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的電話

張薔薇

第一次在電話里稱我為“領導”的竟然是我的頂頭上司。那時我剛到辦公室做秘書，寫點小官文，做點小雜務，還沒有資格參加“外事活動”。那天臨下班，主任陪著來賓去吃飯，臨行前匆匆跑過來吩咐我：“晚上六點一刻開始，你每隔十分鐘給我打一個電話，不管我說什么，你聽著就是。”

小秘我自然是聽話的，六點一刻一到，我立馬就撥主任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未及我開口，主任熱情洋溢的聲音如軍歌般嘹亮地響起：“哎呀，領導好，我這邊才剛剛開始啊，我等等就過來，您在××酒店幾號包廂？八號，好好好，我這邊安排好就過來，真不好意思，你們先開始，不要等我了……好的好的，領導等會見。”

我莫名其妙地聽著主任連珠炮般的聲音，直到電話掛斷，我都沒能插上一句嘴。

六點二十五分，小秘我繼續撥打主任電話，這回電話倒是很快就通了，只是主任那頭的聲音明顯不是對著話機講的：“看看看看，×廳電話又催來了，各位真是抱歉啊，我讓小徐陪著你們，那邊我好歹得去照個面，小徐，你陪各位專家吃好玩好，我爭取早去早回……”隨即，主任的聲音對準話筒洪亮了起來：“哎呀領導真抱歉，我馬上過來，十分鐘內到，我這邊的客人也很重要啊，一定得先安排好啊……來了來了……”

電話靜默片刻后，主任恢復了往常嚴肅低沉的聲線：“小張表現不錯，謝謝你，今天就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作為表現不錯的小秘，我很快就習慣了在電話里被主任稱為“領導”。

不止一路人稱我為領導，一次有事找男閨蜜戴維。電話一通，戴維的聲音明顯比平常高八度：“啊！張領導，怎么突然想到給小弟打電話了？啥指示？說說說，您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什么？現在嗎？您馬上就到？您看您，不早說，我馬上出來接您……”我看電話，是戴維的號碼沒錯啊，這什么情況啊？

幾分鐘后，戴維打電話回來：“今天你可是救了老哥的急啊！一大幫人圍著我談招標的事情，無非都想從我這里套口風嘛！老哥我是趕也趕不走，還好你的電話及時，一說紀委領導來了，所有人馬上散了。妹，找老哥啥事？”

啥事？被當了回紀委領導后，我竟然完全忘記我本來是想找戴維干什么了。

小秘我一天天熬成老秘，對于被當領導這種事情已經能應付得駕輕就熟了，我可以對答如流地在電話這頭當各色領導，小到廳局級、大到省部級，今天姓王明天姓李，真正姓自己姓的時候倒不多。

前幾天住校的兒子周日去學校，我竟然忘記給他帶上短褲和襪子，兒子在電話那頭火急火燎地讓我周一晚上務必送到。誰知周一偏偏有外單位來訪，下了班陪飯局，訪客們興致高到一發不可收拾，飯局結束還想接著活動，哪看得到我這個主陪方的神色不寧。好在這時兒子的電話來了，兒子一開口就問我到哪兒了？快到學校沒有？我清清嗓子，將聲音調整得更為悅耳動聽：“哎呀，領導，不好意思，我今天陪某單位的貴賓，竟然忘記把文件給您送過去了，該死該死，您現在就要用嗎？很急啊！好好，那我只能和這邊的朋友道個歉，我馬上回辦公室取了給您送過去，保證不耽誤您使用……”

電話那頭，我聽見兒子莫名其妙的聲音：“我這娘神經病啊！說什么呢？”

貴賓們當然聽不見電話那頭的聲音，他們紛紛抱歉地說：“那您趕緊給領導送文件去吧！可不敢耽誤領導的事情啊！”

于是我屁顛屁顛地給“領導”送“文件”去了……

（摘自《雜文選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