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煜,是南唐最后一位皇帝,經歷了從帝王到囚徒的地位轉變,令其后期詞作不免籠罩在時代和自身的悲情之中。而他的后期詞作,主要是指亡國后所作之詞,它們多以“悲”字為鋪墊,用詞人之切身感受表現亡國之悲、被俘之痛。由此,一首首的詞,便是詞人一次次的喟嘆。在滿懷悲緒的李煜眼里,即使是再平凡的花草樹木、日月星辰等自然之景,都是他萬千愁緒的代語。
關鍵詞:李煜;后期詞;自然;意象
作者簡介:聶美琪,1992年10月出生,籍貫:廣東恩平,華南師范大學在校學生,研究方向:文學。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8-0-02
縱觀李煜后期的詞作,其運用到的自然意象主要包括“春、秋、月、風、雨、水、花”這些自然之景。本文將結合李煜的后期詞作,分析詞中蘊含的自然意象,感受它們所承載的情感內蘊,從而體會李后主凄涼的亡國之悲。
一、傷春
中國文人的“傷春”情結自古有之,為美麗的春景而愉悅,更為春的逝去而嘆息。雖說自然的更替與季節的輪回亙古不變,可情隨境遷,即便是相同的情景也會因人的不同心境而生出不同的情感體驗。無奈對于亡國被俘的李煜而言,春便成了其傷感的代語。春色再美好,卻只能勾起李煜對過去的萬千愁緒,一如《虞美人》: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憑欄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燭明香暗畫堂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
“續選草堂詩余、古今詞統、古今詩余醉題作‘春怨”①,表明此詞的哀調,抒發了詞人在滿園春色中,思戀故國和嗟嘆年華的哀傷。春風回來,小院庭臺上的小草又轉綠了,柳樹也發了新芽,春天的氣息相繼踏來,呈現出一片風光旖旎的景象,由此寫出了美妙的春景帶來的閑適和愉悅。可是,對于眼前美景,詞人只得“憑欄半日”,想起故國的春色,哀嘆春色經過一年的更替能再續,但故國卻已不復存在,內心的寂寞孤獨便更無以傾訴。春色依舊美好,爆竹聲音依舊響亮,新月也依舊如當年般明亮,一切依舊,但時過境遷,人的境況已不復當年。再美的春色,也只能黯然失色。
再如《望江梅》:
閑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綠,滿城飛絮滾輕塵,忙殺看花人。
南國正是芳春,船上管弦齊奏,江水青青,江面碧綠,滿城柳絮飛舞如輕塵,儼然一派繁華景象,但這一切只不過是詞人在夢中的美好幻想。聯系詞人當時的處境仔細想來,詞中隱含著兩個不同的時空的對比:夢中是南國的芳春,現實是詞人身陷北國;夢中是“看花人”的忙,現實是自己的“閑”。一邊是南國,另一邊是北國;一邊是亡國前,另一邊是亡國后。夢中故國的春更加重了詞人的“恨”。
再者大好春光的悄然離去,表明自然的更替與季節的輪回,更是傳達出一種他對故國和人生的無奈悲情,如《烏夜啼》: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常恨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林花凋謝了,辭別了春天的紅艷,春色匆匆而去。此時此景的春色之去,既是指詞人故國的繁華不再,也是指詞人大好年華的消逝,這兩者都如春色般匆匆地漸去,徒留下詞人的一聲哀嘆。
二、悲秋
較之于“春”,“秋”就更是歷代文人表達悲情愁緒的典型意象,而在李煜后期詞作中,秋意象同樣占有重要地位,主要表現為“秋月、重陽、秋聲、清秋、秋風、秋光、秋夜”等復合意象,它們寄托了詞人深沉的情感意蘊。一方面有純粹的悲秋之作,如《謝新恩》: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又是過重陽,臺榭登臨處,茱萸香墜。紫菊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嗈嗈新雁咽寒聲,愁恨年年長相似。
詞人看暮秋時的滿階紅葉,對秋色的逝去無力挽留。又到重陽,詞人插戴著茱萸香袋,登臨臺榭,置身飄散著紫菊花香氣的庭院里。可惜,夜幕降臨時,煙霧籠罩著秋雨細細地下,聽著幼雁在冷風中的呼叫,無邊的愁恨便在寒夜中油然而出。另一方面多是抒發亡國之痛的詞作,一如《烏夜啼》: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里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秋夜的冷雨寒風穿過窗簾帷幕而來,“颯颯”的秋聲形象地描繪了秋的肅殺,將森冷的秋意逼入詞人心靈深處,從而激起其內心的亡國之痛,最終形成令人窒息的絕望氛圍,逼得詞人只能借酒澆愁,麻醉自己。
三、月明風兼雨
在李煜后期詞作中,“月、風、雨”三個意象,也主要是以復合意象的形式出現,用于襯托或渲染氣氛。它們既能使詞人觸景傷情,又能作為詞人真實情感的體現,把萬千愁緒和悲痛化作自然之事,亙古流長。以下是節選自李煜后期詞中蘊含“月、風、雨”意象的部分詞句: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
晚涼天凈月華開。(《浪淘沙》)
昨夜風兼雨,簾外颯颯秋聲。(《烏夜啼》)
常恨朝來寒雨晚來風。(《烏夜啼》)
月寒秋竹冷,風切夜窗聲。(《三臺令》)
晚煙籠細雨。(《謝新恩》)
簾外雨潺潺,春意將闌。(《浪淘沙令》)
“秋月、東風、月華、寒雨、晚來風、寒月、細雨”等都是李煜后期詞中較為常見,這些意象絕非只是當時當地的自然之景,而是泛指貫穿古今、永恒不變的自然存在。李煜在追憶故國時看到的月亮,聽到的雨聲和風聲,并不僅是眼前的具體實景,還是數代文人騷客所嘆詠的月、雨、風。當李煜把自身的感悟和悲恨注入這些平凡的自然之景時,便觸發了它們作為情感載體的功用,使得詞人個人的情感與歷史文人的情感產生強烈的共鳴,誘發出它們從古積累下來的愁緒。因而詞人在看到月、雨、風之時,其內在情感便會不由自主地被誘發出來,并自覺地在詞作中借助這些意象表達出來。當這些意象展現之時,我們讀者所感受到的便是詞人的苦恨悲慨了。
四、流水落花
“水”也是李煜后期詞作中另一種常見意象,看似有形,往往無形,它與人的思想和情感極其相似,因而往往作為情感的象征物。李煜晚期詞作中“春”的意象不少即與“水”的意象同時出現,如“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烏夜啼》),“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和“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都把無形的“愁”用東流的水作喻,表達詞人綿綿不絕的愁緒,與李白的“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頗為相似。不同的是,面對愁緒,李白有斬斷愁絲的氣魄。而李煜面對這紛至沓來的愁緒卻是無能為力,只能“流水落花春去也”,放任愁緒自由不盡地流淌,內心隨著它越流越絕望。
而“花”的衰敗恰恰就與人的青春易逝相映襯,使得落花意象滲透著濃厚的感傷和失落。而故國繁華的破滅,年華的日漸衰老,就使李煜后期詞中的落花更添頹傷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虞美人》)“春之花,秋之月,指代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光”②,無奈觀賞者的心境和處境特殊,一切的失意在美好事物的映襯下,只能徒增觀賞者的悲傷。再看“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夜來風。”(《烏夜啼》)奈何美好的事物總是太匆匆,不僅春色是這樣,社會人事也是如此。花盛花謝,本來就是一個自然更替的過程,具有不可扭轉性。而一個國家的興衰盡管也是一個必然的過程,但更多的是人為因素支配著,包括統治者的治國政策、能力等,而統治者的因素更是起到重要作用。對于李煜,歷史對其詞人地位的肯定遠大于其帝王的地位,這是毋庸置疑的。正是如此,他的亡國之悲中即帶有明顯的“恨”,也使得故國的衰敗一如落花般無法挽回。
五、結語
李煜后期的詞作,真摯動人,包含著其哀婉的“赤子之心”,使讀者受到感染而激起共鳴。在詞人筆下,那些平凡的自然之景,都是其愁緒的代語。他的亡國之悲,能夠以芳春之美作映襯,與凄清的深秋達到情感的相通,引發古今文人在“月、風、雨”意象上的情感共鳴,再加之以流水的形態表現出來,最后以落花的無可挽回呈現其中的悔恨,悲中有恨,哀痛欲絕。由此可見,最能打動讀者的并不僅是他的詞句、經歷或事跡,而是因為他通過自己對生活中普通事物的理解和感悟,以形象的描繪,表現了大多數人在某種類似情況下所共有的思想和感情,這也正是其后期詞作的價值所在。
注釋:
[1]王仲聞《南唐二主詞校訂》,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41頁。
[2]董希平《李煜》,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3頁。
參考文獻:
[1]王仲聞《南唐二主詞校訂》,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
[2]董希平《李煜》,中華書局,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