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一個很妖的年份

姜浩峰

1954年，甲午戰爭之后第一個甲午年。經歷了60年風云際會，中日兩國都遭遇了政權更迭。

1911年，經歷了甲午之后百日維新失敗的大清，終于走到了歷史的終點，亞洲第一個共和國中華民國成立。這也是中國第一次將“中國”二字作為國號。自古稱作“有華服之美，有禮儀之大”的中國，由孫中山等先驅領導辛亥革命，提出了“五權分立”的建國思想，意在建立比歐美資本主義憲政“三權分立”更美好、更完備的典章制度。民國時期，中國人民經歷了浴血抗戰，擊退了得寸進尺的日寇，收復了臺灣、澎湖等在甲午戰爭中失去的國土。隨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950年代初，中國人民志愿軍在朝鮮戰場與美軍決戰。

剛剛經歷戰敗的日本，觀望之下，對新中國有著敬畏、恐慌，心態復雜。

回看這一個甲子，日本猶如坐過山車般迅速崛起，又迅速戰敗到了亡國的邊緣。在“日清戰爭”中以小搏大戰勝了東亞的千年老大帝國，使得大日本帝國胃口越來越大，在20世紀初再次以小搏大，在中國的領土上贏得了日俄戰爭的勝利。隨后日本進一步侵華，及至1941年偷襲珍珠港，第三次以小搏大想戰勝美國，一度將戰火燒遍東亞、南洋和西太平洋。短短四年，昭和天皇卻不得不發詔書，稱：“朕已飭令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愿接受其聯合公告。”大日本帝國從此消失，由美國占領軍指導頒布《日本國憲法》的一個新國家誕生。然而，與納粹德國覆亡后，希特勒自殺，萬字旗、納粹國歌等等統統宣布非法不同，日本國依舊謀求《君之代》為國歌，太陽旗為國旗。1954年，甲午戰爭60周年之際，日本成立了自衛隊，部分恢復了武裝。而那一年，如今在日本政治舞臺上無理挑事的安倍晉三，于9月21日誕生在山口縣一個顯赫的家庭里。

不死的軍閥

由于朝鮮戰爭中美國需要日本恢復部分制造業供應美軍，使得戰敗的日本如一條僵而不死的毒蟲，重新等到了生機。1952年4月28日，《舊金山和約》號稱正式生效。然而，當時的中國由于內戰方歇，加之朝鮮戰爭期間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參戰，戰爭的對手又是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使得中國并未參加《舊金山和約》的準備、擬制和簽訂，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認為其是非法的、無效的，因而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就連敗退臺灣的蔣介石，也絕不承認《舊金山和約》。

歷史的車輪軋到1894年后第一個甲午年前，1954年1月3日，新年剛過，美軍釋放前日本關東軍司令南次郎。這預示著對舊日本軍閥的清算終究從輕處理，并告一段落了。

1954年9月24日，日本民主黨正式成立，總裁為鳩山一郎。看看該黨主要領導人的履歷，會讓所有浴血二戰的盟軍戰士怒火中燒。比如其副總裁重光葵。重光葵最著名的亮相，就是1945年9月2日上午的投降儀式。當時，他登上停泊在東京灣的美軍密蘇里號戰列艦，面對穿著隨意軍便服的盟國高級軍官，頭戴禮帽一身燕尾服隆重亮相的重光葵，一瘸一拐滑稽兮兮地趨身到桌前，簽下了投降書。重光葵本身是對中國、朝鮮半島血債累累的甲級戰犯，在幕后參與甚至主導許多侵略政策，其最著名的謀略就是找出溥儀建立“滿洲國”。1932年4月29日，重光葵在上海虹口公園爆炸案中，被朝鮮勇士尹奉吉炸至重傷，右腳被炸斷導致終身跛行。該犯于1950年被美軍假釋，之后重回日本政壇。

日本民主黨另一位主將，則是干事長岸信介。此人亦是戰后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認定的二戰甲級戰犯嫌犯，但后來未予起訴。對于中國人民來說，岸信介之罪孽，亦在于“滿洲國”。他與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滿洲國”總務廳長星野直樹、滿鐵總裁松岡洋右，滿洲重工業開發株式會社會長鲇川義介并稱滿洲五巨頭。在華期間，因其生活放蕩，每晚飲酒嫖妓，性情剛愎古怪，喜怒無常，所以人稱 “昭和之妖”。

岸信介是岸信家的養子，本姓佐藤。岸信介的兄弟佐藤榮作，亦是戰后日本政壇的風云政客，其政治生涯有三大高光點——首先是經濟高速增長；第二，把琉球群島非法納入日本的管轄范圍，重置沖繩縣；第三，他因為提出無核三原則而獲得1974年諾貝爾和平獎，他是迄今為止唯一獲得過此獎的日本首相。

1954年9月24日日本民主黨成立之前三天，9月21日，岸信介喜得外孫——安倍晉三。

1987年8月7日，岸信介去世。有媒體把岸信介的一生分為三個階段：一，充滿軍國主義思想的甲級戰犯；二，戰后日本保守勢力的統一者；三，日美安保條約的修訂者，日美同盟的最強烈鼓吹者。安倍晉三在他的《美麗的日本》一書中如此寫道：“我的政治DNA更多地繼承了岸信介的遺傳。”此言意有所指。安倍晉三的祖父安倍寬，二戰時因反對東條英機的軍閥主義，被政界視為傲骨，戰后組建日本進步黨震動日本政壇。安倍晉三的父親安倍晉太郎，亦是一位和平主義政治家。

不管怎么說，岸信介、佐藤榮作、安倍晉三，三代三首相，顯赫家世，甚至超過了中國東漢時期所謂四世三公的袁紹。

值得注意的是，鳩山一郎、重光葵、岸信介之流組建的日本民主黨，并非今日里的海江田萬里任黨首的日本民主黨。1955年，鳩山等人創建的日本民主黨，與自由黨合并，成為自由民主黨。戰后日本維持多年的“55體制”得以確立，代表保守勢力的自民黨一黨獨大多年。而其肇始之日，確為1954年9月24日日本民主黨成立之時。

復活的武裝

1954年6月9日，日本政府頒布《防衛廳設置法》和《自衛隊法》，也就是通稱的“防衛二法”，將保安隊改為擁有陸海空三軍的自衛隊。

這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對《日本國憲法》的一種突破。二戰之后，在麥克阿瑟的干預下，《日本國憲法》取代《明治憲法》，成為日本政治的基礎大法。《日本國憲法》第九條規定——“日本國民衷心謀求基于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到前項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

可是，朝鮮戰爭的爆發，使得美國重新武裝了日本。1950年7月8日，吉田內閣建立了7.5萬千人的國家警察預備隊，同時海上保安廳增員8000人。據1951年9月的《日美安全條約》，1952年吉田內閣設置保安廳，改警察預備隊為保安隊，兵員擴充至11萬人，新設海上警備隊。其間，日本甚至要派遣部隊進入朝鮮戰場。endprint

1954年，日本武裝力量繼續升格。保安隊改組為陸上自衛隊，警備隊改組為海上自衛隊，并新建航空自衛隊。規定其任務為維持國內治安，防御外來的直接或間接侵略等。自衛隊受內閣總理大臣指揮監督，由防衛廳負責管理和協調，編制定額為27萬人。自衛隊是戰后日本的正規軍事力量，其軍費開支總數長期高居世界前列。

起飛的經濟

從經濟上看，1954年是二戰后決定日本經濟起飛的關鍵年份。

日本愛知大學1992年的《經濟論集》刊載過一篇論文——《1954年的經濟調整與戰后日本經濟的“起飛”》。文中提到，“二戰結束后，戰敗國日本的經濟狀況千瘡百孔。長期發動侵略戰爭的結果導致國民經濟千瘡百孔，還不得不接受戰后初期美國占領當局強制推行的經濟改革和戰爭賠償。對日本來說這是一個生產不足、物資奇缺、惡性通貨膨脹齊聚的極艱難時期。” 通貨膨脹的惡果最終只能嫁禍于國民。由于工資的上漲趕不上物價上漲的速度，勞動者生活維艱，工人運動此伏彼起，經濟不穩定又引起社會的不穩定。

然而，到了 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在日本來說，“一戰”爆發名之“天佑”，朝鮮戰爭的爆發則被視為日本國家又一次承接“天佑”。戰爭使日本成為在朝美軍的后方物資供應基地，大批“特需”訂貨給日本帶來了“從天而降的大繁榮”。此后特需景氣因停戰談判一度受挫，但隨著談判陷入僵局及朝鮮戰爭轉向長期化，日本的特需收入繼續擴大，并引發出日本國內經濟的消費與投資景氣指數急劇上升。

經濟起飛后，消費領域也實現了爆破增長，乃至政府有了立法干預國民消費的資本。比如1954年日本頒布《學校午餐（給食）法》和《關于促進乳品業和養牛業的法令》，通過立法明確實施“學生飲用奶計劃”，強調牛奶必須成為學生營養午餐的一部分，在提供學生午餐的同時提供200毫升的牛奶。這一計劃，使得戰后一代日本人的身高、身體素質都有很大提升。

1954年，亦是日本銀幕怪獸系列電影《哥斯拉》誕生之年，人類心中對核武器的恐懼，全部融會于這部影片。

當然，也正是在1954年10月30日至11月12日，以中國紅十字總會會長李德全為團長，中國紅十字總會顧問廖承志為副團長的中國紅十字會代表團訪問日本。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第一次派代表團訪日。代表團同日本各界人士進行了廣泛接觸，轉達了中國人民對日本人民的友好情誼，訪問取得了巨大成功。從此，中日民間關系從經濟交往擴大到政治交往，日本各黨派和各界友好人士陸續來華訪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