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曰慈，二曰儉首屆德國聯邦生態設計獎

熊明心

面臨日益嚴峻的生態環境挑戰，德國環保部和柏林國際設計中心（IDZ）從2012年開始，特別設立聯邦生態設計獎（German Federal Ecodesign Award）。獎項分為產品、概念和新生力量三大類。產品類作品，是已經進入德國市場的物質性商品、非物質性服務及兩者的結合。概念類作品，可以是已經有成熟市場且有望進入德國市場的產品樣機，也可以是具有相當可行性的樣板項目。新生力量類作品，是能在三年內完成學業的德國設計高校在讀學生的產品或者概念作品。第一屆獲獎作品巡展自2013年12月在漢堡藝術與工藝博物館展出。通過獲獎作品，解讀生態設計的內涵，反思設計在當代社會中的意義，是現實而意味深長的話題。

生態設計的核心原則

從基本的定義看，“生態設計”（ecodesign）是

“可持續設計”（sustainable design），是一種通盤考慮產品整個生命周期對環境產生的影響的設計觀念與方法。產品的整個生命周期，包括獲取材料、生產、包裝、運輸、使用、報廢處理的各環節。在上述每個環節，都要充分估算對能源、材料、水和土地資源的消耗，控制其噪聲、震動給人和環境帶來的影響，考慮在生產、使用乃至廢棄填埋時的排放物對水、土地、空氣和人體健康的影響。

產品類獲獎作品Wilkhahn公司生產的辦公座椅“ON”是滿足上述要求的絕佳范例。從功能角度說，該座椅采用專利3D運動力學系統，核心部件是一體式的椅面和椅背、基于專利技術的靈活扶手，能協調脊柱、關節和肌肉，令人體在座椅上舒適地自由移動，在各種姿勢和運動中都保持放松和平衡。從個性化服務角度看，該產品構造輕質，部件精簡，高度模塊化，

便于個人組裝。其環保特性有兩個亮點：第一，產品經久耐用。材質好、易拆卸，每個部件都可以維修或更換。第二，座椅各部件都由單一材質構成，廢棄后易于回收。97%的材質，可循環再生。評選委員會對座椅“ON”的環保特性非常欣賞，在評語中稱，只要開發者不斷提高諸如舒適性等方面的產品功能，“ON”座椅將成為“極其杰出”的產品。

類似的產品還有Firetube公司生產的火管壁爐系統（firetube Ofensystem）。極簡設計大大延長了產品的使用壽命：首先，外觀永不過時；其次，設計的高度模塊化和清晰性，令其便于拆卸、更新和維修。從材料對環境的影響看，該壁爐不采用對環境和人體有負面影響的化學性表面涂層，代之以油脂制成的水溶性涂層；此外，產品廢棄后，材料回收循環率高達100%。還有，該壁爐燃燒木料后產生的煙塵符合BlmSchV細微顆粒二級排放標準。

近幾十年來，即用即棄的“一次性生活”被視作理所當然。即使在生態危機悄然迫近的今天，這種無節制的耗費，因為利益驅使和強大慣性而無法剎車。設計，作為觀念和產品的中間環節，難辭其咎。現代社會還有一種變相的“一次性產品”。比如，一款電子產品上市后很快被另一款大同小異的升級品取代。產品過了保修期很容易壞掉，更換新品比維修更經濟方便。設計和營銷給消費者灌輸購買新品令人更有品位的想法，背后傳達的是對物的占有決定人的本質這種荒謬觀念。生態設計拒絕消費社會的貪婪草率，強調產品經久耐用的特性。高質耐用，不僅是傳統意義上的好材質和上乘做工，更意味著產品易拆卸，單個零部件便于維修更新。現代工業設計的簡潔明晰與高度模塊化對后者提供了有力支持。

節能環保設計

減少能耗和控制排放是生態設計的基本要素。Alfred K？rcher公司的“eco！efficiency”干式吸塵器，將這點做到極致：以750瓦的功率，達到普通產品1300瓦的工作效率，節省40%的電力。使用吸塵器時最令人不愉快的因素——噪音，減少了70%。產品廢棄后，95%的材料可循環回收。

另一個概念類獲獎作品，VELUX公司的漢堡舊房改造樣本項目“光能屋”（LichtAktiv Haus），則是綜合性節能的典范之作。新建和拆除建筑產生的垃圾占社會垃圾總量的25%，而目前德國造于1950年-1965年的戰后住宅建筑占全部住宅建筑的30%，因此舊建筑改造是能源問題的重頭戲。

光能屋位于漢堡威廉斯堡區，是典型的50年代民房。在被動節能層面，該項目完成了兩項改造：第一，舊建筑按照《德國能源法案》規定，在外墻增加了保溫絕緣層，替換了老式窗戶，舊屋頂改造為新型預制屋頂，解決了舊屋能耗高的問題。第二，該建筑的總窗體面積由原來的18平米增加到60平米，通過日光模擬分析軟件，充分利用日光，明顯降低人工照明需求。

主動節能則通過新建的模塊化附屬建筑實現。此建筑既是開放式起居室、餐廳、廚房和車庫，也通過可再生能源提供整個建筑系統的取暖、熱水、房屋設備、照明和家庭用電需求。其核心組件是太陽能集熱器驅動的氣水兩用泵，全年依靠太陽能和區域供暖提供熱源，屋頂的太陽能光伏電池板提供熱泵和全部家庭用電。

在室內氣候方面，太陽能動力電控窗系統實現了所有房間的自然通風，該動力窗根據室內外溫度、二氧化碳濃度和空氣濕度自動打開和關閉窗戶。太陽能電控防護卷簾能根據溫度變化，在炎熱的季節自動升起和放下不同朝向的隔熱防護簾，降低室溫，同時保證新鮮空氣和日光照明。院子里的儲水池收集雨水，滿足衛生間、洗衣機和沖刷院落的用水需求。

該樣本項目向人們展示，在現有的舊建筑中，最佳居住環境和最佳能耗系統可以兼得。評審委員會認為，這種可持續發展的居住環境，當成為未來建筑的標準化實踐。

設計的意義

剝去花哨的外衣，工業設計的社會角色難免陷入曖昧的尷尬境地。不說純粹取悅商家的設計，也不說遭受市場冷遇的產品，即使是被視

作理念、美學與功能完美結合的蘋果產品也難逃設計困境。莫洛佐夫（Evgeny Morozov）在為《喬布斯傳》撰寫的書評中分析，蘋果的設計策略沿襲80年前的包豪斯精神——通過設計聯系藝術與功能，又通過營銷，給設計賦予某種精神，令消費者有參與技術變革、創造歷史的感覺。納斯達克大崩盤、9·11等事件給技術新精神與新時代的神話大潑冷水，消費者深感挫敗傷害，于是退回到蘋果產品“就是好用”（it just works）的功能性的自我安慰。成功的營銷，掩蓋了設計理念的虛幻與游移。現代設計，作為日常生活物質和人的中介，可有更為明朗積極的精神擔當？

早在1970年，奧地利裔美國設計師維克多？帕帕奈克（Victor Papanek，1927-1998）就在《為真實的世界設計》中明確論述，設計的意義，是在一個前途未卜的世界中為人類的生存發展尋求永續之道。德國聯邦生態設計獎，正是跨越時空的精神回應：設計對人類生存環境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首先，生態設計反思半個世紀以來不計后果追逐利益最大化的商業模式所付出的代價，代之以可持續生產和使用的新模式。獲得新生力量獎的“循環工坊”（recyclist_workshop）生產的男女款毛衣Juri和Walentina （Pullover Juri and Walentina）展示了新型生產盈利模式。“循環工坊”是以循環回收材料制造服裝鞋帽的示范品牌。不同于全球采購原生材料和利用第三世界國家廉價勞力的大型服裝生產商，“循環工坊”的毛衣不耗費原生材料，全部采用回收品。被歸類為廢物的棄置紡織品，經回收加工，制成柔軟保暖的毛衣面料，這種增值創造，是生態設計的“升級改造”（upcycle）；而將廢棄的自行車鏈條拆卸用作毛衣配件，則屬于“直接改造”（direct cycle）。這種毛衣在廢棄后便于回收，回收品又能循環再造新品。包裝上杜絕合成材料，一律使用回收紙。而且產品都出自本地生產商，以減少長途運輸對環境的污染。本土生產也能保證勞工的合理工作條件和工資待遇，避免血汗工廠模式。Juri and Walentina毛衣毫不避諱“廢品”出身，還能帶來副產品——公正的勞資關系。評審委員會認為，學生們設計的毛衣“能說服眼睛和良知”。其次，作為人與產品服務的中介，設計幫助人們重新理解人與物的關系。例如Jenny Kapteyn Design的獲獎產品“鄰家汽車網”（Nachbarschaftsauto Internet platform）傳遞“分享而不占有”的理念，最大限度地利用物質，減少閑置浪費。私車車主和有租車需求的人，通過網站平臺，就近租借共享同一社區的私人車輛，供方明碼標明出租費用和可用時段，求方通過條件搜索就近的閑置車輛。該網站用信用評價系統保護陌生人之間的信任與分享。

再者，生態設計幫助人們改善生活習慣。奧芬巴赫設計學院（Hochschule für Gestaltung Offenbach）的三個學生，有感于很多到了保質期卻還未變質的酸奶未拆封就被丟棄，設計了一種名為“最佳飲用期”（best before...）的酸奶容器。這種容器由透明雙層塑料薄膜制成，用兩層薄膜之間的壓縮空氣保證容器的穩固性。人們可以直觀地看到酸奶是否膨脹變質，

從而避免不經意的浪費。評審委員會評論這個點子，“聰明而充滿創意”，“值得實施”。

獲得概念獎項的COBOC eCycles出品的COBOC電瓶車，鼓勵年輕人用健康環保的出行方式代替開車。自行車深受德國民眾喜愛，可惜并不適于較長距離的出行，因為太耗費時間和體力了。COBOC電瓶車，滿電能在平路上行駛60公里，兩小時能充滿90%的電量。電池被完全隱藏起來，電瓶車外表和運動型的城市自行車一樣，騎行感覺也相似，不過更快更省力。它重13.7公斤，比普通電瓶車輕很多，能顯著減少能耗，在電池放空時也能輕便地騎行。

設計走向愛與回歸

設計師保羅·卡茨（Paul Ketz）給垃圾桶套上了醒目的橙色腰圈，讓人們把帶押金的可回收飲料瓶放在上面。這一創意既省去重新分類的麻煩，也方便那些靠撿垃圾為生的流浪漢——他們不必費力地把手深深探入骯臟的垃圾桶。這件新生力量獎作品“押金腰圈”（Pfandring），方便實用，且有愛。

舊衣改造店“穿到不可穿”（Bis es mir vom Leibe f？llt），是獲得產品類獎項的服務。它不是普通的舊衣縫補修改，而是通過和設計師溝通，對舊衣進行升級改造，比如祖母的結婚禮服變為新的party裙，舊大衣成為新手提袋。評審委員會的評語很浪漫，“誰不愿被親吻喚醒？給沉睡的舊衣帶來新生命”。這家舊衣改造店開業一年就有了第二家分店，因為這樣的創新與愛意給人溫暖和驚喜。

生態設計涉及的“人類生存”、“持續性發展”、“責任”、“良知”，看似宏大，實則立足于衣食住行，與每個人的日常生活切實相關。設計須走出現代化迷思，返璞歸真。生態設計的本質不過是，作為肉身存在的人類，該用何種方式與地球母親進行物質能量交流？當然是心懷尊敬感恩，樸實謙卑，充滿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