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東姚綬及其抄本《斗南老人詩集》

姚春興

（嘉善縣圖書館，浙江 嘉善 314100）

中國書法藝術堪稱國粹，“畫與書法為緣，而多含文學之趣味”。人們出于崇仰古風、追尋古風和對書寫藝術的喜愛，從某種角度講，這也是稿本和抄本在雕版印刷發明之后依然流行、受到重視的原因之一。唐以前的抄本，即便出于抄胥之手，也極富藝術感，并具不同時代的書法特點及神韻。可以想見，若是隨后發明的雕版印刷粗糙拙劣，是難以取稿本、抄本而代之的。宋元善本之所以刻意講究寫、刻、墨、印，并出現了不少精品，多少也是受到抄本和稿本的挑戰。其結果是改變了我們的習慣和嗜好，同時，對華夏后世圖書裝幀和版本的影響也極為深遠。

1 姚綬其人

姚綬，永樂二十二年（1422）生，卒于孝宗弘治五年(1492年)，字公綬，號谷庵、丹丘子，晚號云東逸史，嘉善人。明代宗景泰四年（1453）曾領鄉薦（注：唐宋應試進士，由州縣薦舉，稱“鄉薦”，后世稱鄉試中試為領鄉薦），天順八年（1464）中進士，官至廣東道監察御史，奉命巡鹽兩淮，鏟除積弊。因忤權貴被貶永寧知縣，遂以母老解官歸，居大云寺，以詩文書畫終老其生。大云古稱“蓉溪”，因北宋964年（注：乾德二年，即吳越國王錢氏割據時）建造江南名剎“大云寺”而得名，民間有“先有大云寺，后有靈隱寺”的說法。筑室曰丹丘，嘯詠其中，人稱丹丘先生（注：一曰筑室丹東，人稱“丹東先生”）。繞室種竹，又造滄江虹月之舟，常泛游于吳越山水之間，過著愜意的隱士生活。《辭海》云，姚綬“工詩文，善書畫。長山水、竹石，宗法元人，受吳鎮影響較深。他與杜瓊、劉玨、謝縉等明代早期文人畫家，為明代中期吳門派的勃興，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堪稱吳門派的前期畫家。他的詩賦優雅，行文流暢，能下筆千言不休，洋洋乎大文”。撰有《谷庵集》三十卷、《云東集》十卷、《大易天人合旨》十卷，《明史·藝文志》有載，名為書畫所掩。

姚綬取法鐘王，書法古樸有致，淡然天真，惹人喜愛，自成一家，前人有“骎骎欲度驊騮前，當與趙松雪、張外史并驅爭先”的評價。其畫繼承了元代文人畫傳統，可謂明代前期文人畫家中的領軍人物之一，在元代文人畫與明代吳門畫派之間起著承上啟下的關鍵作用。據記載，姚綬傳世作品僅100件左右，行書追蹤鐘繇、王羲之，并取法蘇軾，書體勁健婉和。他的畫既宗吳鎮，又取法趙（孟頫）王（蒙），小景好作沙坳水曲景色，墨色蒼潤，孤釣獨吟。其闊幅重林遠汀，著四五漁船而已。聞（公綬）寫吳鎮竹石，墨氣皴染皆妙，亦瀟灑可愛。圖成或售于人，遼厚價返收之，可見其自重如此。和元四家吳鎮一樣，現知姚綬存世作品不多。在明中前期趙孟頫書法依舊風靡的時代，觀其所書，有遠離塵俗、清氣飄然之感。名家手跡又輔以精妙紙墨，簡直是藝術珍玩，難怪明清大收藏家項元汴、季振宜等皆奉為神品。

2 生平和事跡

東風寒悄人何處。百里幽閑猶未遇。看春不覺又清明，檻外梨花開幾樹。

相思心逐東流去。老天肯把韶光駐。陌頭楊柳正青青，莫教容易飛花絮。

這是姚綬的詞作——《玉樓春·春日》。和歷代許多書畫家一樣，姚公綬一生中也有過許多字號和堂齋號，從中我們可以知道其不同時期的遭遇、心境以及思想意識的變遷。姚綬文集《谷庵集選》中有其自撰的《序號》（注：姚綬《谷庵集選》卷七，明嘉靖三十五年即1556年，刻本）一文，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史料。現略述如下：

正統十一年丙寅（1446），公綬25歲，始習舉子業，號桂軒；天順元年丁丑（1457），會試不利，“還作梯云樓，樓下正室便曰谷庵，就以為號，以谷有善、祿、養三義，善以淑身，祿以養親，人之事也”；天順四年庚辰（1460），會試復不利，“還作丹丘于一心堂東，蓋取何用別尋方外之意，乃號丹丘子”；成化四年戊子（1468），姚綬辭官，次年歸家，又明年（六年庚寅，1470），將家事交付長子姚旬，“遂號蘭臺逸史，又以蘭臺似木忘官，易為云東逸史。云東，即所居在云溪之東，逸史，則自臺中逸出，皆書其實也”。個中經歷和性情，可見一斑。

去年9月中旬，筆者隨多元文化考察團有幸在臺北參觀了故宮博物院，并獲見了《故宮書畫圖錄》之第六冊（1991年9月）。書載：“姚綬九芝衍慶圖（西元一四七七年）、寒林讀書圖（西元一四八一年）、樹石清高宗御題（西元一四八三年）、畫寒林鸜鵒、畫竹、畫竹石”。另，姚綬還有《秋江漁隱圖》（藏北京故宮博物院）、《三絕圖冊》（藏上海博物館）、《松蔭醉翁》（藏上海博物館藏）、《竹石圖》（藏遼寧博物館）和行書《洛神賦卷》（藏上海博物館）。其事跡收錄于《圖繪寶鑒續纂》、《明史藝文志》、《屠應竣姚先生集序》、《明畫錄》、《無聲詩史》、《四友齋叢說》、《六研齋筆記》、《甫田集》。姚綬兼能詩，著有《谷庵集》、《云東集》、《大易天人合旨》、《姚御史詩文》等。

有趣的是，筆者也曾獲見姚綬《溪山幽亭圖》，藏品尺寸規格為31×40cm，款識有“甲寅七月二日，逸史戲作”。鈐印：“姚”（白文）、“公綬”（朱文），不過真偽難以考證。

3 抄本《斗南老人詩集》舊藏項氏天籟閣

此明姚綬手抄胡奎所著《斗南老人詩集》，書法古樸淡然，勁婉咸妙。《斗南先生詩集》六卷，凡一千九百余首，寧王朱權親為作序，并命付梓以傳。其詩不事雕飾，往往有自然之致。尤長于古樂府及歌行體，受鐵崖體詩風浸染頗深。朱權序謂其“歷三朝，聲譽聳於京臺，詩名震于淵藪”，“時人皆程之為詩仙”。朱彝尊《靜志居詩話》稱“其功力既深，格調未免太熟，誦之若古人集中所已有者”。《四庫全書總目》云彝尊之言“誠不為過”，然“舂雍和雅，其長處亦不可掩，視后來之捃拾摹擬者，固有間矣”。《明詩紀事·甲籤》卷一二稱“虛白長于樂府，七言絕句，風藻翩翩，殊有標致”。此書授受源流清楚，展卷見鈐“項元汴印”朱方、“墨林之印”白方、“寒中馬思之印”白方、“彝尊”朱白文連珠印、“神品”朱方連珠印。后歸彝尊珍藏。四庫館臣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時說“今世所傳奎集，皆出天籟閣抄本”，此言不誣。

被館臣目為神品的《斗南老人詩集》舊藏項氏天籟閣。天籟閣是明秀水（今嘉興）的著名藏書樓。主人項元汴，字子京，號墨林，又號香嚴居士、退密齋主人、鴛鴦湖長等，嘉靖萬歷時人。子京善經營，家境富裕，這為他的藏書事業提供了雄厚的物質基礎。項元汴曾得一鐵琴，上有“天籟”二字，故名其藏書樓為天籟閣。據清錢曾《讀書敏求記》載，“項墨林遇宋刻，即邀文氏二承鑒別之，故藏書皆精妙絕倫。”姜紹書在《韻石齋筆談》中也稱，時“三吳珍秘，歸之如流”。與元汴同時代的江蘇藏書家王世貞“小酉館”藏書達三萬卷，其專藏宋刻本的“爾雅樓”早已名聞天下。但王世貞若與項元汴所藏相比，時人以為“不及墨林遠甚”。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卷三稱籟閣所藏，“海內珍異十九多歸之”，天籟閣藏書之規模由此可見一斑。

胡奎，字虛白，號斗南老人，浙江海寧人，明初做過寧王府教授。學詩于貢師泰（注：貢師泰，字泰甫，宣城（今安徽）人，元代著名散文家。元泰定四年（1327）進士。官至禮部、戶部尚書），與貝瓊、高啟等有詩文往來。洪武六年（1373），以儒學征至京師。永樂初，為寧王府教授，六年（1408）以年邁歸，次年卒。胡、姚供職寧王府時，多有交游。《四庫提要》云：“今世所傳奎集皆出天籟閣抄本，止有四卷，前有項元汴題識而無寧王原序。此本為明初寧王府文英館所刊，見于寧藩書目。昆山徐氏傳是樓又從原刻影抄，實分六卷。”而這個姚氏手抄本正是此卷，卷末又有項元汴題識，云姚綬所書可“與趙松雪前趨爭先”，評價甚高，被世人目為“神品”。所以，項氏天籟閣抄本是據此本抄寫和流傳的。

清初藏書家朱彝尊在其《靜志居詩話》中說，“我鄉云東逸史曾手錄其稿（注：即胡奎《斗南老人詩集》），舊藏項氏天籟閣，繼歸高氏稽古堂（注：稽古堂高氏是明代興盛的一大望族。高氏分高林、高枝兩大房支，其父高文登是明隆慶朝的舉人。高林子高道素為萬歷朝進士，高道素子高承埏是崇禎朝進士，仕至南工部虞衡司主事，也是竹里高氏的代表人物），后為花山馬思贊（注：馬思贊，字寒中，號衎齋，又號南樓、魚村，浙江海寧人。父馬維揚，任揚州推官，性喜藏書。馬思贊善詩詞，喜藏書，筑有藏書樓號“皆山堂”、“道古樓”、“紅藥山房”等，所藏多宋元善本。管庭芬《海昌藝文志》評說，“所居道古樓，插架悉宋元舊本，為東南藏書之冠。”）所藏”。指的正是這個本子。

姚綬書法古樸淡然，加上紙墨精妙，鈐印講究，明清收藏家視之皆為神品，可謂流傳有序。此書四卷明胡奎撰明姚綬寫本四冊，今藏天津圖書館。

〔1〕（清）戈鳴岐修纂.續修嘉善縣志〔M〕.臺北：臺北成文出版社，1983

〔2〕（清）江峰青.重修嘉善縣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

〔3〕辭海編輯委員會編.《辭海》〔M〕.北京:中華書局，1999

〔4〕（明）姚綬.《谷庵集選》卷七〔M〕.明嘉靖三十五年刻本

〔5〕臺灣省國立故宮博物院編輯委員會編輯.故宮書畫圖錄.第六冊〔M〕.臺北： 國立故宮博物院，1991

〔6〕錢曾，丁瑜.讀書敏求記〔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4

〔7〕（清）王昶，王兆鵬.明詞綜.卷二〔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