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保龍,喬耀章
(1.安徽科技學院思政理論教研部,安徽蚌埠 233100;2.蘇州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江蘇蘇州 215123)
中國社會治理體制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十八屆三中全會作出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正式用“社會治理”取代以前的“社會管理”的提法,并且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創新社會治理體制”的重大任務。這絕非純粹的概念替換,而是立足國情、積極借鑒現代西方社會管理的最新成果作出的戰略抉擇,標志著我國開啟了構建中國特色社會治理體制改革的歷史進程。在此背景下,研究中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的基本特色具有重大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馬克思主義的社會管理思想致力于追求社會的平等和解放,致力于消滅剝削和消除階級差別,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馬克思、恩格斯雖然沒有提出“社會治理”的概念,但是其社會管理的基本理論意蘊卻與現代治理理念高度吻合、甚至達到“善治”的境界。這條紅線貫穿于社會治理體制改革進程。
社會主義社會管理奉行社會公共利益至上的根本原則。馬克思、恩格斯認為,社會管理是政治統治的基礎,一切社會管理方式都是政治統治的工具。“一切政治權利起先總是以某種經濟的、社會的職能為基礎的。”[1]在資本主義社會,政治統治總是大量地以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社會管理的面貌出現,而在本質上維護的卻是資產階級的根本利益。社會主義社會實現了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當家作主,從而為實現社會管理最大程度的公共性提供了基本政治前提。從根本上看,社會主義的社會管理體現“管理上的民主,社會中的博愛,權利的平等……這將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愛的復活,但卻是在更高級形式上的復活”[2]。在社會主義國家,貫徹社會管理的公共利益至上原則應成為人民群眾的自覺遵循。
社會主義社會管理要實現社會服務對政治統治的超越。國家階級本質決定社會管理的性質。無產階級國家的建立是實現社會管理服務性的先決條件。社會主義社會管理本質上是無產階級的自我管理,決定其根本性質的是社會服務性而非政治統治。巴黎公社是實踐無產階級社會管理服務性質的一次偉大嘗試。公社把國家政權重新收回,把它從統治社會、壓制社會的力量變成社會本身的生命力。巴黎公社“是終于發現的可以使勞動在經濟上獲得解放的政治形式”[3]。馬克思指出:“從前有一種錯覺,以為行政和政治管理是神秘的事情,是高不可攀的職務,只能委托給一個受過訓練的特殊階層,即國家寄生蟲、俸高祿厚的勢利小人和閑職大員,這些人身居高位,收羅人民群眾中的知識分子,把他們放到等級制國家的低級位置上去反對人民群眾自己。現在錯覺已經消除。徹底清除了國家等級制,以隨時可以罷免的勤務員來代替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老爺們,以真正的責任制來代替虛偽的責任制,因為這些勤務員是在公眾監督下進行工作的”[4]。在這里,馬克思揭示了階級社會社會管理根本的政治統治性質,指出了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管理的社會服務性質及其實現條件,即社會等級制的消除和真正責任制的推行。隨著新型的政府與公民平等關系的確立,以及社會公眾參與下政府責任制的實現,社會管理就可以回歸社會服務的根本性質。
社會主義社會管理主體的變遷應尊重社會發展的客觀實際。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確保人民主體地位是社會管理的最高原則。“公社的偉大社會措施就是它本身的存在和工作。它所采取的各項具體措施,只能顯示出走向屬于人民、由人民掌權的政府的趨勢。”[1]社會主義社會管理主體變遷的基本趨勢是國家的作用在不斷減弱而社會的作用在不斷增強,最終達到“自由人聯合體”的自治境界。在無產階級專政下,群眾參與社會管理成為基本準則,但社會管理還不能盲目排斥政府的社會管理職能。恩格斯辯證地指出,我們要反對把政府權威說成是“絕對壞的東西”,“而把公民自治原則說成絕對好的東西,這是荒謬的。權威與自治是相對的東西,它們的應用范圍隨著社會發展階段的不同而改變”[1]。我們評價一種社會治理方式或模式的優劣,不應簡單地看這種治理模式中政府的作用多一點還是社會的作用多一些,而要看這種社會治理模式是否促進了國家治理能力的提高,是否促進了社會公平正義,是否得到廣大人民群眾的擁護。
社會治理體制總是與一定社會性質和發展狀態相適應。一般來說,有什么樣的社會,就需要什么樣的社會治理體制。十三大以來,我們黨和政府不斷強調我國正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黨的十八大首次明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總依據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我國的社會治理體制改革也必須從這個最大實際出發。
中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應適合現階段我國農業社會和工業社會相混合的特征。美國著名的行政學家弗雷德·W·里格斯把廣大發展中國家的社會稱為“棱柱型社會”,認為它是一種由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變遷中的過渡社會。在我國現階段,新舊體制的交匯和轉化、社會結構、價值系統、行為模式的巨大變化都使我國社會具有明顯的棱柱型社會特征。這是我國社會變遷必須和正在經歷的一個相當長的社會大過渡、大變遷的階段。在棱柱型社會的社會管理中,還不可避免地存在較為明顯的人治型社會管理的痕跡;同時,改革開放的中國已經走上了工業化的軌道,工業社會的管理型社會治理方式占主導地位,社會主義基本制度也表現了較高的管理效能,但國家機構和制度的建設還不完善,社會組織的發展則較為脆弱,社會還存在較為濃厚的國家依賴思維。政府對社會治理承擔了更多的責任。
中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應兼顧現階段我國多質態社會的特征。在我國,傳統社會遺跡、現代社會基礎和后現代萌芽同時并存,有學者把這種復合社會稱為典型的“多質態社會”或“差異性社會”。“如果從歷時態和共時態同時考究我國的社會,就會發現我國社會呈現著由過去的遺跡、現實的基礎和未來的萌芽三種社會質態共存或并存的局面”,“尤其是社會主義質態和資本主義質態共生并存”[5]。我國的社會主義社會從封建社會繼承下來的包袱很重,經濟社會文化很不發達,需要在相當長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去完成經濟社會轉型,從而使社會主義建立在較堅實的經濟社會基礎之上。然而,由于諸多復雜的歷史因素,中國的新民主主義社會僅僅存在七年時間便匆匆進入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因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各個領域仍然要繼續完成新民主主義社會應該完成而沒有完成的歷史任務。那么,這種特殊的社會現實,必然反映到我國的社會治理體制中來。因此,我國的社會治理體制改革的現實依據就在于對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狀況的具體分析。在某些區域和領域,社會治理還不能告別政治統治方式,但對于總體上處于現代化進程中的廣大中國社會而言,政府主導、社會參與應成為我國社會治理的基本模式。只有全面地抓住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多面相特征,才可以防止出現社會治理體制改革中滯后于中國社會發展實際的保守主義傾向,又可以抵制社會治理體制改革中不加分析地照抄照搬西方發達國家社會治理模式的教條主義傾向。
中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的目標如何定位,其歷史使命是什么,這是中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必須回答的基本問題。關于這個問題,《決定》中做出了實事求是的回答,即“創新社會治理,必須著眼于維護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最大限度增加和諧因素,增強社會發展活力,提高社會治理水平,全面推進平安中國建設,維護國家安全,確保人民安居樂業、社會安定有序”。這個界定,包含了實現社會穩定的一般目標,還內含著追求社會公平正義的歷史使命。正是后者成為我國社會主義社會治理體制與資本主義社會治理體制的本質區別之一。
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國家的根本任務是實現民族復興、國家富強和人民幸福。為此,我國需要長期的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環境,這是我國最基本的社會治理目標,我國一切社會治理都要有利于維護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這也是創新社會治理體制的根本出發點和基本前提。同時,作為社會主義國家,我國的社會治理目標不能僅僅滿足于維護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而應該在此基礎上追求更加高遠的社會治理目標:我國應把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作為社會治理的崇高目標和歷史使命,即通過有效的社會治理,激發社會活力,實現社會的公平和公正,保持社會和諧。如果說共產主義是一個人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社會,是一個真正實現公平正義的和諧社會,那么,作為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的社會主義社會,其社會治理就應當自覺地把實現社會公平正義作為崇高的歷史任務,以期不斷地為實現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的宏偉社會理想而積極準備條件。從我國社會治理的現實要求來說,在社會主義社會治理體制改革中應特別注意處理好維護社會穩定與追求社會公平正義兩者之間的辯證關系。只有把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作為社會治理不懈追求的目標,才能從根本上持久地實現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
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是社會主義國家社會治理的根本追求,是社會主義社會治理區別于資本主義社會治理的本質特征。從根本上說,我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追求社會公平正義的歷史使命根源于社會主義的根本性質。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實現社會公平正義是我們黨的一貫主張,公平正義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內在要求。”[6]社會主義的根本性質最終要體現在無產階級的人類關懷、社會關懷和人民利益關懷上。胡鞍鋼等認為,“從社會來看,公平是人類社會穩定和秩序的基石,是人類社會發展和效率的源泉。從個體來看,公平是人的首要利益和首要價值,是人自由全面發展的最大動力”[7]。因此,只有努力追求社會公平正義,才有真正的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才能逼真地體現出社會主義的本質,才能讓人民群眾真切地看到社會主義的光輝前景。社會公平正義呼喚著社會主義社會治理體制,而社會主義社會治理體制也把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當做自己的歷史使命。
一定的社會治理模式總是一定國家社會實踐的產物。西方國家的社會主導、弱化政府作用的多中心治理模式不適合中國國情。在西方,國家與社會之間權能分立的歷史傳統源遠流長。伴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以及資產階級統治地位的確立,資本主義的公民社會從一開始就以對立者的姿態出現在國家或政府的面前。在西方的社會管理理念中,作為“無賴”道德預設的國家和政府總是難以擺脫社會懷疑、對立的目光。當然,這種尊重社會自治的多中心治理模式既反映了人類社會治理中心下移的一般趨勢,又是西方特定的國家-社會傳統長期發展的歷史產物。近年,我國學者對多中心治理模式基礎的公民社會理論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反思,認為“公民社會實際上是新自由主義編造出來的一個粗糙神話,它在概念上含混不清,它那些被吹得天花亂墜的神效未必存在。真正值得中國人追求的是構筑一個以勞動大眾為主體的政治共同體——人民社會”[8]。“人民社會”概念的提出,是對西方“公民社會”概念的挑戰和超越,是一種新型的社會與國家關系的闡釋。胡鞍鋼等認為:“人民社會是一種源于中國文化、符合中國國情、具有中國特色的全體人民所構成的社會主義社會。”[9]
與西方濃郁的政社對立思維不同,中國是一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政府與社會協同的“人民社會”。因此,“社會管理創新的主體至少應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國家中心主義視域下的政府,二是人本主義視域下的現代公民社會”[10]。如果離開黨和政府的核心領導而盲目地照搬西方社會治理模式,就會出現群龍無首、利益失衡和“公地悲劇”的治理亂象。實際上,中國社會治理模式深深扎根于中國豐厚的歷史文化之中,源源不斷地從中汲取養分。希爾斯認為,人們總能在傳統中找到解決現代問題的方法,盡管傳統的東西并不都具有有益于人類的價值[11]。我國社會向來有依賴和相信政府的社會傳統,政府官員也有根深蒂固的“父母官”情結。從歷史上看,凡是政府強大時社會往往穩定繁榮,而政府弱小時社會往往會動蕩不安。所以,我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不能不尊重這一中央政府統一領導的歷史傳統,充分尊重和發揮黨和政府在中國社會治理體制中的領導核心和中流砥柱作用。其實,“在任何社會中,政府有不可替代的社會功能,即使在網絡化治理體系成熟完善的制度條件下,政府依然是網絡系統的中樞,是發動、引導、激勵和監管各種社會組織合作的重要力量”[12]。
另一方面,多元主體參與社會治理,是社會治理民主化的必然趨勢。在我國,政府與社會民眾和社會組織不是對立的關系,而是一體化的關系;不是相互沖突的關系,而是和諧統一的關系。政府應堅定地實行政社有序分開,完成政府社會管理職能的真正轉變。黨和政府應以向歷史負責的態度,采取切實有效的舉措盡力培育和發展社會組織,促進“人民社會”自治能力的成長,努力塑造政府與社會的良性合作關系。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指出,政府要“鼓勵和支持社會各方面參與,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13],充分尊重和發揮人民群眾在社會治理中的巨大作用。
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我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的總效應是形成政府與社會良性互動、優勢互補的社會治理關系和社會治理格局,這就是我國社會主義社會治理體制的巨大優勢和中國社會治理模式的顯著特色。“政府與公民、社會組織的良好合作關系,不僅有利于對公民權利的尊重,有利于公民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的發揮,更有利于社會治理活動的順利開展,更有利于合理配置公共資源,使社會建設和治理活動達到和實現良性發展的目的。”[14]如果遵照該模式,就會形成“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社會治理格局。其中,黨委領導是核心,政府負責是關鍵,社會協同是依托,公眾參與是基礎,法治保障是基石。五位一體,有機聯系,密不可分。有學者也稱之為“混合治理模式”,是介于政府管制與公民自治之間的一種治理模式[15]。這種治理模式與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大變遷、大過渡的基本特征相適應,與我國悠久的社會管理傳統相傳承,與當今世界社會治理大勢相呼應。總之,我國的社會治理模式既不是片面強調黨的領導與政府管理而一味排斥社會參與,也不是片面強調社會自治而否定黨和政府的有力領導,而應成為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黨政主導的、尊重社會參與的社會治理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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