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如何通過光影來塑造人物

□文/張晴丹，中國傳媒大學動畫與數字藝術學院碩士

電影《花樣年華》劇照

光給了地球生命，是光讓我們的眼睛看到的事物能成像。光與影是不可分割的，有光自然就會有影，我們看到的任何事物都是由光影構成，光影也是電影視聽語言里不可或缺的造型元素。電影本身也是一種觀看的藝術，除去聽覺，剩下的視覺就起著主導作用，正因為有光，電影中的畫面信息才得以傳遞給觀眾，觀眾從這些充滿光影交錯的畫面中才能得到導演傳遞給觀賞者的信息，光影給了觀眾完全不同的視覺體驗，而電影中的人物性格又對劇情的發展產生推波助瀾的效果。

作為學習電影藝術的我們，需要多方面借鑒電影里的美學知識來充實自己的表現手法，既是基于光影在電影里的重要地位，也是為了提升今后自己創作作品的視聽效果，因此研究光影在電影里的有機構成和功能，研究光影是如何塑造人物形象以及心理特征的。

人物形象是電影敘事的主體，電影人物中的形象不同于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他是具象化的，是活動著的視覺化的形象，除了演員的裝扮和道具之外，光線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也起著十分關鍵的作用。

如何用光影變化在影片中完成對人物的塑造，這是電影藝術與技術完美配合才能達到的敘事效果。為了達到導演所想要追求的這種效果，需要一段相當長的工作實踐和摸索，以及對光影運用的準確掌握，這就要求我們不僅僅是將拍攝場地里的燈光打亮就行，而是要在所學基礎上，認真分析光影變化所帶來的各種影響，準確地運用光線，塑造好劇中的各個人物。根據刻畫人物內心的活動，處理好人物與環境以及背景的關系，從而處理好各種環境光效的變化，以及各種氣氛要求。

諸多影片中都能明顯地體現出光影對人物形象塑造的影響。光線可以把電影人物的外型塑造得很醒目，而且還能刻畫人物內心世界的矛盾與沖突、人物外在氣質，以表現人物的性格特征，以及營造人物所在的典型環境和特定氣氛，用以烘托和渲染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而這正是推動故事發展的內在的依據和動力。

每項電影視聽功能都有它的規律可循，光影也不例外，光影有它的種類之分，也有指向之分。每一種光影對于人物的塑造都會產生異樣的效果。

一、自然光與人工光對人物的塑造

根據光的來源種類，光線分為自然光和人工光。電影中很多場景都充分結合了兩者來塑造人物外型或心理微妙變化。兩種光源體現出的是截然不同的美學效果，早期的電影由于技術的限制更趨向于使用自然光，優點是自然而真實，隨著電影技術的進步，加入了很多人為的燈光效果，以至于畫面更清晰豐富，現在甚至可以用電腦三維技術人為的創造一些奇特的光線效果。

(一)自然光

自然光指的是室外太陽光、雨水或玻璃等對太陽光的反射光。自然光能最真實地表現畫面。

比如日本著名導演黑澤明的《羅生門》中就很好的運用了自然光線來塑造片中的人物。

《羅生門》中有三個時空:一是現實的羅生門時空;二是過去審訊犯人的公堂的時空;三是案發當時的時空。當鏡頭敘事轉向第二層空間(樹林)的時候，黑澤明采用了當時絕無僅有的拍攝方法，把攝像機帶進樹林，透過樹葉拍陽光，這種自然光線的各種明暗對比，這種光線的奇妙運用加深了故事的神秘感。從導演安排層面講，他本身就是要體現出每個當事人內心的微妙變化，這里便很好地運用了樹林里光影的奇妙美感，塑造了人物。

例如在片中多襄丸、女人真砂、武士丈夫在林中所謂的搏斗，陽光透過樹林灑在多襄丸的身上，體現出了多襄丸內心變化，兩人在林中追逐的時候，一個強光打在多襄丸身上，更是強化了他那副貪婪的神情和欲望。此時林中射下的星點如劍光般刺眼，強烈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打在兩人的身上，震撼效果是非常強烈的。這一段中最著名的鏡頭就是女人的手在男人汗濕的后背上抓緊的特寫，汗珠升騰熱氣。多襄丸與女人丈夫搏斗，眼中射出的光仇恨而犀利;女子被多襄丸玷污時臉部的斑駁光影，體現出了女子的無力反抗，到后來出現的整個畫面光暈，這些都通過女子的視角去拍，并且由清晰到模糊的光影變化，說明女子由最初的反抗，然后到絕望、無奈和接受，對感覺的麻痹遲鈍;后女子要求殺害丈夫，她的眼神則充滿了乞愿、邪惡，用光將眼睛表達的內心活動展現得淋漓盡致。在現代電影藝術家手中，光線如同畫家手中的筆、雕塑家手中的刀一樣，成為烘托、渲染環境氣氛，刻畫人物、展示人物復雜而真實的內心世界的有力工具，黑澤明正是抓住了這一點，并將其很好利用，不愧為大師。

(二)人工光

人工光包括人工在現場打的燈光照明，以及用電腦特效制作的光線效果。人工光最大的優點是打破了自然光的局限性，也增強了光影的豐富性。這種光源創作出來的光線可以使得電影里的畫面更加具有強烈的造型表現力、空間創造力和藝術感染力。

比如王家衛的電影《花樣年華》里大多都采用人工光來塑造人物，推動劇情發展，尤其在影片中昏黃的路燈下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情感變化，這種曖昧不已的情調和壓抑的氛圍，將觀眾深深帶入劇情之中，并且通過這種光影的變化細微地體會到情感走向，這也是這部影片的成功之處。

二、軟光和硬光對于人物的塑造

在質量上，由于光線的集中程度不同，光影也分為軟光和硬光。

軟光指的是一種比較柔和的光線，發光面大，光源與拍攝對象之間有阻擋的物體，光線是間接投射到物體之上，軟光的光源較為分散，不會集中在同一個方向上，使得受光面和背光面陰暗過渡柔和，投影相應的更淡，具有不是很清晰的邊緣輪廓。軟光給人的感覺歡快、柔和，甚至可以減弱拍攝對象表面的粗糙感，使得畫面看起來和諧唯美。

比如影片《蝴蝶夢》中，對于人物角色的設計上，德溫特太太是一位善良、誠實而且美麗的女性形象，在光線塑造上就采用的是柔和的軟光效果，以此來給觀眾交代出她的內在形象;而電影中的那位管家，則是反派代表，采用了硬光來體現出她的恐怖可怕。

三、不同光源的光線對人物的塑造

因為光線方向的不同，可以分為:前置光、側光、逆光、底光、頂光這五種。光照的方向往往對于表現一個人物的形象和人物性格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更多的用作隱喻和暗示。

(一)前置光(順光)

前置光雖然可以均勻地照亮被拍攝物體，比較真實，使得畫面明亮、純粹，往往被用來表示某種接近于理想化的人物形象，但是也使得畫面顯得有些單調和呆板。前置光不如側光、逆光二種光線方向對人物的塑造來得明顯。當一部電影在塑造一個比較完美的藝術形象時會大量采用正面投射的光。

例如影片《維諾尼卡的雙重生活》里維諾尼卡最后一次正式演出時的片段，光從她的正面打在她的臉上，柔和而美麗，這是她死前的樣子，這種光線使得她的形象有一種古典油畫的美感，成為了一個完美的藝術形象。

(二)側光

側光是常用的采光方向，可以使被拍攝物體的層次分明，使被拍攝對象的受光部分、背光部分投影清晰地展現在人們面前，形成強烈的對比，所以側光在影片中常用來表現物體的立體形狀。側光與前置光剛好相反，前置光強調主體效果，影調豐富;而側光可以讓被拍攝物體的輪廓清晰地表現出來，可以在物體的凹凸處留下濃重的陰影，影片《紅高粱》在這一光線特點上極為突出。

影人們似乎十分擅長運用光線來塑造性格曖昧、內心充滿矛盾和沖突的形象。

例如影片《小島驚魂》中小女孩安的一個鏡頭畫面，她坐在樓梯上，這里的光源是側光，把她的臉明顯的分為明暗兩半，形成陰陽臉。她在劇情里可以看見活人也可以看見死人，這同時也是一種分裂的隱喻。一般都是用側光的方法來表明人物的某些曖昧的性格或者陰明兩岸的內心世界。

(三)逆光

這種手法又叫做剪影，人物或者拍攝對象只有剪紙一樣的輪廓。不同的地方用法不同，在不同的抒情或者敘事段落作用也不一樣，一般作用在營造氛圍，刻畫形象上。比如《陽光燦爛的日子》里，馬小軍在房頂上行走等待米蘭出現的一幕，就是采用了逆光的剪影手法，體現出了他焦慮迫切想見到米蘭的心情，以及開門的時候同樣如此。

還比如黑澤明著名電影《影武者》里的一段影像:拍地平線上的軍隊時，用了他所喜歡的美國導演約翰·福特拍片的手法，逆光的剪影和黃昏的感覺，對黑澤明要給影片帶來的情感基調，用鏡頭語言第一次進行了震撼人心的表達，即一種對這些戰士即將赴死的悲傷惋惜感，黑澤明要我們見證整個武士世界的消逝，以及他在其中發現的美。

(四)底光和頂光

當我們觀看一部劇情跌宕起伏的電影時，在人物關系和劇情并沒有完全呈現的情況下為什么可以區分出壞人和好人，這不僅僅會用到音效的暗示，其實在整體光線設計上也會有明顯展示。

比如電影《暗花》中正是很好的抓住了光影的這種氣質，并且準確地運用到所塑造的不同角色上，使導演想表達的電影情感準確地傳達給了觀眾。由于本片人物性格鮮明，為了突出這一點，在對梁朝偉和劉青云扮演的兩個角色上運用了極端的光影設計，片中很多經典的段落都把光與影體現得非常到位，這種曝光制作和光線設計給觀眾帶來了強烈的視覺感受。其中有一個片段是夜晚阿琛一個人駕車行駛在空無一人的公路上，這里畫面很黑，只有一個來自方向盤的底光照明，后景也是全部很黑，這樣的光線設計是典型的底光，表現出了阿琛的性格特點，底光的作用是營造人物陰險的氛圍，而事實正是如此，阿琛是一個壞人角色。阿琛毆打了一個持槍者后，給了他一個特寫鏡頭，打的是底光，阿琛的那種陰險毒辣也滲透在畫面里。

而在后來監獄里阿東和阿琛對峙的那場戲，更是將光影造型運用到極為夸張的地步，這也是影片極為經典的設計之處。其實封閉的牢房里這么亮的光完全是假定光源，非常的亮。這里再一次運用了底光的效果，并且將其加強了，背景全黑，讓觀眾再一次更強烈地感受到了阿琛陰森恐怖的個性，而這里阿東的受光方向與阿琛完全相反，是來自頭頂的強光，體現出了兩者的內心對峙，這種經典設計也鋪墊了后面劇情的顛覆性進展。

頂光其實通常是用來表現莊嚴神圣的，我看過的片子里，頂光相對比較典型的例子當屬影片《教父》。頂光照射下，看不清教父的眼睛，看不清教父的神情，教父一言不發，在光束中塑造了一個威嚴高大的形象，使得坐在他對面的人惴惴不安，這一形象也深入人心。

光線在表現人物上的力量是無窮盡的，它可以塑造人物的高大、圣潔、美麗、莊嚴、丑陋、邪惡、分裂等等性格特征，在電影里，這些手段已經被廣泛應用了。電影中充分利用光影這些特性來成功塑造人物的例子也比比皆是，光影給影片帶來了富有生命力的刻畫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