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文
徐文散文詩組章
徐 文
老編輯的短評:
徐文先生是我們的老朋友了。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在辦《成都團訊》和《青年時報》時,他就是我們副刊的主筆。他發表的許多作品,在青年中影響很大,頗受讀者歡迎。時光一去三十年,當年的嫩筍已成林。他在事業上成功,文學創作上碩果累累。他對散文詩的熱愛與執著追求,非同一般。從《散文詩世界》雜志創刊號起,至今一百多期,他幾乎大部分都收藏完好無損。每篇作品他都細細吟讀,反復切磋,從中汲取營養。因此,他的創作步步登高,在藝術高峰長成一棵參天大樹。這些年,他是被埋沒的散文詩大家。這次刊出他的幾組作品,稱得上他藝術風格的代表作。
他的散文詩最大特色是立意新、意境美,語言鮮活規范、含蓄優美,作品畫面感很強。他善于把許多抽象的題材或理念化的思考,用擬人化的手法,把它們寫得栩栩如生,善于借物抒情,表達一種精神境界。《金華山四章》是一組寫風景的作品,但作者不是為寫山水而寫山水,他是在寫一種境界,一種精神品質。《致一棵銀杏樹》,作者抓住所寫對象的外貌特征,雕塑出一個古老的中華民族的英雄形象。啟句不凡:“你的根須,深扎在蔚藍的天穹與蒼黃的天地間。”一下子把人引進一個深遠的歷史背景,讓人能聯想到我們中華民族頂天立地地屹立在世界東方的高大精神形象。這是一章英雄的贊歌,民族精魂的寫照,內涵十分豐富。作者在構思立意、遣字造句與運筆上十分精練,文字的含金量很高。《走進楠竹林》中有這樣一個句子:“這山,肥沃;這水,澄碧;山中的野花也因此而爛漫,隨便拾起一把,也是村姑遺落的一臉羞澀……”這不到五十個字的句子,把這里的風貌、神韻,寫得美極了,特別是最后一句,畫龍點睛似的把整個金華山都寫活了。其他篇章,都各具特色,值得我們細細品讀。(海夢)
致一棵銀杏樹
你的根須,深扎在蔚藍的天穹與蒼黃的大地間。
從古鎮吹來的風,溫潤你,那是千年的音韻。
白沫江繞你而過,叮嚀你,這是故鄉的情懷。
你鋪開生命的旺盛,英姿勃發。終長成,枝繁葉茂,大樹參天。
當深秋的風,拂過山嶺。剎那間,你那一抹金色,讓整座山變得如此燦爛。那氤氳的氣息,使這片翠竹也沉浸在瑞氣祥光的氛圍中。這金色的一抹是你對生命最壯麗的詮釋。
那片片金色都證明你的情懷、你的拳拳之心、你的孜孜追求……當我沐浴著你那金色的芳菲,傾聽你關于古典與現代的新韻……
人生的密碼在此刻解開了,傳說實現了。
而我,在這金色重現的季節里,卻想起了那些與你有關的人和事……
我想,歲月流逝,青山不老,任時間熔煉,憑時空穿越,你在我的心中,終將永恒。
對話金華山
平樂古鎮西南,有一座長滿楠竹的金華山,從高處俯瞰,金華山形似一張巨大的太極圖。
在命定的坐標里,我們相視。
注定這是一次無聲的對話。
我想,你一定有一個令人悲愴、戰栗、催人淚下的誕生的瞬間,那是——

地殼,擠壓你。巖漿,溶煉你。地火,燃燒你。雷電,鍛造你……
千百次的磨難后,你終于,在一個寂靜無聲的朗朗月夜,完成了自己不朽的造型——
褐色的胸膛,昭示你的厚重與壯闊。
巍然的脊梁,托著四季的天穹。
蒼勁的臂膀,左執青獅峰,右挽白象峰……
宛轉而溫情的溪水,從你寬闊的胸膛流過,只因她一次眷戀的回眸,一幅充滿玄妙禪機的天然太極圖,就優美的誕生了。
生命,將在這里萬紫千紅。
從此,你以綿延而峻奇的身姿,突兀于白沫江畔。縱觀,千世萬世,潮漲潮落,月隕日落……
在這個寧靜的時刻,生命之綠簇擁著我,倚著你的胸脯,我凝視著你落滿月光的雙眸——
看,鷹翅盤旋在你的云頂。
聽,孤獨與冷峻撞擊的震撼。
想,你的胸懷,怎會裝下如此多的暖陽……
你,默默無語。眸子里,落滿碧空中像星星樣,晶瑩的珠淚……
哦,我明白,是因為濃稠得化也化不開的眷念,還是向往那片風景……
此刻——
藍空托著彩云
翠竹為你壯色
春風拂你身軀……
這是怎么的一片愛意喲。
而你的呼吸,早已浸透我的血脈。從此將你的身姿疊印在我的心扉。
此時,你把我高高擎起,舉成了一面生命的旗。我已翻越山頂的心,變得如瀚海般開闊……
不知,朝霞升起時,我與你告別的勇氣,是否足夠,我的心情是否會忐忑。
既便如此,我是永遠也走不出你的胸懷,你的視野了……
如果,不是我們的如期而遇,我的人生軌跡,我的生命坐標
會不會與我擦肩而過呢?
天 宮 寺
穿過層層的竹林,掙開藤蔓的纏繞……
我終于站在了你的面前。
我,驚愕了——
那昨夜的夢呢?
那雄偉的大殿、精致的廂房、威武的天王、神秘的瑞氣、云繞的香韻以及那潔白的蓮花呢?
然而,真的沒有了,只看見你曾支撐了一千三百年輝煌而漫長時光的遺跡,正發出沉重的嘆息。
難道就這么永遠逝去——
山林沉默,巨石不語,就連昔日歡叫的飛鳥,也振翅飛過……一絲苦澀,掠過心底。
站在你面前,我閉上雙眼,在心中編織那美好的夢境——
我仿佛看見,那些經智慧與歲月結出的菁華,在我的祝福中,在純凈的藍空下,在竹林的掩映中,正緩緩升起……
呵,此刻,真想睜開雙眸,看一看,期待著的夢境,真如我愿。
走進楠竹林
楠竹是上世紀50年代由湖南移栽到金華山的。
是春神的眷顧,是春風的溫暖……抑或是山之兒女的深情呼喚……
你,帶著湘江的愛意,洞庭的漁歌、三湘兒女的囑托……
穿越,千山萬水,順著茶馬古道,飄然而至,這古意盎然的金華山。
我想,你離別時,肯定有太多的不舍與依戀……
那,為什么——
你拔節的竹筍,有那么多洞庭船歌的余韻?
你飄飛的竹葉,還夾著湘江的晨露?
你長長的竹影,也拖著濃濃的鄉情……
但,你,毅然將心之眷念的種子,深插進這片豐腴的綠地。
從此,山的兒女,為你開啟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源,為你撐開一片四季的晴空……連古鎮的“竹麻號子”也為你歡騰喲。
半個世紀的思戀,半個世紀的等待,半個世紀的愛撫……
終于,愛的汗水,滋潤的秀美與挺拔,千枝萬干,擁抱碧空的心情,在這異鄉的土地里綻開永恒的綠意,長成這片壯美的生命原色。
你,蔚然成林。
哦,因你的到來——
這山,肥沃;這水,澄碧;山中的野花也因此而爛漫,隨便拾起一把,也是村姑遺落的一臉羞澀……
你,蔥蘢了金華山的四季。
這時,我的目光,掠過竹梢,滿眼是濃郁的迤邐,這層層翠綠,片片暖意……可是,昔日的耕耘者,對今天的祈禱。
此刻,我走進你,就像走進了一片圣潔的綠的月色……
金華山的楠竹喲,就這樣,我對你永恒的思念開始了。
你以一支狼毫,沿靈魂的筆路,探向文明的深處。
我知道,你曾經被這些神奇的方塊字所折磨……但,我相信這痛苦的過程是你心甘情愿的遠行。
一如你悠揚的薩克斯,你行云流水的美麗過程,書寫在一派雪原,透著書卷氣質的墨香。
在這圓潤有力的筆意中,我仿佛聽到龍吟虎嘯的韻味,看到脫韁野馬的風骨,翩翩少年的英姿……
又分明看到你袒露著一顆志在高山、意在流水的寂靜情懷。
你僅用一支筆,便彌合了字與字之間隔著海天的距離,在陌生的漢字之間,找到親情,然后,架一道彩虹,重構一派旖旎風光。
筆峰,仍在提頓轉折的運行中,你的每一筆每一劃都以龍飛鳳舞的美姿落筆。
筆峰飛動,結構在簡約回轉中沉穩,字幅在古樸中流韻……
俄爾,一匹駿騎,策馬古道,從懷素的《自敘貼》,顏真卿的《多寶塔碑》王羲之的《蘭亭序》……激情而來,呈現一個又一個你曾經的夢,那是你一生對春天的矚望。
這時,透過你的力透紙背,我頓感,一絲平靜與清涼,撲面而來……那些熙熙攘攘的喧囂,燈紅酒綠的浮躁,已蕩然無存。
于是,在潔如月色的宣紙上,你一手鋪展沉醉的春風,一手輕握吸飽春色的毛筆,以云舒云卷的姿態……書寫出四個酣暢剛勁的漢字——《盤龍臥虎》。
此刻,周遭靜默,天空淡遠,只有這擲地有聲的四個字——
四個有生命,有靈魂的中國方塊字。
你三指持鍵,手腕一轉,琴箭從琴面輕輕滑過,神奇的音孔中,就會彈出朵朵流云,艷艷花海。
聽說,你與琴的結緣,起于火紅的年代。
你曾與琴一直吟唱過的青春在和弦中奏響。僅一個琶音、一個休止符,你便從水樣的年華彈到成熟與豐盈……回首往事,卻已和琴聲結為合弦,鳴響在春風中。
情感的豐盛,點活了高山流水的千古絕唱。
從你生動的眸子里,我知道,你已順著琴碼的峰谷,從左面的高音滑向右面的低音。
琴瑟之韻,文雅之風,浩然之氣,情誼之濃……正從三十六音中悠揚而出,如叮咚的泉水、暖暖的春風、粼粼的波光、奔馳的駿馬、節日的鑼鼓……不聞掌聲,不見鮮花,你卻如癡如醉。
樸素而純粹的旋律,纖塵不染,在寧靜的春夜,綻開迷人的花蕾。
你的旋律裝飾在記憶的深處。
你的目光在樂譜上呼吸著仙聲雅韻的芬芳。
所有的經歷都是音符,所有的歲月落滿音階。
你的琴聲以寫意的悟覺,寫實的淡定,遼闊著我之精神領地。
琴聲依舊,情感升華。經典的旋律鐫刻在琴面,繞梁的《黃河》《川江韻》《拴紅頭繩》《山村變了樣》《映山紅》《采紅菱》……也出自這張琴嗎?
不用去揣想你此刻的心緒,音樂的月光,已從你心底的泉水中升起——
音樂也如春雨,浸濕我些許懷舊的心田。
你坐在沉醉的月色里。
我面你而坐,把你想為卓文君,想你也這么面我而坐。
皓月棲息你不落的詩魂,時光之河的流彩中,映出晨的朝陽,夜的明月,琴的余韻……也映出你悠悠千年的相思。
你的芳名,還掛在當壚沽酒的曲柜,至今,仍清香芳菲。
你的才情讓《白頭呤》《怨郎詩》……亦是十里長亭,望眼欲穿,又是千般無奈,萬般幽怨。
你的膽略使生命在旋渦中回蕩,讓枝頭的鳥兒也羞愧。
愛恨交織,流淌千年,仍萬語千言說不完。
月的光影,穿透歲月的滄桑,投射云端的斑駁,這一豎碧水,可是嚴父思念的清淚匯聚而成,映照一位慈父,悲憫的情懷?
凝望崍山下,南河水滌蕩東流。
平靜不興的鏡面,無聲地對語,你在思念誰?
晚風襲來,水生微瀾,月照琴臺——
相如的琴聲那千古絕唱的《鳳求凰》被你親釀的美酒,醉在回廊盡頭,竹林深處……
逾千年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