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志剛

如何以一個更加全面的視角審視中國當前面臨的恐怖威脅,在國安委的大背景下,中國如何應對各種恐怖威脅?如何執行跨境打擊任務?鄭守華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作了解答。
作為國家反恐怖演習評估組專家,鄭守華曾多次參加中外軍隊聯合軍事演習,并參與起草多部相關法規,主編《反恐怖作戰研究》《第一場國際反恐怖戰爭》《反恐怖演習規范》和《世界非戰爭軍事行動年鑒》等專著。他認為,隨著恐怖活動的新變化,中國政府應該及時調整戰略戰術,在專業打擊的同時加強軟性反恐,并在未來國際反恐合作中發揮重要作用。
中國新聞周刊:近年來,中國境內的恐怖活動和恐怖勢力有哪些新的變種或變化?
鄭守華:其實烏魯木齊“7·5事件”是新形勢下恐怖活動的一次變種。“7·5事件”總體性質是一次嚴重暴力犯罪活動,但也出現了新的特點,那就是暴力犯罪與恐怖活動融為一體,群體性打砸搶燒與少數恐怖分子實施的爆炸甚至武力襲擊相結合。恐怖勢力渾水摸魚,并在混亂當中壯大自己勢力,擴大暴力犯罪事件的危害和后果,也使得恐怖活動更加隱蔽。如果說發展變種,這可能是今后恐怖活動的一種新發展動向。
近年來,這種動向在西亞北非等暴亂地區都多次出現,加重了這些地區的社會動蕩,也增加了武裝力量和執法力量維護當地社會秩序的難度。
其二,使用簡易手段實施恐怖活動可能成為常態。在我國槍械管理十分嚴格的環境下,恐怖分子實施恐怖活動的手段有限,一切可以實現恐怖目的的工具都可能成為恐怖分子使用的手段。2008年8月4日,恐怖分子駕駛自卸貨車沖撞、碾壓喀什邊防武警,造成數十名官兵死傷。2013年又發生了“10·28天安門沖撞事件”。恐怖活動手段的簡便化,使得恐怖活動的成本越來越低。
其三,地方政府、執法部門和基層干部等成為恐怖襲擊的重要目標。這兩年,恐怖分子為了制造轟動效應和出于報復目的,在新疆地區多次襲擊一些地方政府機關、派出所甚至是公安局,殺害村干部和愛國人士,嚴重影響了當地社會穩定。
這些恐怖活動顯示,恐怖勢力策劃襲擊變得更為專業、組織聯系更為緊密、襲擊方式更加多樣、襲擊手段更加簡便、襲擊后果更加嚴重。
中國新聞周刊:這種變化是否會倒逼中國反恐思路發生改變?
鄭守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幾年,國家和一些地區的職能部門都在根據恐怖活動的一些新變化、新特點,不斷總結反恐經驗教訓,不斷調整斗爭策略和應對措施,應該說是打一仗進一步。除了堅持早發現、早預防、露頭就打、主動出擊等原則外,還主要重視做好以下工作。
一是加強對社會面的管控。在一些重點地區,建立有嚴格的責任制,抓好重點目標的管控;組織實施常態化巡邏執勤和備勤活動,突發情況時能夠快速反應、快速處置,不給恐怖分子喘息之機,最大限度地減少恐怖活動帶來的危害;加大對恐怖分子的震懾力,組織武裝力量實施反恐演習和實力展示等活動,保持對恐怖勢力的高壓態勢。
二是加強對邊境地區管控。通過多種措施,封堵境外恐怖分子向境內的滲透,同時堵住境內敵對分子出境活動的渠道。
三是加強對宗教活動的管理和引導。加大對地下講經活動的查處和打擊,加大輿論宣傳和控制,用正能量戰勝恐怖勢力的負能量、邪能量。
另外,一些系統、部門和地區還在積極探索各種力量的聯合反恐、精確反恐、軟性反恐等理論和實踐。為了提高反恐力量的快速反應能力,一些地區研究實施了顯形部署與隱形部署相結合的兵力運用措施等,并取得了很好的行動效果。
中國新聞周刊:中國反恐現有力量如何,能否應對恐怖活動的新變化?
鄭守華:中國有多支反恐力量,但公安、武警是反恐行動最基本的力量,擔負著打擊平時經常發生的一些恐怖活動。軍隊可以說是反恐怖斗爭的戰略拳頭,需要時根據中央軍委命令,能夠隨時出擊。由于一些反恐行動涉及面廣,需要力量特殊,有時需要公安、武警和軍隊等力量同時參加,這就要有個整合力量,聯合行動的問題。
中國新聞周刊:在未來國安委統領反恐工作的格局下,如何組織和整合現有反恐力量?
鄭守華:現在軍地之間聯合反恐的實踐經驗還不多,聯合指揮、聯合保障、聯合訓練在硬件軟件等方面都還難以滿足聯合反恐需要。比如,公安、武警、軍隊多種力量的通信聯絡手段不在一個技術檔次上,型號不匹配,沒有辦法互聯互通;指揮平臺、指揮系統還不兼容,有的地區公安、武警、軍隊等力量雖然在一起巡邏執勤,但各自使用各自的通信器材,一有情況,只能向各自指揮部報告,像這種情況怎么能聯合?
因此要在理論和實踐上研究解決不同系統、不同力量的聯合指揮、聯合保障、聯合行動、聯合訓練和演習等問題。包括研究和建立有權威、懂指揮的聯合指揮機構及指揮體系,解決聯合指揮通信和聯合指揮平臺的問題;研究和解決聯組聯訓的問題;從法律法規上明確各系統、各種力量在反恐斗爭中的地位作用、職能分工、行動任務、協同關系等,確保思想上能想到一起、行動上能走到一起,真正使多股力量擰成一根繩。
中國新聞周刊:在專業打擊的同時,如何加強軟性反恐?
鄭守華:軟性反恐,也可以叫做硬實力的軟運用,主要是通過一些非武力性的打擊行動,感化教育一些犯罪分子,分化瓦解和削弱恐怖勢力,減少恐怖分子的滋生和恐怖活動的發生,這也是破解“越反越恐”怪圈的重要措施。
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后期,主要是以軍事手段打擊各種恐怖勢力,不僅效果一般,而且恐怖分子是越打越多,恐怖活動的數量也在不斷增加。雖然他們也做了一些支援當地經濟建設和基礎建設等穩定民心的工作,但做事不真心、不深入,受惠面不大。前些年,東南亞一些國家在與恐怖勢力斗爭中,重視開展這方面的工作,并取得了比較好的行動效果。
軟性反恐有戰略層面的,也有戰術層面的。多年來我國實施的西部大開發、內地對新疆的對口支援等發展少數民族地區經濟建設等,都有利于從戰略上瓦解“三股勢力”,鏟除恐怖主義發展蔓延的土壤。戰術層面上的軟性反恐,可以有很多具體的措施,比如,深入扎實地做好犯罪分子的教育轉化工作,想方設法地做好其回歸社會的就業安排,包括給他們進行技術培訓,重視做好犯罪分子親屬的思想工作等等,這些都是有效打擊恐怖勢力,減少恐怖活動的重要措施和辦法。
中國新聞周刊:當前恐怖勢力已呈現出國際化趨勢,下一步,中國是否會在參與國際反恐中出現跨境作戰?
鄭守華:恐怖主義已成了國際性的問題,國際恐怖組織已遍及世界各地,反恐已經不是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事情了。這些年,世界的一些主要國家圍繞反恐行動,在情報支持、技術交流等方面進行了大量的聯合或合作,對打擊國際恐怖勢力發揮了重要作用。目前,上海合作組織等一些國際組織已簽署了一些聯合打擊恐怖勢力的條約或備忘錄,必要時可能實施出境反恐作戰。
但目前國際社會在使用兵力出境反恐方面還實踐不多,還受不少困難和問題制約。首先,出境反恐要有充分的法律支持,要符合國際法、國際組織的有關規定,要有國與國雙邊或多邊協議,在不侵犯事發地國家主權的情況下,按照有關程序和規定出境反恐。其次,要建立一個能夠將各國參戰力量真正統一指揮的指揮機構。這些年我們在與周邊一些國家、與上合組織成員國的聯演中初步探索了一些聯合指揮的方式方法,但在指揮機構的融合度上、權威性上都還沒有達到真正意義上的聯合指揮,很多還是輪流“坐莊”,共同決策。再就是,要解決好聯合指揮平臺和聯合指揮通信的問題。現在上合組織成員國武裝力量還沒有共同的聯合指揮平臺,還都是使用各自的指揮通信手段,大家語言不通、信息不能直達、不能在一個平臺上實施一體化的決策指揮,這些都是影響各國武裝力量聯合反恐的重要因素,都需要逐步研究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