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巴黎有諸多奇跡,戴高樂機場最離奇。
巴黎戴高樂機場是個神奇的地方:機場區很大,穿梭幾個候機樓需要乘客自己找擺渡車,初來乍到迷路是常事;候機樓之間的立交橋下,既有通往市區的軌道交通,也有通往法國各地的高速公路,據說常有偷渡客縱身一躍,鋌而走險。
經過這座機場時總會發生些故事,如自己中轉使用的登機口幾小時后突然坍塌,在找擺渡車時“捎上”幾個迷路的同胞,或偶遇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舊同事,不過最離奇的,還是2004年4月的一次中轉。
“這是機票,你將搭乘法航班機,經巴黎飛赴科托努。”巴黎,好得很,我從9歲學法語到今天,還沒看見過這個據說很美麗的城市呢,雖然,這次能見的不過是候機廳窗外的一角罷了。
這里就是巴黎?除了白口罩,什么也看不見。“您,站到另一邊去!”一個白口罩的警察嚴肅地說著。另一邊,排著一群中國人。這些人中,三個赴突尼斯考察的干部,四個去馬賽讀書的半大孩子,一個農民模樣的人,除了我以外,都不懂法語。我注意到,并非所有中國人都被攔下,于是擠到前面詢問,得到的答復是“無可奉告”。我有些憤怒了,這不是種族歧視么?
我大聲用法語和警察交談,和身邊等待出關的法國人交談,但除了“這人法語真不錯”的驚嘆外一無所獲,不過,警察的態度顯然客氣了很多。人散了,除了我們?!罢埜覀儊?!”這是安檢廳的一角,幾個警察開始詢問我們的情況。護照和機票卻都被收走了。幾個學生首先被放行,他們的學校來了接機的人。
幾個干部大聲抱怨著,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出國,卻從來沒有碰上這樣的情形,到突尼斯的航班20分鐘后起飛,他們很擔心。我把他們的情況告知一個為首的警察,那人立即客氣地把他們三人請到別處。
“他們沒事了!”另一個警察對我笑道,不長的時間,他和我已經有些熟了。“那么我呢?”我自然要問,除了我,只剩那個農民模樣的同胞了?!澳銈儯銈兏襾??!蔽覀儽粠ヒ婚g警察值班室,除了警察,還有一些非洲人和阿拉伯人,我只能站著。那個帶我來的警官和我的護照一起消失,我只能繼續站著。
我發現那個農民同胞很是不妙。他自稱探親,卻手執商務簽證,而且他的親戚住在哪里,他全然不知,只記得一個電話。他拉著我,到負責他事務的警官前解釋著。警官看了我一眼,很客氣地說,不能相信那位先生的解釋。
“你有外匯么?”趁人不備,我偷偷問那個農民。“有?!薄耙粫核麄儐?,你就說有?!惫弧!八?00美金,足夠他在機場外打電話通知他的親人了?!薄澳呛?,請這位先生跟我去打個電話吧。”高官的神色和藹下來。“先生,您的問題不用擔心,您可以自由走動了,護照一會兒送來,沒有任何問題。”高官轉臉看著我,口氣十分客氣。
沒有問題,但愿吧,這里是巴黎。護照來了,還有兩個警官?!跋壬鷽]有問題,不過請跟我們去一趟?!贝┻^熱鬧的候機廳和免稅店,窗外的景色朦朧得看不清楚,這里就是巴黎?
警察署,似乎是機場警察的大本營?!跋壬?,這幾天有兩個借口去科托努的中國人在機場逃脫,成了非法移民,所以我們不得不防?!蔽液喼笨扌Σ坏茫骸熬傧壬?,我既然可以和您這樣方便的交流,如果真想來法國,完全不用那么麻煩?!睅讉€警官點點頭:“保險起見,您必須呆在這里直到登機?!蔽铱磥頉]有別的選擇。
“可以,不過請允許我拿本書,還有七個小時?!边M辦公室時,行李放在了門外。書拿進來了,資治通鑒。“這是中國歷史的典籍,您知道中國的歷史么?”為首的大胡子警官搖搖頭:“不,我只知道長城,我們法國人不了解中國歷史就像您?!蔽掖驍嗨脑挘骸伴L官,我對加謬盧梭的了解想必比您對孔子的了解多些?!贝蠛幽樕菚r開朗起來:“尊敬的先生,您不必進該死的留置室,我很樂意和您交談。”
我們從長城的建造起始談到對哲學著作的翻譯,從馬格里布談到上海的餐廳,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此間,我又客串了兩回翻譯?!氨福屇谶@里呆了這么久,作為補償,我會派人送您從特別通道提前直接登機。”大胡子終于滿面堆笑地站起來。兩個警察一邊和我聊著足球,一邊陪我提前登上了飛機:“再見,先生,希望您對巴黎留下美好的印象。”美好的印象,我也希望??烧邆€小時,我連戴高樂機場都沒能多看一眼。人多了,喇叭響了,起飛了??看岸奈?,轉臉望了翼下一眼,有車,有樓,有樹,有人。這里就是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