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制造與經濟社會發展

劉偉

進入21世紀，隨著互聯網技術的成熟，在三網合一、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等概念和技術的興起、應用和完善下，特別是伴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演進，智能化生產制造，甚至是產品設計這類需要大腦智慧完成的工作，都將在設計規范和制造標準的細分化、模塊化、結構化、體系化、系統化的基礎上實現智能化。智能制造（Intelligent Manufacturing，簡稱“智造”）在可預見的未來將大行其道，全面、系統地代替現有的人工制造生產模式，物質產品生產制造的基本概念、運營模式、存在形態、基本特征都將因此發生顛覆性改變。

一、智造概念的發展演進

（一）智造概述

所謂智能制造是指一種由智能機器和人類專家共同組成的人機一體化智能系統，它在制造過程中能進行智能活動，諸如分析、推理、判斷、構思和決策等，也即智能化人機交互系統分布式集成制造。雖就總體而言，智造仍處于概念和實驗階段，但與傳統制造相比，智造系統具有無可比擬的自律能力、人機交互能力、虛擬現實能力、自組織能力、學習能力和自維能力，使得系統表現出強烈的自我優化和生物進化特征。

毋庸置疑，智造是在經濟利益驅動下，源于不斷滿足對生產設備及生產過程的自動化和高效率的需求。18世紀中葉，從第一次工業革命時代珍妮紡紗機的發明開始，生產設備自動化的步伐就一刻也未曾停歇過，在經歷了電氣化、程序化、數字化、信息化、集成化、柔性化后，隨著人工智能研究的興起，制造業也進入了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智能制造階段。1989年，工業機器人大規模制造應用的日本提出“智能制造系統（Intelligent Manufacturing System）”，于1994年啟動了先進制造國際合作研究項目，發達國家如美國及歐盟各國、加拿大等國紛紛響應，先后加入該項目的研究，智能制造技術的開發應用全面展開。以此為標志，智造概念正式形成并得以不斷發展、豐富、完善，代表了裝備制造業和制造過程自動化的技術發展方向，時至今日，集成加工中心、智能制造島、萬能工廠，以及3D打印、添加式制造等概念和技術層出不窮、不斷演進。

（二）智造的本質

智造的本質是人的自身解放在制造領域和生產環節的實現，是18世紀工業革命以來機器替代人的勞動的延續和深化，表現為人機一體系統的個體制造單元的“自治性”與系統整體“自組織能力”的自主與自由，同時也是人的個體性和社會性在新的物質和技術條件約束下形成新的均衡關系。從科技倫理角度觀察，人機一體化系統無疑是人的體能和部分智能的擴大、延伸；以勞動價值理論分析，智造改變了物質產品價值的構成基礎；用企業會計核算標準評價，智造系統的廣泛應用無疑降低了生產成本，擴大了贏利空間；從社會治理層面考察，機器替換人的勞動的過程既是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又有可能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阻力和風險來源。

與關注產品的先進性相比，智造的先進性更多地體現在系統整體的和過程組織的優化方面；與追求經濟利益——先進產業的高額利潤的資本效率優先原則相比，智造更傾向于通過系統和過程的優化更有效率地適應市場需求和環境變化；與創造新產品、新價值的市場壟斷相比，智造“自治性”和自組織能力更適應分布式個性化生產。如今，智造形成的系統優化和自組織理念早已超越制造行業和技術范疇的局限，不斷向經濟社會發展的各個層次、方面和所有領域迅速滲透、擴散，逐漸顯現出其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力。

二、智造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影響

與依賴計算機和互聯網技術構建起來的信息化社會相比，智造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影響將表現得更為廣泛、深刻、久遠。促進了人的體力和部分智力勞動從物質產品制造部門和生產環節的退出，不僅使人在自由支配自身體能方面獲得了解放，更在自由支配自身智能方面也部分地實現了解放，從而使人獲得了從根本上擺脫物的束縛的能力和機會。

（一）智造將全面重構社會發展的價值基礎

如果說計算機信息產業和互聯網技術解決了信息不對稱，在量上降低了交易成本和制造成本，提高了經濟社會發展系統性效率，那么智造對既有經濟社會發展方式的影響將是歷史性和革命性的質的改變、重構。信息化社會中，技術專利和知識產權作為產品（簡稱“專利——知產”產品）生產和消費的主導作用，以及“專利——知產”經濟、知識產業（Knowledge Industry，簡稱“知業”）等概念的產生、確立，使工業革命三百余年以來占主導地位的物質產品使用價值社會化生產被永久性地成本化、邊緣化，而智造則更進一步，基本實現了無人化，從根本上使物質產品社會——市場價值基礎發生了重大改變和調整。其影響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有必要對人的勞動價值內涵和方式進行再認識、再建構。即物質產品使用價值，特別是基礎性物質產品使用價值的生產成本因智造代替了人的勞動而幾近為零，意味著物質產品成本或價值構成發生了質的改變。社會——市場價值基礎和評估體系、理論框架的改造、重建因此成為必然。物質化的產業革命由此全面淡出人類社會發展的主流模式。

在可預見的未來，以“專利——知產”產品的生產為主要內容的知識產業革命（簡稱“知業”革命）將主宰第三次產業革命的發展進程，主導全新的經濟社會發展模式的建構。即作為知識產業主要內容和形式的“專利——知產”產品及其使用價值的生產和產業化，將全面替代物質產品使用價值的生產消費，“專利——知產”經濟產業化發展模式——即知識產業發展模式——因此成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主導模式。由于“專利——知產”產品的生產歷史性地替代了物質產品的生產，不僅使物質產品的價值構成基礎發生了重大調整，經濟社會發展的價值基礎也將隨之改變。生產力的生產、特別是創新能力的生產更準確地說是“專利——知產”產品的產業化能力的生成和提高，以及“專利——知產”產品在其產業化階段稱之為市場價值塑造能力——設計營銷能力的生成和提高的生產將構成“知業”革命主要的推動力量。

（二）智造將深刻影響資本模式的主導能力

智造帶來的價值基礎調整重構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和根本性的，遠遠超過計算機和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應用對人類社會發展的影響，促使經濟社會以更為成熟、進步和文明的方式發展。資本及其存在形態、運營模式也會因此承受系統性挑戰。在全新的發展模式下，資本特別是私人資本的發展因其自身的社會化和利潤的社會化不廣泛、不充分、不深入而受到系統性制約，會因無法持續性地獲得壟斷性利潤而不斷積累危及自身存在價值的危機要求資本主義變革的呼聲不斷高漲即是最好的注解。即資本的發展因利潤社會性稀缺而失去持續有效的價值支撐，或因無法持續地社會化而阻礙了自身的進一步發展，衰退的風險因資本效率的提高而持續性地積累、增強成為不可避免。滯脹理所當然地成為所謂“高收入陷阱”的基本特征。

為應對和避免危機的發生，尋求自身進一步發展，資本或稱之為資本主義發展模式的調整成為必然，而如何調整以適應智能制造模式和“知業”革命的要求，逐漸成為本世紀重大的理論實踐課題。在宏觀社會層面，資本性質社會化、貨幣化、虛擬化、知識化的演進發展，使資本發展模式在資本權益的監管、運營、評估、交易系統管理方面，在資本價值的社會、市場、組織、個人實現機制方面，在資本權力的立法、司法、行政、輿論體制約束方面，在資本影響的思想、文化、政治、經濟塑造能力方面，都將面臨前所未有的來自思想、理論、觀念、實踐、技術、應用等能力的挑戰。這些調整、挑戰必定圍繞智造模式的形成發展為核心和基礎，而人工智能技術卻是核心的核心，基礎的基礎。在微觀組織層面，由于組織虛擬化和“分互模式”自組織的開放性、透明性，使得無論是物質產品的生產還是知識產品的生產，均以社會——市場價值和需求為導向，資本化的組織或者漸趨平臺化的組織其資本的主導能力和影響力不斷衰退，必然會以特定方式和實現路徑不斷社會化，而不是相反。因此，智造的普及也促進了資本以個人價值、組織價值和社會價值的實現為基礎，重新發現、發展自身存在價值和存在形態，重建與之相適應的社會化實現模式，并在這一演進過程中推動經濟社會不斷發展進步。

（三）智造將逐漸開啟社會進步的全新階段

由于智能制造概念和技術的發展和應用，產品設計、生產、制造成本將出現價值性大幅降低，即生產成本因過程的無人化、標準體系化和資源循環利用而幾近為零，無關大規模標準化生產還是小批量個性化制造。以自助——互助式個性化生產為主要運營模式的智能制造——即分布式集成制造，將在國民教育得到不斷加強完善、企業組織虛擬化和無邊界化、循環經濟模式建設及“人的全面發展”社會模式建設的基礎上，成為“人擺脫對物的依賴”的堅實物質、技術、經濟和價值基礎。個體性價值稀缺的社會化物質產品生產制造其無人化、成本化、邊緣化發展趨勢已然顯現。其實，早在20世紀后工業化時代，工業就被以信息產業為代表“知業”所取代，物質產品的生產消費則被“專利——知產”產品的生產消費成本化、邊緣化了。

當智造逐步普及，部分或大部分替代人類勞動從事物質產品生產和制造后，基本物質產品的生產及生產能力的冗余，能夠使社會基本需求得到比較充分的保障或廣泛的滿足，即社會基本物質保障低成本甚至零成本實現。人對物的依賴程度因此大幅降低，為自身的全面發展和自我價值的實現創造了較為充裕的物質條件，基本做到不再為生存或因生活所迫出賣自己的勞動，而是有條件、有保障地，出于自己意愿自由地實現自身的全面發展，即多層次、多方面、多樣化的自我塑造、自我成就。人的自我意識、自我實現的價值也獲得空前的尊重和支持，人的個體性和社會性以更為自由的方式，在更高層次的價值基礎上，更為自主地實現了均衡的對立統一，從而推動人類社會發展進入全新階段。

三、智造發展前景展望

以初級人工智能為基礎的分布式智造模式和循環經濟模式的建立，無疑為經濟社會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堅實可靠的技術保障、物質基礎和價值基礎，使人類逐步擺脫對物的依賴，保證了社會成員基本物質需求的滿足，促進了無匱乏自由的基本實現，在體力、部分智力的支配和時間、空間關系的協調上獲得了完全的或部分的自由。而在智造奠定的技術、物質和價值基礎上，人的全面發展不僅為“專利——知產”產品產業化生產提供了不竭的智力資源，也為“專利——知產”產品社會化消費創造了旺盛的需求動力，社會化“專利——知產”產品的生產和交易必然全面主導未來經濟社會的發展。

但要實現智造的美好愿景絕非易事。以3D打印技術為代表的智能制造本身涉及多學科、多領域的科學研究和技術創新（簡稱“研創”），對知識產業發展水平的依賴程度極高，對協同研創能力的要求極高。沒有生物、基因、大腦和神經、心理和認知、機械和機器人、新材料、新能源、信息、控制、系統、管理、人工智能及人機交互等學科相關概念和技術的協調同步發展，甚至沒有人文和社會科學協調同步發展，智能制造也就不可能全面實現，充分體現了其系統優化和自組織能力強的鮮明特征。顯然，3D添加式制造概念所涵蓋的內容早已超越了工業制造范疇的局限，近年來熱議的所謂“第三次工業革命”已然名不符實，與其說是工業革命，毋寧說是“知業”革命的開端，即沒有知識產業革命性的發展，沒有“專利——知產”產品產業化的生產，智能制造僅僅是個概念而已。

不僅如此，智造的實現還有賴于信息和互聯網技術的完善、應用和管理，有賴于思維模式、組織模式和運營模式的顛覆式創新，需要各方面加大資源的投入力度、加大政策引導力度，更需要加強全社會創新能力和創新水平建設，加強全社會創新體系建設，加強全社會創新文化環境建設。也正因如此，智造對相關產業和學科發展的推動力極強，對相關科技研發人才培養的帶動力極大，對經濟社會發展的促進作用巨大。發達國家無不在這方面投入巨大的資源以期擺脫經濟社會發展的困境，提高本國的整體競爭力，試圖掌握第三次產業革命——“知業”革命的主動權。毫無疑問，智造的形成、發展和應用將全面引領和帶動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相關技術的應用、發展、成熟，將正式開啟第三次產業革命——“知業”革命的時代序幕，成為“知業”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