兩種或幾種文化形態之間的互動關系,它是表示文化橫向運動的一個變量。還有種文化運動我們稱之為‘教化’,可以用enculturation來指稱。教化指的是文化形態對個人的單向度的傳遞關系,因而教化是表示文化縱向運動的一個變量。這是從文化主體論的角度對文化的運動形式作的一種學理上的劃分。”參見李冉:《啟蒙·濡化·創新:中國共產黨與文化現代化》,東方出版中心2011年版,第103頁。關系;前者是“暴力革命對傳統所有制的決裂”的重要政治遺產,后者是“政黨文化對傳統觀念的決裂”的文化輻射。著眼于第二種路徑,也就是以文化形態為視角,本文認為,政黨文化形態以其先進性的文化品格與優勢性的政治地位對社會文化形態所起的整合與帶動作用,便是政黨文化之于社會文化的投射功能。政黨文化投射功能的本質是政黨文化的社會化,并且主要是政黨核心價值觀的投射,即政黨文化的核心價值觀投射到社會并轉化為社會主流價值觀的過程。除了核心價值觀以外,政黨心理取向、政黨行為模式等其他的政黨文化要素③筆者認為,所謂政黨文化是指政權意識的形態化過程及其所形成的心理與行為標識。它體現為一個“以文化成”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政權意識、政黨心理取向、政黨行為模式、政黨形象是政黨文化的四個基本構成要素。參見李冉:《中國共產黨政黨文化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則一般不會直接投射到社會。
政黨文化的社會化程度越高,政黨文化的投射功能就越強,反之亦然。另外,主流文化與政黨文化還不是一回事,但在我們的語境中兩者在價值取向上應該是一致的,主流文化的困境在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政黨文化社會化的困境,究其原因在于以下幾點:
第一,政黨文化作為一種文化形態的辨識度不足,從而影響了其投射功能的發揮。一種文化形態的特征越是鮮明,其辨識度就越高,它與另一種文化形態之間才會產生足夠的“文化落差”,從而加速文化要素的流動。在這個基礎上,文化的投射功能才能自覺展現。比如,在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政黨文化比之國民黨的政黨文化、社會的大眾文化就有著鮮明的辨識度,對其他文化的投射功能就十分鮮明。反之,若缺乏“文化落差”這個前提,還一味地追求文化的投射,則可能變“自覺投射”為政治干預下的“人為投射”,這往往導致社會文化的封閉與僵化,“文革”時期就是這樣。當前的問題是,中國共產黨政黨文化與參政黨政黨文化、社會大眾文化的區別度已經沒有先期那么顯著①究其原因比如:第一,政黨組織的膨脹和政黨成員在人口中所占比例的擴大,不利于政黨文化辨識度的增強。第二,隨著政治革命時代的結束,工人階級與農民階級作為政治主體的色彩日益弱化,“共產黨的階級代表性問題日益模糊”(汪暉:《去政治化的政治:短20世紀的終結與90年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版,第35頁),從而導致政治話語的式微,進一步降低了政黨文化形態的辨識度。第三,改革開放以來社會文化的世俗化客觀上阻礙了政黨文化的社會化進程。,這是造成政黨文化投射功能式微的主體性原因。
第二,改革開放以來,政黨文化與社會文化雖然都發生了世俗化,但世俗化的程度不同,以至形成了文化“壁壘”,政治型政黨文化向世俗型社會文化的功能投射受到抑制,這是政黨文化投射功能式微的客體性原因。有學者指出:“世俗化過程,也是一個持續中性化——亦即去價值化——過程……在這個中性化過程中,19世紀和20世紀的突出現象是技術和對技術的崇拜越來越具有支配地位——既然技術是一個可以為任何人、任何力量所用的中性領域,一個技術支配的社會的政治也逐漸地中性化了,亦即去政治化了。”[10]應該說,這種依照歐洲經驗得出的結論在某種程度上也能說明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世俗化態勢,但是這種解釋力也是有限的,中國的情況更加特殊一些。一方面,中國社會層面的世俗化狂飆突進,其烈度遠超過當年的歐洲。世俗化這個概念,從更為規范的學術術語來說,它相當于西方擴展版的“祛魅”②祛魅(Disenchant)這個詞是馬克斯·韋伯首先使用的。最初,這個詞是狹義的,專指宗教神秘性的破除。后來這個詞成為一個廣義詞匯,泛指一切神秘的魅惑力量的驅除——這其中又包括四個大的范疇或者說領域,韋伯揭示的“人的工具理性與祛魅”,馬克思描述的“市場經濟與祛魅”,德國著名思想家本雅明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品》中關注的“現代科技與祛魅”,法國著名的現代派詩人波德萊爾筆下的法國街頭的浪蕩子的祛魅,也就是“知識分子的職業祛魅”,等等。參見陶東風:《祛魅時代的文化圖景》,《文學與文化》2010年第1期。。西方社會的祛魅(或者說世俗化)大體上是從16世紀到19世紀歷經300余年而漸次展開的,是一種歷時性的呈現方式;中國社會的祛魅是在改革開放以來的30多年里集中爆發出來,是一種共時性的呈現。另一方面,政治層面的世俗化盡管也在發生——比如“不爭論”、“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摸著石頭過河”、“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等都說明了這一點,但是其世俗化的程度是非常有限的,政黨文化仍然秉承意識形態的文化品格。當然,拋開這種情緒化的表述,我們還是看到了一種事實,世俗化在社會層面與政治層面的實現程度不同,由此造成了社會文化與政治文化之間的世俗化鴻溝,政黨文化對社會文化的投射功能勢必因此而受到抑制。
第三,體制內外對于政黨文化屬性的理解不同,為政黨文化的功能投射制造了障礙。中國共產黨自建黨至今一直重視黨的文化建設,而“政黨文化”卻沒有被當作一個話題納入到黨的話語系統,也沒有被記入黨的政治文獻。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了理論創造與文化實踐的隔閡呢?有種現象很值得玩味,在社會的樸素理解中,政黨文化往往是一種閑暇的談資,多是指那些不上臺面的“潛規則”。政黨文化的民間“出身”如此卑微,這為它登堂入室并成為一個嚴肅的政治話題制造了莫大的認知障礙。在官方的理論系統中,我們不難看到一些政黨文化的要素,比如黨的思想建設、作風建設(有時候也指形象建設)、廉政文化建設、學習型組織建設等。2012年8月14至15日,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和中共浙江省委在杭州聯合舉辦首屆全國黨史文化論壇,論壇文集就收入了多篇以“政黨文化”為題的論文。這說明,政黨文化正在由純粹的民間議題進入到官方議題,政黨文化的民間解讀路徑與官方解讀路徑正在產生交集。這為政黨文化的社會化提供了有利的條件與時機。但是,不可否認,官方解讀與民間解讀的分歧仍然較大,政黨文化投射功能的發揮仍然面臨巨大挑戰。只有進一步打破體制內外對政黨文化屬性的二元解讀,政黨文化的功能投射才能更好地發揮出來。
在政黨機器的運行系統中,政黨文化是一個偏弱的“部件”。如何讓政黨文化運轉起來并體現“以文化成”的應有價值,這個問題無論在黨的建設領域還是在社會文化的領域都是值得思考的。著眼于政黨文化的現狀,筆者認為,以下幾點是需要進一步明確的:
第一,自覺把政黨文化作為黨的建設的一個范疇(或者對象)來看待,注重開發政黨文化的“標的物”。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在黨的建設的歷史上不乏有政黨文化的因素,但是這些因素的標識性還不夠強,還不足以構成一種明確的文化形態,這就需要通過不斷創設“標的物”,使政黨文化的文化形態逐漸豐滿起來。
第二,轉變政治話語的表達方式,用通俗的大眾性話語創設政黨文化的理論體系。毫無疑問,政黨文化的理論體系尚需要創設。在新媒體語言大行其道的今天,倘若還是采用政治性話語作為創設工具,政黨文化話語系統一經生成恐怕就已經遠離了大眾,政黨文化的投射功能從一開始就會被抑制。有學者指出:“目前有個別地方,領導和群眾講的是兩套‘話語’,領導講的話群眾不愛聽或聽不懂,群眾講的話領導不愛聽或聽不懂,對群眾的話語權存在領導失控的現象。”[11]這種弊端在政黨文化的創設過程中是要避免的。這是因為,同樣是政黨機器的一部分,政黨章程、政黨綱領、政黨意識形態等可以用嚴肅的表達方式,而政黨文化本身肩負著向社會文化進行功能投射的職能,與社會關系的密切度決定了它應該采用通俗的語言方式。
第三,政黨文化能彰顯信仰的力量。中國共產黨有責任為這個社會輸送信仰的力量。中國共產黨人的信仰屬于政治信仰,既不同于孔子名義下倫理型的信仰體系——因為它突出強調國家發展的未來導向;也不同于西方世界宗教型的信仰體系——因為它突出強調政治設計及其實踐的價值導向。前者關系到共產主義的彼岸世界,后者涉及的是為人民服務的現實世界。這兩個方面都應該在共產黨人的政黨文化中得到通達的詮釋,這才是充滿了信仰力量的政黨文化,這樣的政黨文化才能有效地發揮聚合功能與投射功能。中國共產黨的政黨文化與其他政黨不太一樣,它有信仰引領的應然擔當,這是中國共產黨培育政黨文化的一個獨特的維度。缺少了這個維度,中國共產黨政黨文化在總體上就難以運轉起來。
第四,政黨文化不僅要在政黨系統內部運轉起來,更需要在社會系統中運轉起來,這就需要配備政黨文化與社會文化的互動機制。在社會系統中,政黨文化的良性運轉離不開與社會文化之間的雙向運行機制。一是文化政治化,即是指執政黨將社會文化資源加以整理、甄別與吸納,通過理論創作,形成政黨的核心文化理念與文化符號的過程。其要義是政黨文化的生成、發展與創新。這個過程要警惕文化的“泛政治化”。二是政治文化化,即是指執政黨將政黨文化社會化為主流社會文化的過程。其要義是示范、引領并整合社會文化,以實現“以文化成”的治理目標。這個過程要提防政黨文化的“去意識形態化”。當前,政黨文化與社會文化之間的“雙向運行機制”并不是完全貫通的。一方面,“文化政治化”充滿活力,以黨的創新理論為主要表現形式的政黨文化創新成果較為豐富;另一方面,“政治文化化”動力不足,主要表現為政黨文化的核心理念還無法有效地引領大眾文化風尚、培育群眾政治信仰、主導社會道德倫理,政黨文化的理論創作與其現實轉化存在著一定程度的脫節。正視兩種運行機制不相匹配的現實,在此基礎上配套每一個運行機制下的實現路徑與技術手段,讓政黨文化在社會系統中運轉起來,這是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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