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琛

有媽的孩子,命運卻不如一株草。
2013年,南京餓死女童案、貴州畢節女童遭父虐待事件等監護人虐童事件頻頻發生,固然都是家庭悲劇,但卻絕不僅僅是家務事,更不是只需責備甚或咎責失職的監護人便可畫上句號的。
2014年1月底,有消息傳出:民政部、最高法院、公安部等部門正在著手研究建立完善未成年人監護干預制度,制定困境未成年人家庭監護干預政策,相關指導性意見擬于今年年內出臺。據了解,這一機制的核心內容是通過法律程序剝奪對嚴重侵害未成年人權益的監護人的監護資格。
而公眾更關心的是剝奪監護權后如何操作,如何讓未成年人監管機制更加完整有效,真正發揮出確保未成年人健康快樂成長的作用?
最終監護人
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黃爾梅1月20日在未成年人健康成長法治保障研討會上指出,近年來,我國接連發生“南京餓死女童案”等多起監護人嚴重侵害未成年人權益的熱點事件,暴露出我國在未成年人的監護監督方面存在較大缺失。
回顧2013年發生的一系列有關未成年人的事件,上海政法學院教授、上海市未成年人法研究會會長姚建龍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將其總結為:“罪錯”、“性侵”和“監護”這三個關鍵詞。
“關于罪錯,2013年影響很大的,一個是著名的李某某的案子,還有一個是重慶10歲女孩摔童的案件;而性侵,海南萬寧校長帶女學生開房案件被關注得最多;至于與監護人有關的,現在有兩種含義:第一種是監護人疏于監護,而使兒童遭受侵害的,例如南京餓死女童,還有一個就是監護人監護不當的,如貴州虐童。”姚建龍說。
此次對未成年人監護干預制度的研究,就是希望通過行政與司法相銜接,實現對監護人監護權的轉移。
事實上,中國現行的法律早已明文規定可以適時剝奪失職父母的監護權:一部是2006年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另一部是1986年出臺的《民法通則》。
但這些法規條文過于寬泛、模糊,操作性不強,使其在很大程度上是形同虛設。據了解,20年多來,全國無一例剝奪監護權案件進入司法程序。姚建龍更將其稱為“僵尸條文”。
“我國立法比較強調親屬對未成年人的監護,但對監護人監護能力的規定卻不甚明確,對公權力介入監護的舉措規定得不具體,對有過錯監護人的懲戒措施也缺乏可操作性。”他建議要盡快修改民法通則、未成年人保護法等相關法律。
而這次的會議之所以會受到如此關注,正是因為會上特別提到了司法和行政配合的問題。
“這個問題才是監護權問題的關鍵。”姚建龍表示,“確切地說,在兒童保護方面,2014年讓我們期待的地方,我認為就是‘國家監護觀念的強調。”
姚建龍直言,中國民法中的監護制度長期留有空白,主要原因在于中國在立法和司法理念上普遍認為,未成年人監護是“家事”而非“國事”。
“孩子確實應該生活在家庭環境之中,但這并不是說,一個已經不適合孩子生活的家庭,我們硬要他繼續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這是兩回事。所以即便剝奪監護,另外指定監護人,重新建立監護關系,也是要讓孩子能夠生活在一個類家庭的環境中。”姚建龍進一步分析道。
相比監護人的嚴重失職,兒童為何會被明顯不合格的監護人長期監護,更亟待反思。
在南京餓死女童事件中,政府的角色是在最后以追究者的形象出現,判了母親樂燕無期徒刑,“但在孩子餓死之前,雖然街道、民警都知道這個情況,但沒人知道怎么辦。這其實是很荒唐的。”姚建龍坦言,中國現在的問題是,國家監護的觀念沒有建立起來,這方面的投入和制度設計上是存在硬傷的。“這次會議的重點就是要改變人們傳統的觀念,認為國家是兒童的最終監護人。當父母不能、不宜或拒絕履行監護職責的時候,國家有責任來接管監護權,來兜底。”
至于失職的標準,姚建龍用了一個看上去很玄,實則頗有道理的判斷依據:兒童最大利益原則。“在此原則下,如果認為與其讓孩子留下,還不如將孩子帶走,那你這個父母就是失職的。通常認為的行為有:虐待,性侵,包括忽視以及其他的一些行為。”
“政府是兒童的首要責任人和最終監護人。沒有這樣的觀念,你會發現法律永遠是滯后的。”姚建龍說。
孩子去哪兒?
“孩子要生活在家庭中。父母是最好的監護人。”在姚建龍看來,以上兩句話都是偽命題。“絕大多數對孩子的侵害都是以愛的名義進行的,且都是關系最為密切的人來實施的。如不改變現行監護權制度,未成年人受虐待等悲劇仍會再次發生,這些兒童的生存狀況堪憂。”
民政部副部長竇玉沛在會上表示,民政部門在未成年人監護方面具有兜底責任。從2013年5月起,民政部就以現行流浪未成年人救助保護機制為基礎,在江蘇、河南、四川等20個地區啟動了未成年人社會保護試點工作,力求建立監測、預防、報告、轉介、處置“五位一體”的聯動反應機制,推動構建以家庭監護干預為核心的新型未成年人社會保護制度。
其中,制定完善未成年人監護干預政策,建立行政干預和司法干預銜接機制,創新社會保護工作機制等將是工作的重點。
“對拒不履行監護責任、嚴重傷害未成年人的監護人,行政干預的核心就是通過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剝奪監護人的監護權。這樣做不是為了剝奪親權,而是通過為未成年人設置法律底線,對類似行為起到震懾作用。”民政部社會事務司司長張世峰說。
上海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副所長程福財也參加了試點的相關工作,并提出了相關建議。“我發現在實施的過程中,地方試點難度很大,因為完全沒有基礎。我們說服務是要可及的服務。說到底,我們缺一個國家層面來養孩子的機構,特別是建立在基層中的。”
程福財說,國家現在接收兩類孩子:福利院——孤兒,特別是遭遺棄的,身體殘疾的,或者有重病的。還有一個就是流浪兒童救助保護中心,那是一個臨時救助的機構,而且對象是已經流浪在外的孩子。
“一方面,福利機構收養模式的弊端是大家公認的。服刑人員子女,父母重病的孩子,事實上并不在福利機構收養的范圍之內。”程福財建議,民政部門是否能把流浪兒童救助的范圍拓展,將那些“事實孤兒”也納入其中照顧一段時間。“一來救助站里現在孩子較少,二來有些地方在十一五期間蓋好的樓部分閑置著。”
中國政府層面并沒有專門的兒童福利局或兒童福利署,只有在民政部下設負責流浪兒童的社會事務司與負責孤兒問題的社會福利與慈善事業促進司。
程福財透露,目前社會事務司正試圖涉及到監護權這一方面。“他們想做家庭監護能力與需求的評估,來判斷家庭是否有能力來養孩子。然后在評估的基礎上,提供相應的干預服務。比如,在街道鄉鎮的層面都要建立社區兒童服務中心,做家庭監護的隨訪。即使是在孩子通過法院判決被帶離家庭之后,經過一段時間的評估,孩子還是有可能重新回歸家庭的。”
據悉,試點工作計劃做三年,一些地方已有所突破,比方說已經成立了相關的班子,聯席會議制度來討論這個問題。“但還沒看到哪里真的剝奪了監護權,仍然是或者轉移或者委托。”程福財說。
就在1月28日,中國人即將迎來農歷新年之時,湖北省老河口市薛集鎮發生一起慘案,6歲男童被自家嬸嬸割掉雙耳,并被砍傷下巴的事件更讓人唏噓不已。對此,程福財表示,兒童是弱勢群體,容易受到外界的傷害,留守兒童更是特殊的弱勢群體,在爺爺奶奶監護能力有限的情況下,他們更多地受到來自自然和社會的傷害。如何構建一個涵蓋監護人、家長及學校各方的保護體系和網絡,也是目前社會建設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
姚建龍說:“在兒童保護上,政府有盲點,社會力量的介入可能會做得好一點。他們有足夠的熱情和愛心,兒童保護最需要的是這個。”
但兩位專家都表示,監護權,是兒童保護的核心問題,也是最為復雜的難題。“實踐先行,立法跟進。2014年,還是拭目以待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