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丑入宮

廖靜

1

清朝末年，正白旗人福瑞因治理黃河水患有功，連升兩級成了從四品少卿，可謂好運當頭。

不巧此時正趕上皇帝要選秀，這樣一升職，福瑞的獨生女福英蘭就要入宮選秀了。按當時的規矩，任四品官的滿族人家年滿15歲的女兒都要入宮選秀，落選后方可婚配。

一入宮門深似海，可是皇令難違，人家已查清福家底細，把英蘭報上去了，想瞞都瞞不了。福瑞喜憂參半，喜的是女兒長相俏麗、聰明伶俐，若得皇帝寵愛封妃冊嬪，再生個阿哥，那福家從此不愁榮華富貴；憂的是宮里生活如刀鋒劍尖，萬一不測將萬劫不復，如果運氣不佳，一輩子見不到皇帝當白頭宮女也有可能。

父母那里心事重重，年方17歲的福英蘭依然自得其樂，心情甚好，能吃能睡，人越發珠圓玉潤了。

眼看馬上要進宮了，福英蘭一場噩夢后得了怪病，身上長起紅疙瘩，似浮腫狀，臨行時紅疙瘩延伸到了臉上。福瑞急壞了，這樣子怎能參加選秀？但接人的轎子都到門口了，再看病也來不及了，只好給女兒一些銀錢，讓她到宮里找個太醫瞧瞧。

福夫人著急地說：“女兒這樣子，怎么能進得了宮？萬一有個好歹怎么辦？”

福瑞安慰妻女說：“無妨，我已知會宮里親戚，他們自會照應著。”

福英蘭用絲巾遮住丑臉被抬進了宮。初進紫禁城一切都新奇，福英蘭到處觀瞧，發現這里殿堂亭閣富麗堂皇，花草繁茂如臨仙境，可是，過來過去的女人卻丑得要命，完全不像之前想的那樣，皇宮內美人云集。

英蘭進了秀女館所，這里待選的秀女有上百人，倒是有不少的漂亮人兒。

這天，英蘭和其他秀女們等宣，英蘭一轉身撞到一人，嚇得大叫：“有鬼！”那人面黑如漆、血盆大口，虎背熊腰像個男人，但戴著插滿花朵的旗帽，是個女人哩。

太監喝道：“這是云貴人，還不跪下！”

這個似男似女的丑女，居然是皇帝的枕邊人，她是來負責秀女甄選一事的。

云貴人歪眼看英蘭，粗聲粗氣地說：“把面巾摘下。”

英蘭摘下面巾，周圍一片“哇呀”聲，英蘭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丑得恐怖。云貴人嘿嘿一笑，摸摸英蘭的小胖肚子：“福態福態，你是哪家的姑娘？哪個旗的？”

2

云貴人對福英蘭很有好感，關照嬤嬤給她住單間，吃上好的食品，英蘭放開肚皮死吃活填，直吃得飽嗝兒不斷，臭屁連連。

英蘭好奇地想：莫非這云貴人就是父親所說的“親戚”？據說她也是正白旗的。

英蘭這般好的待遇讓其他秀女很不服氣，她們聯合起來攻擊她，故意說話讓她聽到：“丑婦也當香餑餑了，到時皇上看到不嚇死才怪，就算選上了也得進冷宮。”“八成是云貴人的親戚，就算親戚又怎么啦？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

英蘭被冷落孤立，但這并不影響她順利入局。她心驚膽戰脫下衣服，讓嬤嬤檢查身體，她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疙瘩把嬤嬤嚇壞了：“哎喲，身上長的是什么呀？這可怎么行？皇上怪罪下來吃罪不起啊。”

嬤嬤斷定這是病，要傳太醫來治，英蘭哭道：“治不了的，我來之前做了個噩夢，說我前生作惡多端，這輩子要生惡瘡來還。”

嬤嬤又老又丑的臉湊到英蘭面前，惡狠狠地說：“你前輩子的事我不管，這輩子你注定是皇宮的人，到時皇上不喜歡你，你就一輩子呆在冷宮直到老死，吃沒人管喝沒人管，死都沒人管。瘋掉的前朝嬪妃很多哩，要不要去看看她們的下場？”

英蘭嚇白了臉，她有個遠房表姐，本來是個花樣的姑娘，進了前朝皇帝的后宮封了常在，后來不知怎么瘋了，又莫名其妙地死了。

這病總歸得治，宮里醫術高明的太醫成把抓，英蘭呆在館所等太醫。她可不想在冷宮瘋死。

想著可憐的表姐，想著以后在宮里的日子，想著遠離的父母，少不更事的英蘭抽抽搭搭落下了淚。

外面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太醫來了，自稱叫董威。董威一身藥味，年紀很輕，他不過是太醫院一個配藥的，醫術當然不錯，但論資排輩還輪不到他給重要人物看病，只能給福英蘭這樣的秀女看看病。

董威墊上手絹給英蘭診脈，他說：“脈象正常啊，小主身體很好，只是有些積食了。”

英蘭抽抽搭搭又哭了，董威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哭，不知如何是好，他忙又跪下：“小主是大富大貴的人，身體其實沒有大礙，何須如此難過？”

英蘭哭道：“我天生頑劣，只想守著父母嫁個普通人。痛痛快快度過余生，哪想到會進宮，哪想到生出這場怪病……”

董威茫然地看著英蘭哭訴，直到嬤嬤進來催，他才起身給英蘭開了方子。

3

福英蘭吃了方子上的藥，病情未見多大好轉。選秀的殿選就要開始了，進來的秀女大半被退選了，只留下了十五人。

本來以福英蘭的資質，也該是被刷的，但她居然過關了。嬤嬤討好她說：“是云貴人特意關照的，姑娘好福氣。”

這個云貴人，必是自家的什么至親，英蘭想。

殿選這天，英蘭見到了圣母皇太后和所有嬪妃，哇，只見珠光寶氣一片，花團錦簇一堆，珠光寶氣、花團錦簇裹著一個個奇丑無比的女人，這些女人就是后妃們，云貴人也在其中，竟算不得最丑的。

英蘭望著她們差點兒想吐，不知皇帝身在這群妖女當中，會是什么感受？

再看身邊被篩出的秀女，竟一個賽一個的丑，原先看到的漂亮人兒一個也不見了，只剩下些歪瓜裂棗。

中間的位子空著，主角皇帝不在。太后很不高興，問旁邊的太監：“皇帝哪去了？”

太監說：“皇上一早出去微服私訪了，說要是趕得及就回，趕不及就由老佛爺和皇后代選。”

皇后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怕是微服私訪花街柳巷去了吧？這么多嬪妃偏要冷落著……”她被太后的眼色制止住沒再往下說。皇后非常年輕，她是太后的外甥女，臉大得像月餅，眼睛小得像葡萄干，背駝著干巴瘦，也是個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的丑女。endprint

那邊云貴人對英蘭伸了伸大拇指，示意她努力，英蘭嚇得不敢看她。

4

秀女們鉚足了勁，在殿前各展技藝，或對詩唱賦，或寫字畫畫，或溜須逢迎，個個表現不俗，太后和皇后嘀嘀咕咕，留了幾個退了幾個。

輪到英蘭了，她甩著手巾前進，花盆底鞋一個不穩差點兒摔倒，也許是害怕，也許是早上吃太多，英蘭來了個大大的、充滿雞蛋味的飽嗝兒，引得周圍哄笑一片。

接下來，太后問她詩詞女紅，英蘭一臉茫然答非所問，最后她忍不住說道：“老佛爺，民女沒讀過幾天書，也不會女工針織，倒是種得一手好花草，御花園的花草我準能打理。”

上面笑聲更大了，太后笑得直哆嗦：“這是在給皇帝選妃，又不是招花匠，這個人算了吧。”

誰知皇后笑著說：“我倒覺得她很可愛，做妃子能讓皇上開心就是，讀那么多書做什么？女工針織也不必她來。”

云貴人站起壯碩的身體說：“這女子一臉福態，倒是入后宮的命。”老佛爺說：“可她臉上那一片片紅疙瘩，是不是太礙眼了？”其他丑妃們七嘴八舌，居然都力挺英蘭。

不知是殿選緊張，還是天氣太悶熱，英蘭眼前一黑暈倒在地，就在她暈倒的那一瞬間，她聽到太監扯著尖嗓急報：“不好了不好了，皇上發病了。”

等英蘭醒來才得知：不到20歲的皇帝得了花柳病，已生命垂危。滿宮丑女，難怪皇帝愛進花街柳巷，就算尋常妓女也視若天仙嫦娥一般。

沒幾天皇帝駕崩，都忙著辦喪事去了，選秀的事泡了湯，秀女們被遣散。

想著云貴人的關照，福英蘭托太監幫忙見她一面。成了寡婦的云貴人沒多少悲傷，反正皇帝也沒怎么寵幸過她，他死了活了一樣是當寡婦。

云貴人沒精打采地說：“行啦行啦，我什么也沒給你做，你做嬪妃沒指望了，不過能恢復自由嫁個普通人家，未必不是福氣呢。”

英蘭問她可認得福瑞，云貴人愕然：“什么福瑞？我不認得，聽都沒聽說過。”

英蘭很驚訝，云貴人難道不是她家親戚？可她為什么要幫她？

云貴人仔細看了英蘭已恢復不少的臉龐，道：“沒想到你原來是個美人，幸好未選你入宮，不然我們這些嬪妃可沒了活頭。”

看來云貴人是看她丑才幫她的，英蘭一時間明白了為什么宮里全是丑女。滿人講究血統純正，再加上要有一定家世，入宮選秀的漂亮的滿族女子更奇缺了。還有：選秀活動皇后和嬪妃要參與，她們為得圣寵，哪會把真正漂亮有才的女子選進來，成為自己的勁敵呢？這就難怪皇宮會成為丑女集中營了。

5

福英蘭回到家，問父親在宮里有什么親戚，福瑞說：“哪來什么親戚，不過是為了安慰你。”

英蘭回到家后她食欲大減，身材很快恢復苗條，且臉上的紅斑自行消失，轉眼一年過去，福瑞進京做官，新皇尚小，英蘭終于可以自行婚嫁了。

這天父親生病，太后體恤他派了太醫來，英蘭一看那跟老太醫而來的，不正是董威是誰？想起當時宮中的情形，她不由臉羞得通紅，而董威對這美麗如花、身材窈窕的女子茫然不識，當時他見到的是丑女、肥女英蘭。

再過一年，董威成了福家女婿，真相才得以大白。董威說：“那日我已看出你是故意得病，看你哭得淚人一般，便想著成全你吧，所以開的全是無功之藥。”

福英蘭從沒想攀龍附鳳成皇妃，所以入宮前她暴飲暴食使自己發胖，又吃了刺激性藥物，使自己生了紅疙瘩，其實得的就是普通的蕁麻疹。

選自《故事林》2013.10上

（段明 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