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閃電[組詩]

高凱

內心的閃電[組詩]

高凱

放蜂的人

放豬的人和放羊的人

不如放蜂的人

放牛的人和放馬的人

不如放蜂的人

蜜蜂不是牲畜不用吆喝驅趕

放蜂的人只需引領著蜜蜂遠行

放蜂的人和蜜蜂

一生在美麗的花叢中勞動

從來不知道什么是辛苦

放蜂的人

直接深入美麗深入甜蜜

而且把甜蜜傳給美麗

把美麗傳給甜蜜

放蜂的人本人比蜂蜜甜

放蜂的人本人比蜜蜂甜

一個不放蜂的人

如果被路邊放蜂的人蜇一下

從傷口到心里都是甜的

我家藍藍的天上

有喜鵲也有烏鴉

有燕雀也有鴻鵠

我家藍藍的天上

有黑云也有白云

有一場一場的暴雨

也有一次一次的甘霖

我家藍藍的天上

我家的鉆天楊之上

我家的黃泥小屋之上

只有一道美妙的彩虹是單單的

沒有個對比

一根針的比喻

給我們當牛做馬的母親

長年累月縫縫補補

綿里藏針

母親很小一根白線和一根黑線

就能將母親牢牢拴在家中

穿針引線

母親的目光比針尖還要尖銳

針對生活母親能一針見血

有時比天地還大

有時比針眼還小

是母親的心

不盡的日子里一條長長的地平線上

最吃力的是母親的身影

母親很輕最后一次跌倒

像一根針落在大地上那樣

寂靜無聲

一根針

就像扎進母親生命深處的一根荊刺

母親麻木而讓我們疼得刺骨

石匠

村子里

誰能從山上啃下一塊大石頭

誰就是石匠

石匠是一塊最硬的石頭

村子里所有的石頭在石匠手里

都是軟的

石匠的兒子

也是石匠就像一塊大石頭

能生一塊小石頭那樣

石匠頗具匠心

而且石匠從不輕易吭聲一旦開口

也是石頭在說

其實之所以出現石匠

是因為村子里有比命更硬的東西比如糊口的糧食

誰最后能用碌碡碾子磨子

幾顆堅硬的牙齒嚼細場上一年的糧食

誰才是真正的石匠

米里的蟲子

時間一長

米里就會自然地生出蟲子

米里的蟲子就是人們說的寄生蟲

對人有害無益

在米里一個蟲子能找到另一個蟲子

兩個蟲子在一起又能生出一窩蟲子

為了吃米蟲子一直隱藏得很深

米的表面平時顯得十分平靜

但是一旦把米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蟲子就會暴露無遺

吃米的人只要細心去發現

就能挖出一串蟲子

上面

所謂的上面

就是高出下面的以上那些地方

種子要到上面去

長長的根莖要到上面去

莊稼要到上面去

彎彎的炊煙要到上面去

悠悠的風箏要到上面去

身子要到上面去

輕輕的魂兒要到上面去

萬物生長一切事物所到達的上面

就是黑暗的泥土之上

倒淌河

這一條河究竟想到了什么

半路突然掉過頭去

一路向西

這一條河經過了什么

這一條河看見了什么

脫了韁繩似的

一路向西

這一條河放下了什么

這一條河拿起了什么

脫了韁繩似的

一路向西

這一條河

本來是跟著一條大河從天上來的

是不是又要獨自回到天上呢

替罪之羊

后來在人群里

一直由人扮演這個悲劇角色

但只是一些人為另一些人替罪

替罪羊只是從前的一個典故

與羊毫無關系

人群自古是羊群的地獄

悲劇始于最初的羊群入城

一身無罪之罪

被挖了心被吃了肉被喝了血被穿了皮

還要替人上斷頭臺送死

而今另一個羊群又在入城

漫山遍野的羊群被趕進了人群

羊群鄉愁遍地

以后羊會是人的罪人

抑或是人的親人呢

羊群難逃命中注定的厄運

羊群以草為食而人群嗜血成性

人群的一些罪孽可能還是要羊群頂替

而這一結局正在進城的羊群

仍是那么渾然不知

在地上

我看見一道閃電

在天上

我聽見一陣雷鳴

在天上

我遇見一架彩虹

在天上

暴雨中我陷入了一條泥濘的道路

在地上

白天的月亮

此時我的世界日月當空

太陽蒼老月亮蒼白

白晝與夜晚同在

昨日與今日重疊

哦在一個巨大的瞬間里

我看清了命運其實只有一種可能

盡管我同時看見了一個物體

一模一樣的正面和背面

上帝高高拋過我頭頂的

是一枚

詭異的銀幣

明日是不是會咣當一聲落地呢

我不用選擇只管等待

皮影戲

朝著光亮

一個人從娘胎里探出腦袋

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人世間沒有影子的人

肯定沒有靈魂

好戲都在夜幕下

一個亮子讓一張皮子血肉豐滿

又讓一個個影子活靈活現

文戲武戲都是人戲

戲里戲外都是戲人

為影子活著臺上吆喝一聲逮住了鬼

又逮住了神臺下一聲吆喝

自己逮住了自己

只是祖祖輩輩明處唱戲的人

命一直比不上暗處看戲的人

一輪明月在石頭里升起

一次水中撈月

讓我有了一塊月亮上的石頭

思念伊人

我又有了一輪石頭里的月亮

沒有和我錯過是一塊石頭

錯過了可能就是一塊美玉

未曾殘缺一塊石頭被天地千年求證

一輪明月在石頭里升起

我今世等來的一點點前世緣分

終于被月亮命名

我要愛一個很丑的人

易碎的都是很美的東西

比如讓我絕望的斷臂維納斯

可能還會繼續破碎

我已經沒有愛美之心

我愛得很累甚至被愛得很累

從今以后

我要海枯石爛愛一個很丑的人

我要一心一意把世界上一個很丑的人

從外到里然后從里到外

愛出一點點美來

黃土里的石頭

黃土里有很多石頭

黃土里的石頭就是黃土的骨頭

黏性很強的黃土

越干旱越堅硬越有矗立性

黃土里的石頭是黃土自己長成的

黃土里的石頭

沒有被那些镢頭鐵锨和犁鏵啃下

黃土里的石頭都是硬骨頭

黃土里的石頭

藏在黃土里一旦露出崢嶸

就會被用來對付天底下更硬的東西

比如石頭磨子石頭碾子

比如磨刀石

當然還有石頭廟里的石佛

神龕上一尊不老的石佛不知要對付

多少蕓蕓眾生

石頭眼鏡

也是由黃土里的石頭打磨而成的

人世上一些非常疑難的問題

需用一塊尖銳的石頭仔細去看

比如一個面朝黃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