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婷
摘要:文學是人類表達思想、傳承文化的工具。盡管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文化的變遷與文學的創作發展之間不可能構成一種簡單的對應關系,但是毫無疑問,作為文學存在和發展最直接的外部環境,文化的轉型必然對文學的創作生產等過程產生深刻的影響。本文以此為理論框架,試圖在梳理當代文化發展線索,探求當代文化轉型的基礎上,試圖揭示當代文化轉型與當代小說敘事策略之間的內在聯系,把握當代小說敘事策略轉向的文化根源和具體表現。
關鍵詞:當代;文化轉型;小說;敘事策略
[中圖分類號]: I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8-0-03
作為文學存在發展最直接的外部環境,文化的轉型必然對文學的創造發展產生深刻的影響。因此,要看清當代小說敘事策略的轉向,了解當代文化的轉型便至關重要。對于文化轉型以及小說策略轉向,前人也已經有了大量的研究,如吳義勤《先鋒的返原一一九十年代文化轉型的一個例證》(《文藝評論》1995年第一期)、陳剛《文化轉型時期的價值關懷——當代國人的精神危機及價值重建》(《南京社會科學》1995年第二期)、薛富興《文化轉型與當代審美》(《文藝研究》2001年第三期)、馬偉業《中國當代小說敘事策略的新變》(《文藝評論》2010年第一期)等等,雖然已有大量論文論述,但大多失之片面簡單,僅選取一個小角度或者立足最基本的文本分析,只能給人一個模糊的側影,缺乏說服力。
本文則試圖立足全局的觀點,在梳理當代文化發展線索,探求當代文化轉型的基礎上,揭示當代文化轉型與當代小說敘事策略之間的內在聯系,把握當代小說敘事策略轉向的文化根源和具體表現
一、文化轉型的具體表現
(一)從一元文化到多元文化
政治意識形態的自我弱化和消解,“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口號的提出,對文藝與政治相互關系的重新審視,都為多種文化力量的新興提供了一個前提基礎,為當代文化多元化發展創造了一個良好的環境。多元化不僅是多種文化力量的相互對抗,更多的是表現為一種兼容并包,共同依存。比如,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知識分子,可能既喜歡關注所謂正統、權威、崇高的精英文學,同時也熱衷于討論那些被冠上“通俗”“流行”之名的武俠小說、言情小說、穿越小說等;與此同時,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傳統農民,可能不僅僅只是關注解決溫飽的衣食住行等問題,同時也會關注嚴肅莊嚴的政治文化問題。這就很好地體現了任何一種文化都不足以對另一種文化構成絕對權威的壓迫性,意味著從一元化到多元化的文化形成。
(二)從雅文化到俗文化
“在商品經濟大潮的沖擊下,神圣的革命理想、英雄的啟蒙業績都已被人們忽視,原來為人們所不屑一顧的‘物質竟然堂而皇之地成了至高無上的法則,精英們苦心建構起的種種烏托邦想象,在實際的光怪陸離的生活面前猶如海市蜃樓般可望而不可即。民眾開始崇尚世俗,不求超越,沉湎于日常生活的快樂之中,世俗的烏托邦取代了精神的烏托邦。”[1]在這樣的社會環境背景之下,人們對于自己在物質金錢方面的欲望滿足,遠遠超過了對于精神層面的渴望,一切存在都迅速的“欲望化”,那些過去人們曾不屑不恥的物質成了一種至高追求,唯一法則。這些都不止是表面的社會現象,更深刻反映了社會心理的巨大變化,以及社會文化從“崇高”的雅文化向所謂“消解崇高”的俗文化轉換的勢不可擋。
(三)公益性文化到商業性文化
在需求與供給的經濟交換法則的推動下,許多文化創作開始面向大眾,這些創作經常以滿足人們的娛樂和閑暇的需要為目的,而不再刻意追求嚴肅的理性思考和價值追求的使命,從以前的公益性轉換到商業性。[2]九十年代,在世俗化與商業化合流的過程中,電影電視、廣告媒體等娛樂消費方式超越文字,成為最主要的文化產品樣式。正如洪子誠先生所說:在今天,存在著另一只強大的“組織生產”的無形的手,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這就是被叫做“市場”的“怪物”。我們每個人,要想擺脫是很不容易的。有的強調創作的自主性的作家,其實他的一舉一動,都圍繞著文化市場的需求轉,被這只手所操縱。[3]因此,進入九十年代的商業化寫作常常與某種媒體行為聯系在一起,使商業性利益無可避免地成為從事文學創作或文化事業的主要目的之一。
盡管各家對于這次文化轉型的褒貶不一,但我們始終應該看到,隨著政治主流意識形態的轉變,各種文化存在樣式也開始調整自己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并不斷與之相適應,走上一條自己的發展道路。
二、文化轉型與文學創作的關系
盡管文化轉型與文學創作的發展變化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對應關系,但毫無疑問,文化轉型導致了文學創作發生了諸多的變化,從一元到多元,從雅到俗,從公益性到商業性的文化轉型使文學的發展也不再是依賴一種單一的主流精神,致使90年代諸多小說創作思潮便應運而生。
三、當代小說敘事策略的轉向
(一)敘事內涵的變化
1.多元化
由于社會文化的轉型,作家已經不再簡單地充當大眾代言人的角色,而是依照各自的藝術趣味和審美追求,建構起個性化的創作道路。由此,民間的、歷史的、媚俗的、游戲的、傳統的、現代的等多種創作模式紛呈于作家的筆端,小說流派各式各樣、各家爭鳴。“新寫實”小說著力于情感的零度寫作,采用中立、客觀、冷靜的敘述手法來還原現實;“新歷史主義”重視對歷史的解構和意義的消解,通過對人物的世俗化描寫,故事的虛構和文本的戲仿,表現出對傳統文化的再認識;“新女性小說”則以西方女性主義文學理論為基礎,站在女性獨立的立場上進行女性個體生存狀態的描寫,從女性的角度發出對生活和社會的詰問。所有的這些追求各異的創作,都顯示了90年代的小說創作“百花齊放”的多元化表征。
2.世俗化
社會的迅速的“世俗化”趨向,無法避免的使有關“知識分子”的談論曾經有過的莊嚴、崇高的意味剝落了,在許多場合,甚至轉化為調侃、嘲諷的話題。[5]因此在這樣一種“俗”文化的影響下,精英知識分子遭受了政治生活和道德生活雙重失敗,他們自身的先鋒性消退,從根本上喪失了精英之源,不得不轉向更加個人化的內在書寫,對人們最簡單又最復雜的生存欲望等進行表達,使小說創作急劇地從形而上的理想理性層面墮入形而下的生存欲望層面,由此“生存”“欲望”等成為了這一時期小說創作的主要價值內涵。譬如余華的《活著》講的就是如何在歷史動亂中活下來,方芳的《風景》則更是赤裸裸的體現了“生存就是他們的全部世界”。[4]這些作品對“生存”的關注,是小說從集體經驗向個人經驗的關照,是小說對個人存在更加透徹的體悟。
3.私人化
由于和會主流意識形態和集體意識形態的失落,90年代的許多小說創作都注重對生命原本的獨特體驗,強調文學表達與個體靈魂、生命體驗的相對應,開始尋找那些曾被遮蔽的敘事空間。比如陳染、林白等女性作家描寫那些“寡居”于男性世界之外的女性與女性之間的交往,以及對那些一度隱秘的女性意識、女性欲望、女性軀體的描寫,深刻地塑造了一系列自戀又自虐的女性形象。她們偏執地維護著邊緣化的人格,拒絕社會認同并被社會所排斥。這種對女性生活經驗與人生體驗的講述,以及類似“精神病”的女性形象,使她們的小說彌漫著女巫般怪誕與迷亂的氣息。正如王岳川對她們的評價一樣,“只有沖動與欲望才是真實肯定的生活,其余無非是精神病與死亡”。[5]
(二)敘事結構的變化
1.注重“結構”
從80年代后期開始,面對俗文化帶來的負面影響,很多小說創作不僅僅試圖在文本內涵上進行創新,更多的是從小說的結構上另辟蹊徑,形成自己獨特的敘事結構,從而獨樹一幟。比如:王蒙采用從心理角度來處理時間次序和空間位置的“意識流”手法,讓自己的感官和意識流進作品,形成一個開放的小說品格;莫言借鑒馬爾克斯的魔幻技巧和福克納的意識流手法,采用童話寓言模式來結構小說;馬原小說所設置的“敘事圈套”;劉震云用人物的性格線索來鏈接生活碎片的情節結構方式;以及韓少功用“馬橋詞典”式的詞匯來結構小說等等,都表現出當作家們對“結構”的重視與追求。
2.“解構”傾向
在90年代之后的小說創作表現出一種淡化“結構”,重視“解構”化的傾向。他們不談崇高,拒絕批判,放棄對思想與結構的超前探索,沉湎于語言文字的拆解、顛覆、重組與游戲。這種“解構”主義的敘事結構看似邊緣化,實則消解顛覆了一切的價值觀和不確定敘述的文學觀,讓小說創作在一種貼近于生活存在或內心存在的實際現象的狀態下來構成小說的敘事情景,使小說顯示出更加深厚的藝術滲透力和影響力。魯羊曾經說過:“自覺的小說家必須對小說有某種與其說新的不如說更個人化的理解”,[6]這種“個人化的理解”就是把小說創走看成順其自然所發生的事情,而不是作家所刻意營造的結果。
3.強調“細節”
與“解構”傾向相聯系的是對“細節”的強調,小說創作改變了以前那種對典型人物典型性格的嚴格恪守,出現了一些非典型化趨向。小說的結構用“全景式”的掃描視點塑造一個群像,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進行描寫,純粹客觀地對生活進行還原,達到了“毛茸茸”的程度。如劉震云的《一地雞毛》,主人公小林的生活總是圍繞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也正是這些小事讓他領悟到了人生的真諦。正如劉震云自己所說“生活是嚴峻的,那嚴峻不是讓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上刀山下火海并不嚴峻,嚴峻的是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日常生活瑣事。”[7]正是這樣“細節”化的敘事模式讓點點滴滴的生活細節都躍于紙上,原汁原味的體現出生活本態和世界原本的樣子。
(三)敘事話語的變化
1.口語化
在小說的發展史上,口語化一直是作為塑造人物性格形象的一種技巧存在,然而進入90年代以后,口語化反而成為了一種敘事趨勢,引領了一種新的敘事表達模式。口語化敘事顛覆權威,將經典文學中偽神圣、偽崇高挑得面目全非,直至露出無聊和荒唐的原形來,從而表現出一種對待現實和生活的冷靜客觀的立場和真誠坦率的態度,也開啟了一種平民、大眾化的價值觀念的新時代。例如:在王朔的作品中,“x媽的”、“狗日的”等等為經典小說所鄙棄的詞匯在各種小說中屢屢出現,這就撕去了政治和道德的神圣面紗,把它們降低為插科打諢的原材料,給當代無處皈依的心理情緒提供了褻瀆的滿足。[8]王朔將口語中粗鄙詞匯的審美功能不斷放大,使這種世俗化甚至顛覆傳統小說的語言風格成為后來先鋒小說中共同的選擇。
2.私語化
私語化的敘事語言主要是伴隨著“新女性主義”“私小說”的出現相繼產生的,主要體現在陳染、林白等作家的小說敘事當中。私語化主要體現為一種對自我內心世界的袒露以及對個人化生命存在的回歸。比如,在陳染的小說中,充斥著大量的夢境、囈語、幻想、獨白和哲學化的生存之思,軀體語言在她的小說里被轉化為高密度的隱喻,不管是幽閉空間中的自我幻想還是情感上的自戀,一字一句都體現著女性的隱秘情感。這種私語化的敘述,在我們當前的語境中它具體為女作家寫作個人生活、披露個人隱私,以構成對男性社會、道德話語的攻擊,取得驚世駭俗的效果。[9]
3.市井化
90年代以后,不僅僅是“新寫實主義”廣泛采用市井語言,甚至連“先鋒派”的許多作家都放棄了自己以往的語言風格而走向了市井化。小說敘事話語的市井化深刻地顯示出了在城市和鄉村生活中,那些被主流文化所遮蔽著的另外一面的生命真實與人性內涵。如何頓《生活無罪》《弟弟你好》以及《就這么回事》等,何頓采用了那些不加修飾的逼真性的敘事,帶著生活原生態的熱烈與躁動,使那些粗痞的現實生活變得生氣勃勃而無法拒絕。[10]正是這種赤裸裸的原生態文字把那種充滿著本能、欲望的生活狀態真真切切的展露出來。
有不少學者把20世紀90年代的這種由文化轉型所導致的小說敘事的變化稱之為“文學的失落”,并以此來指責小說表現出疏離現實,背離其追求教化作用。但是我們卻忽略了小說從一開始誕生起便被稱為“街談巷議”,作為人們閑暇之談的消遣。因此,我們不應該習慣性地把文學與政治生活意識形態相捆綁,這樣畫地為牢的怪圈并不是文學的真正面目。或許,如今小說回歸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生存體驗,才是小說真正作為“文學”的開始。
參考文獻:
[1]于沐陽:《轉型語境下精英意識的消解——對“新寫實”小說生成動因的思考》[J],延邊教育學院學報,2005年第12期,P6
[2]顏善文:《中國當代文化轉型的現實基礎與目標》[J],《江西社會科學》,2005年第八期
[3]洪子誠:《問題與方法》[M],三聯出版社,2002.8 ,P93
[4]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復旦大學出版設1999年9月, P312
[5]王岳川:《后現代主義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P249
[6]魯羊:《天機不可泄露》[J],《鐘山》,1993年第4期
[7]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復旦大學出版設1999年9月, P312
[8]陳曉明:《表意的焦慮》[M],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12月,P130
[9]戴錦華:《猶在鏡中》[M],北京:知識出版社,1999,P198
[10]陳曉明:《表意的焦慮》[M], 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1.12月,P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