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彩平
互聯網的是是非非
■ 王彩平
互聯網對于整個人類生活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作為一種新型媒體,尤其是在微博等自媒體出現以后,其對于以往的媒體格局,特別是政府的輿論引導工作,提出了更加嚴峻的挑戰。
歲末年初,有兩個大新聞在中國傳媒界“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是上海《新聞晚報》于2014年1月1日起停刊,有記者為此填寫《江城子》:“十年青春空飛揚,人未老,報先亡,新識舊友,何處訴離腸。千簡萬牘著文章,朝隨露,夜伴霜。一夜北風旗幡亂,刀筆斷,鳥弓藏,青絲白發,誰人不彷徨。往昔崢嶸隨流水,落花黃,晚報殤。”哀傷意味不絕于耳。二是海爾改變廣告投放策略,不再向雜志、廣播和電視等傳統媒體投放硬廣告,轉而投放新媒體廣告。張瑞敏這個在深度反思互聯網思維對海爾的影響之后做出的決定,讓以賣廣告為生的傳統媒體唏噓不已,各路人馬唱盡挽歌。
回顧媒體發展的歷程,遙想當年,廣播出現的時候,有人說報紙要死了,電視出現的時候,又有人說廣播要死了,如今,互聯網出現了,傳統媒體衰亡的論調再次唱響。雖然可以預見的是依然各行其道,但“狼來了”的驚呼還是讓人感覺到了互聯網的凌厲攻勢。
事實上,正像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所說:“信息技術的發展將變革人類的學習方式、工作方式、娛樂方式,一句話,人們的生存方式。”互聯網對于整個人類生活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作為一種新型媒體,尤其是在微博等自媒體出現以后,其對于以往的媒體格局,特別是政府的輿論引導工作提出了更加嚴峻的挑戰。本文不妨從輿論引導的主體和客體兩個視角來做一番分析。
站在互聯網的角度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種新技術的出現,至少從以下四個方面對當前的輿論引導工作提出了挑戰。
一是微博等自媒體在傳播方式上實現了核裂變式的廣泛傳播,這就對新聞和輿論傳播產生了革命性的影響,幾乎顛覆了“把關人”這一傳播學經典理論。1947年,傳播學四大奠基人之一、著名的社會心理學家庫爾特·盧因在《群體生活的渠道》一書中提出了“把關人”理論,即在群體傳播過程中存在著一些把關人,只有符合群體規范或把關人價值標準的信息內容才能進入傳播的渠道。傳統媒體在信息發布之前,把關人(記者或編輯等)會根據一定的標準(通常為新聞價值)對信息進行把關,使得進入廣播、電視、報紙等傳統大眾傳播渠道的信息,大到是否采用這則信息,小到稿件的語言措辭,基本上都是符合傳媒組織的立場和方針以及社會價值衡量標準的。然而,在“自媒體”條件下,只要不涉及敏感話題,每個網民都可以不經任何人同意,在微博上即時實現消息的傳遞。雖然各大運營商都設置了嚴格的機器審核和人工審核程序,但這種審核主要是通過設置關鍵詞來進行的,更多地體現為政治把關。因此,當傳統媒體的把關人還在琢磨這條消息要不要報道的時候,該消息早
已通過微博、微信等平臺被廣而告之了。更何況,是否監管微信,還存在侵犯隱私的倫理困境。
二是互聯網具有強大的組織和動員能力。網絡組織主要是通過網絡群組來實現的,即網民根據人際關系、興趣愛好、價值取向等,通過社交網站組織群組來開展活動,而網絡群組里進行的一些隱蔽活動,政府是很難進行監管的。
比如,2011年1月底至2月初埃及政局動蕩期間,“臉譜”是抗議者傳播信息和組織活動的主要途徑,因此,許多媒體把埃及和中東的這波公眾抗議浪潮稱之為“推特革命”或“臉譜革命”;美國在“占領華爾街”運動中,人們借助于Twitter、Facebook和Meet up等平臺,建立了聯系,聚集起來參與運動;在俄羅斯反杜馬選舉舞弊活動中,很多網民通過“臉譜”、“推特”和俄羅斯本土的社交網和國際社會進行聯系,一些網民還自發在微博上建立一些群組,然后走上街頭進行抗議活動,導致整個活動像滾雪球似的擴大,有評論稱這是俄羅斯歷史上第一次非傳統力量發動的大規模抗議活動。
在有些國家、群組和圈子發展到后來成立了政黨,如美國臉譜網民組建的茶黨和咖啡黨,支持者和成員超過幾十萬,成為影響美國的重要力量,而由支持盜版的網民組建的海盜黨已經成為瑞典第三大政黨,很多成員還在歐洲議員競選中獲勝,目前,有十多個國家都出現了海盜黨,還組建了全球海盜黨聯盟。
如今,網絡社交應用與手機定位功能相結合,對網民的動員可以實現精準化,即通過分析網民的不同態度或興趣等,對特定群體進行精準動員。總之,如今當有人提出“世界微博政治史”這樣的說法時,表明了在微博等社會化媒體的幫助下,個人影響社會的力量在逐漸增加,“人人都可以低成本地挑戰國家”越來越成為現實。
三是作為一種新型社交媒體,互聯網的輿情呈現出一些新的傳播特點,如人肉搜索、網絡謠言、群體極化、網絡審判等等,這些都是頗受詬病的網絡暴政現象。
網絡暴政之人肉搜索。2013年12月2日, 廣東陸豐18歲女高中生琪琪到一家服裝店購物,店主懷疑她偷衣服,于是將視頻截圖發到微博上求“人肉”。“人肉偷衣服女生”的信息引起了熱烈反響,眾多網友紛紛參與“人肉搜索”。很快,琪琪的個人信息曝光,被同學朋友指指點點,網上也是一片辱罵之聲。3日晚,在連續發出“第一次面對河水不那么懼怕”、“坐穩了”兩條微博后,花季少女琪琪無奈走上絕路,跳河自殺。“人肉搜索”的目的是希望用社會道德評判來約束不道德行為,但其侵犯個人隱私權等相關權益的不良后果,急需被規范和監管。
網絡暴政之網絡謠言。在輿情發酵的過程中,謠言往往是最有力的情緒觸發器和輿論助推器。回顧近年來的網絡熱點事件,幾乎找不到其中一件能與謠言絕緣。以馬航事件為例,一開始是各種“平安降落”的謠言,之后,在漫長的等待消息的過程中又充斥著各種陰謀論,所有這些都在符合網民心理認知的美好愿望與合理想象中,裹挾著大眾集體走向極端。謠言的作用總是消極的,因此,即使是以言論自由自居的西方國家,其憲法也對那些引發“明顯而即刻的危險”的言論加以限制,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有過一句名言:絕不會保護任何人在戲院中誑呼起火引起恐慌的自由。
網絡暴政之群體極化。互聯網群體極化現象,是網民在圍觀和
吐槽某個事件的過程中,“集體無意識”升級后形成的大眾集體狂歡。就像莫斯科維奇在《群氓的時代》中所說的那樣:“事實上,人類群體的水準降到了其最差成員的層面,群體中人的思想行為就會接近那些最低水準人的平均水平……地位最低人的標準被用來判斷非常普通的事情。”以郭美美微博炫富風波中的“萬呸回帖”奇觀,以及中國紅十字會總會在蘆山地震中被滿屏“滾”的群體行為來看,無疑是群體極化心理在微博中的極端表現,是不折不扣的“網絡暴政”。
網絡暴政之網絡審判。作為民意表達的最現代化的渠道,互聯網在輿論監督方面無疑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是,網絡監督如果走向網絡審判,則背離了其初衷。然而,近年來,網絡審判屢屢出現,比如在民意洶涌之下,法院最后判決鄧玉嬌故意傷害罪,免予刑事處罰。有人振臂高呼“正義的勝利”,“鄧案是中國法律進步”,也有網友提出否定和質疑,認為判決當天是“中國法律黑暗的一天”。從本質上看,網絡審判其實是網絡監督的一種異化,值得引起警惕。
四是網絡輿論越來越多元化,使引導輿論的難度和挑戰不斷加大。正如托克維爾曾經指出的,“在平等的時代,人們并不相信有關他們彼此之間全都一樣的說法,但是這種比喻卻使他們幾乎毫無節制地信賴公眾的判斷力,其原因就在于,所有的人同樣開明似乎是不太可能的,真理并不會與人數上的優勢攜手同行。”在自媒體時代,雖然技術的發展使每個人都獲得了“話語權力”,但是“話語權力”依然屬于少數人,他們被稱為“輿論領袖”。
根據《人民網》輿情監測室對網絡“意見領袖”進行的調查發現,在近年一些突發事件和公共議題上,網絡“意見領袖”的影響力常常超過媒體和政府在微博中的傳播力。平時大約300名全國性的“意見領袖”影響著互聯網的議程設置。在這個頗有影響的特殊群體中,具有文科專業、高學歷、男性、中年人、閱歷豐富、高收入等共同特征。
值得引起注意的是,調查顯示,300名“意見領袖”中,政治價值觀屬于自由派、對政府和現行體制有較多批評、偏右翼的人數較多,有162人,約占54%;偏左翼的為53人,約占18%;屬中性的有85人,約占28 %。在多元多樣化的思想文化領域,如何確立一個基調,如何在此基礎上形成和諧的多元復調式社會輿論,對于當前的輿論引導工作提出了巨大的挑戰。
從當前輿論引導工作的主體——政府視角來看,面對新媒體背景下輿論引導工作出現的新情況與新特點,在思想觀念、組織安排、制度建設,以及行為方式等方面,還存在一些與新形勢、新任務、新要求不相適應的深層次問題。
首先,在思想層面,對互聯網的技術特點和網絡輿情發生發展的規律缺少深刻認識,因此,對于互聯網輿情的管理基本上還停留在被動應付的狀態。以近年來比較熱門的一門公務員培訓課程“網絡輿情應對”為例,從課程的名稱中就可以感受到,倉皇應對的感覺呼之欲出。再比如這幾年宣傳部被戲稱為“滅火隊”,不停地與全國的各色媒體周旋應付,這樣的輿論引導工作的真實狀況,一方面反映出了當前各級政府在網絡輿情處理方面的能力缺失,更為重要的是,事務性的疲于應付,使得宣傳思想部門幾乎沒有時間去考慮,更無暇顧及創新新形勢下的意識形態工作。
任何一個新事物的萌芽、出現、發展、消落,都有其內在的發展規律,我們必須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去認識并適應這種規律,逆規律而為,注定只能失敗。認識是行動的先導,對于當前新媒體環境下的輿論引導工作,一是要充分認識到網絡輿情是社會輿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反映社情民意的重要窗口;二是要充分認識到網絡輿情與之前的社會輿情相比,具有很多的質的差異性;三是要充分認識到輿論引導不是輿情應對,“引導”比“應對”更重要。
其次,在組織安排方面,網絡輿情作為一種新生事物,對已有的政府組織架構和制度設計提出了新要求。從目前的現實情形來看,因其具有的高度危害性,各地各部門都要高度重視網絡輿情,但效果卻差強人意。首先,在宣傳部門之下成立了網絡中心等互聯網輿情引導的專門機構,但一方面受限于編制等客觀條件,從事輿情收集與研判的隊伍大多都是非在編人員,這樣的客觀實際遠遠不能適應高度重視的主觀需求;另一方面,由于互聯網是個新生事物,年輕人使用更加普遍,比如“90后”就被稱為是“互聯網原住民”,因此,在互聯網輿情引導的理念層面,更加注重在形式上,比如說信息發布的語言上,去迎合互聯網的特點,而不是將互聯網引導納入到政府輿論引導工作的整體中來,去探討新形勢下輿論引導工作的規律與方法,真正找到一條適合于化解社會情緒、形成社會共識的輿論引導之路。同樣基于以上認識,在選拔使用從事互聯網輿論引導工作的人員時,也傾向于使用年輕人,而互聯網輿情的研判,事實上需要具有更高的政策水平和思想認識,因此導致了目前的互聯網輿情研判工作流于膚淺,不能真正發揮參謀部和智囊團的作用。
再次,在制度建設上,一方面,在網絡輿情監測、收集、分析、研判、引導的全過程,尚缺少一套完整的機制,尤其在互聯網輿論引導方面。另一方面,就具體的互聯網輿情處置而言,無論是處置程序,還是行為規則,都缺少科學合理的制度設計。因此,當一些重大的網絡輿情發生時,政府的信息發布在速度和內容等方面都不能令公眾滿意,甚至因此引發網民的猜疑與反感。
此外,在當前的互聯網輿論引導實踐中,之前的管控思維依然占據主導地位,技術手段落后,引導方法單一,導致在發生重大或敏感突發公共事件時,在涉及政府公共政策、公共形象等焦點問題上,互聯網輿情管理的方法主要以行政管理、行政命令等行政手段為主,不分青紅皂白,一律采取“封、堵、刪”等強硬方法,或者通過網絡水軍發表一些一眼就能被識別出來的官方口徑,而不是針對某個事件或某種言論的實際,通過政府信息公開,或者與公眾展開對話與探討,來解疑釋惑或化解輿情,以至于在輿情迅速發展,形成危機狀況時,政府相關部門才不得不出來“澄清”、“辟謠”、“解釋”,這樣的被動應對使互聯網輿情引導的實際效果大打折扣,而政府在處理互聯網輿情時形不成合力,往往導致本屬正常的群眾利益訴求表達,逐漸演變為網民關注的熱點問題,從而使輿情擴大化,釀成針對政府的輿情危機。
互聯網時代,正如狄更斯在《雙城記》開頭所說,是個最好的時代,當然,也是個最壞的時代。因此,各級政府部門一定要順應新的技術條件下信息傳播的新規律和新的社會條件下群眾(網民)對知情權的新需求,認真研究新媒體時代互聯網輿論引導的新規律和新特點,探索新時期互聯網輿論引導的新方法和新手段,從而為社會轉型和變革創造良好的輿論環境。
(作者為國家行政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