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勇
(鹽城工學院社會科學部 江蘇鹽城 224051)
國家形象“是國家的外部公眾和內部公眾對國家本身、國家行為、國家的各項活動及其成果所給予的總的評價和認定”[1]。國家形象的塑造體現在國人觀念的調整和國家實力的展示兩個層面,但對于處于積貧積弱的近代中國,更多的是體現在整體“中國”形象的再造。近代中國在國家形象的重塑過程中,逐步經歷了從傳統“天朝大國”向近代“民族國家”的轉變,漸次完成了從國家觀念調適到近代疆域整合的過程。梳理和分析近代中國整體國家形象的重塑過程,對于理解近代“中國”觀念的變遷具有重要的意義。
傳統中國曾經一直以其悠久而輝煌的歷史展現其“天朝大國”的國家形象。在傳統中國的世界觀中,“天下”是以“中國”為中心的。“中國”以中原王朝為中心,王朝的合法性在于其必須代表中國文化的正朔,中國“是基于文化的統一而政治的統一隨之,以天下兼國家的”大一統國家[2]。處于中原的民族保持強烈的文化優越感,視其他民族為“化外”的“夷”、“蠻”,對于周邊民族的統治,放在首要地位的并非領土、資源、邊界等,而是“禮”,只要在文化或政治上表示臣服,就被認為屬于“中國”。因而,古代中國從來不以法律界定自己的領土,而是實行的一種“模糊”邊界。同樣,滿洲入主中原以后,為實現對中原的統治,只有接受中原傳統文化,并在逐漸漢化過程形成“中國”觀念。滿人同樣把自己視為“華”的一部分,而把其他周邊民族視為“化外之邦”的“夷”、“蠻”。東北被視為“龍興之地”,而西藏被視為“番服”之地。從疆域來看,“清代自順治入關,歷經康熙、雍正兩朝,迭破噶爾丹及羅卜藏丹津諸叛酋,乾隆繼之,國威遠鎮”,西域諸回部“比于藩屬”,而南方諸國“亦皆內附”,“清代之版圖至此極大矣”[3]。
近代中國在王朝危機和主權危機的雙重壓力下,傳統的“天朝大國”形象轟然隕落:乾隆中后期,“持盈保泰”的治國之策使清政府已失去了早期積極開拓的進取精神,開始走向沒落。太平天國運動雖然沒有完成“改朝換代”的歷史使命,但是清王朝統治合法性危機,預示了傳統大一統“中國”開始了其“百年之變”;外國勢力的入侵以及由此引發的近代意義上的“國家主權”危機,表明“天朝大國”開始面臨危及大一統“中國”存在的“千年變局”。盡管近代中國的“主權危機”一定程度緩和了清王朝的“王朝危機”,給清政府的統治合法性再造帶來了契機,但是傳統“天朝大國”形象在近代西方國家“叢林原則”的挑戰下仍然無可奈何地消失了。這種消失,伴隨著大一統國家的疆域危機。疆域危機從傳統大一統“邊緣”向“中心”逐漸漫延:傳統的“屬國”,如南部的安南、緬甸、暹羅及西藏邊外錫金等,逐漸被從大一統“邊緣”剝離;傳統的“屬地”,如西藏、新疆、東北等邊疆區域,不斷受到外部勢力的滲透;傳統的中原地區,包括傳統大一統的核心“區域”,也被外部勢力以“租借”、劃分“勢力范圍”等名目闖入。近代“中國”似乎“隕落”成為任何“洋人”國家都可以欺凌的“東亞病夫”的形象。傳統的大一統國家在“千年變局”之中面臨適應性調整,而處于“百年之變”的清王朝也只有在化解主權危機中才能重塑其統治合法性。
從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執掌清政府中樞的奕?政治集團試圖在“中國”觀念的調適中,重塑近代“中國”的國家形象:一是認同“中國”作為國際社會中一員的觀念,開展對外交往,以“洋務內閣”著稱的總理衙門,通過學習并嘗試利用近代國際法的原則處理涉外事務、雇用外國職員尋求中外互信和“避戰求和”嘗試“均勢”外交等路徑,營造“大清”國新的“國際形象”;二是在繼承傳統“西學中源”的基礎上,以“中體西用”為理念,試圖在維持傳統文化的中心地位的同時,借鑒西方的“富國強兵”之道,“同光新政”在緩解王朝危機的同時,更加注重在“實力”上謀取作為“平等一員”的國家形象;三是接受近代國家的“主權觀念”,按照“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思路,處理現實國家利益與“屬國”利益關系,“寧失藩服,毋損郡縣”方針表明其塑造“國家形象”“不再是文化上的天下一統,而具體的、現實的多民族國家統一體的國家”[4]。但是晚清的近代“國家形象”塑造是與傳統大一統外圍屏障丟失和國家主權危機加深并行的,特別近代疆域危機使得清王朝的統治權威不斷地流失。中日甲午戰爭以后,伴隨“民族國家”話語下的近代“中國”認同危機[5],晚清的國家形象重塑收效甚微。由此,在疆域整合過程中實現國家形象重塑成為清末新政的重要內容。
中日甲午戰爭以后,“‘亡國滅種’的想象與變革政治的訴求結合在一起,構成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特有的政治現象,而正是在這個背景下,西方民族國家觀念東漸并形成話語霸權”[6]。在民族國家的話語霸權下,對于近代中國的“國家形象”,近代知識分子大體都沿著“民族-國家”的思路展開想象。二十世紀初,對于民族-國家的不同理解產生了近代中國國家形象構想上的分歧。
以孫中山、章太炎、秦力山、馮自由、馬君武等為代表的職業革命黨人和激進的留學生對于“民族國家”觀念的理解是以傳統的“華夷之辨”為基礎的,以“排滿”為主要特征的,單一的“民族國家”觀念。在“民族國家”觀念形成話語霸權以前,他們把傳統“天朝大國”形象隕落歸咎于“靈苗智種”漢人的中國被“東北 -游牧之野番賤種”所統治[7]231,因而要“糾合英雄,建旗倡義,擬驅除殘賊,再造中華,以復三代之規,而步泰西之法”[7]46。“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本身就把滿人排除在“中華”之外,孫中山保證,“如果是由真正的中國人自治,他們就會和外國人和平相處,并且也將與世界人民建立起友好關系。”[7]106這一國家形象的構想到二十世紀初以“民族國家”話語進行了更為合法的解釋,1901年5月,秦力山等人在東京創辦的《國民報》的第2-4期連載的“中國滅亡論”,以西方“民族國家”的主權、疆域、國民要素,分析“庚子國變”以后的中國政治,認為中國已亡,表示“寧使漢種之亡盡殺盡,而不愿其坐享升平、舞河山、優游于韃靼之下”[8]。在“民族國家”理論的框架內,革命黨人通過重新闡釋漢族史、編寫漢族英雄譜、創造黃帝象征符號等方式,來構造符合現代意義上的國家形象,并圍繞“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這一命題表達其政治訴求。
“孰為中國人?漢人是也,中國歷史者,漢人之歷史也”[9],而“滿洲、蒙古、西藏、新疆的人,從前都是漢人的對頭”[10]。按照“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的邏輯,中國也只是漢人的中國,在“國家形象”構想中,中國在地理上至少不包括滿洲地區,“滿洲先非中國之臣民,后為中國之敵國。則其長驅入關,中國以戰敗之結果而亡國,滿洲以戰勝之結果而盜國,二百六十有余年于茲。”[11]恢復漢人的中國,也即“廢滅韃虜,光復我中華祖國,建立一漢人民族的國家”。[7]441這一民族國家,不僅在民族上是單一的漢族,而且在疆域上主要是恢復到滿人入關前傳統漢族人聚集區,即所謂的“在十八行省恢復建立漢族國家”[12]。盡管革命黨人在政治體制上,主張以美國獨立史為參照,建立民主共和國家,但是吸引民眾的卻并不是民主共和思想,而激烈的“排滿”、“仇滿”情緒。誠如革命黨人在1906年的萍醴起義中承諾的:“有能起兵恢復一邑者,來日即推為縣公;恢復一府者,來日即推為郡主;至外而督撫,內而公卿”,而對于首倡大義者,以“世襲中華大皇帝之權利以為酬報”,甚至“我同胞即納血稅,充苦役,猶當仰天三呼萬歲,以表悃忱愛戴之念”[13]。
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派、部分國外的滿、漢族留學生構成的立憲黨人也是基于傳統“華夷”觀念借鑒“民族國家”框架來構想未來中國的“國家形象”,但是與革命黨人對“民族-國家”理解不同的是,他們把中國的各民族定義為一個“華”族,而中國以外的民族統稱為“夷”族,倡導、鼓吹“大民族”主義。梁啟超提出,“吾中國言民族者,當于小民族主義之外,更提倡大民族主義。小民族主義何?漢族對于國內他族是也;大民族主義者何?合國內本屬部之諸族,以對國外之諸族是也”,“合漢合滿合苗合藏組成一大民族,提地球三分有一之人類,以高掌遠蹠于五大陸之上”[14]454。從梁啟超對“大民族”主義的系統表述中,可以發現,傳統的“大一統”國家觀念是其近代“國家形象”建構的核心,只是在“民族國家”的話語下,這種表述借助了“民族國家”的理論框架。康有為指出以單一“民族國家”觀念倡言“自立”有可能使“十八省分為十八國”危險,認為“凡物合則大,分則小,合則強,分則弱”,主張“凡蒙古、回部、西藏之人,言語未通,教化未同,猶當在內其國之例,與之加親”,“所謂滿漢者,不過如土籍客籍籍貫之異耳”,反對“寧攻數百年一體忘懷之滿洲,以糜爛其同胞,而甘分數千年一統大同之中國,以待滅于強國”的“大一統”國家內部的內訌[15]。盡管康有為論述并沒有借助于“民族國家”的話語方式,但也是“大民族”主義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
立憲黨人的“大民族”顯然是包括滿、漢、蒙、回、苗等諸族在內的一個共同體,它既保持了傳統中國的“大一統”國家觀念,又為自身合法性披上“民族國家”的外衣。在“大民族”的“國家形象”中,民族不再是狹義的漢族,而是指中國的各族,“現今之中華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實內多數民族混合而成”[16];國家的疆域不僅包括傳統的“十八省”,還包括大一統原來周邊的“屬地”;建立的國家是“變置漢滿同病之政府”[14]545,實現君立憲政體。
可見,對于近代中國“國家形象”的構想,革命黨人與立憲黨人都是基于西方民族國家理論,同時也具有中國傳統民族觀念的痕跡,所不同的是對于近代“中國”民族和邊際的理解存在分歧,他們通過報刊暢想各自的“國家形象”形象構想,“兩種對新民族-國家形象的構想進行了整整兩年的比照,最終崇尚‘轉化’的革命派占據了絕對優勢”[17]。但是,主持大一統中國近代轉型的清王朝顯然“鐘情”于后者。
在“漢民族”主義以“排滿”革命相號召,力行其“在十八行省恢復建立漢族國家”構想的同時,晚清政府在“大民族”主義的框架下,構建其新的整體“國家形象”:仿行憲政,按照西方國家體制,對行政和司法系統重新進行架構;參照經濟自由原則,施行鼓勵發展工商業的經濟政策;仿照西方的學制,推行教育行政體制變革,厘定教育宗旨;以西方軍事制度和訓練操典,建設新軍,增強近代國防軍事力量,等等。近代中國向外部世界展示的不僅是外務部、學部、民政部、法部、農工商部等新的名詞,而且重新開始了大一統國家的調整性延續:東北傳統滿人“龍興之地”從“弛禁”到“開禁”、圍繞“鳳全事件”對藏區的“收權”與“教化”,大一統國家在整合疆域過程中重塑其整體國家形象。
東北“封禁”政策肇始于清崇德時期,順治時醞釀,至康熙時形成[18]。“封禁”政策主要包括阻止內地流民向東北地區的流動、實行“重滿抑漢”政策和建立“留都”體制等三個方面。當然東北“封禁”政策并不是絕對有效,特別是乾隆以后一直到道光年間,關內大量流民冒死闖關外,“山東農人的窩棚、直隸人的商店,均散漫于肥沃的滿洲”[19]。到鴉片戰爭爆發以后,東北地區的“弛禁”問題提到議事日程。1860年,出于開墾荒地以“接濟京餉”和借民力抵御俄人南侵的需要,黑龍江將軍特普欽上奏咸豐帝,稱:“地方既屬拮據”,“招民試種,得一分租賦即可裕一分度支,且曠地既有居民,預防俄夷窺伺,并可借資抵御。”[20]371奏章很快得到在咸豐帝的“允準”。這樣,“清朝從1668年起歷行了192年的‘封禁’政策,從此結束”[21],取而代之的是部分開放政策,即“弛禁”政策。但是,“弛禁”政策還是有很大局限性的,不僅大部分地區仍舊不在開禁之列,而且即使已經開禁的地方也出于各種原因“擬請暫行停放,厥后,屢放屢停”[22]。
“庚子國變”以后,國內反對俄日殖民擴張,收回各項利權運動興起,在嚴峻的局勢和社會輿論的壓力下,清政府取消對東北的“封禁令”,宣布出放東北全部土地,招民領墾,至此,東北“封禁”政策完全取消。“開禁”后的東北在清末新政的大背景下,不僅大規模地開放邊疆荒地,“移民實邊”,人口、耕地激增[23],而且在制度上平滿漢畛域,向漢人開放地方政治,變革旗、民雙重行政體制。
為整合東北疆域,清政府首先在官僚體制內努力取消官缺滿漢之別,程德全、趙爾巽、徐世昌等漢族官僚開始在以往滿人壟斷的東北地區充當主角,從某種意義上說,清末東北“開禁”既是向普通漢人開放大片土地,又是向漢官開放地方政治,時人評說:“自徐世昌以商部右丞兼副都統,程德全以知州簡黑龍江將軍,趙爾巽以巡撫遷奉天將軍,內召柯逢時為戶部滿侍郎,而滿漢之界破矣。”[24]此說雖然有點過頭,但是的確體現出此時晚清中央“平滿漢畛域”的決心。正是在這些漢族官僚的努力下,“開禁”后的東北加快了在制度上的變革,從體制上向傳統中原“十八省”開始同質化過渡。
光緒三十一年十一月,程德全上《奏為統籌江省善后全局擬裁并官缺兵制酌量裁并折》,主張改革“旗制”提出舊制“應裁者四,應變通者七,不可緩者三”[25]871-872。光緒三十二年三月又上《奏為籌議設立專司將舊有之各司局處一律歸并折》,建議四司及管檔主事等舊有衙門“酌量歸并,重定名目,融合滿漢畛域之見”[25]1189-1190。同年四月,“盛京趙爾巽請設盛京行部事宜”,提請“改定奉省官制”,建議清政府將“盛京奉天總督及舊五都府尹之政,并于一署,名之曰盛京行部”[26]。對于這些新政建議,清政府在原則上大多數采納,光緒三十一年裁撤了奉天府尹和盛京五部,光緒三十二年裁撤黑龍江齊齊哈爾、呼蘭、布特哈、通肯 4 個副都統等[20]1844-1845。
晚清東北“開禁”以后最重的制度變革是在徐世昌總督東北時期。光緒三十三年清政府裁撤盛京、吉林、黑龍江將軍,設總督為東三省最高軍政長官,改三省的將軍衙門為三省的行省公署,以徐世昌為首任總督,并把東北作為地方官制改革的試點,“此項改革地方官制辦法,著由從東三省先行開辦”,“俾為各省之倡”[27]。在清政府中央的支持下,徐世昌大力推進行政、司法體制改革,變置地方官制,增設府縣,籌備三省諮議局,并整頓吏治,破格用人,從而從根本上改變了自清初“封禁”以來形成的特殊政治體制,促進了東北地區實行關內的行省體制。在改革中,為進一步融合滿漢畛域,東北地方還設立專門的宣講所,宣傳滿漢平等,以“激發人群之愛力,聯合旗漢之感情,祛除依賴之根性,策勵自強之能力,以養成國民資格”[28]。
從近代伊始的“弛禁”到清末新政中的全面“開禁”,表明在歷經“庚子國變”以后,滿族貴族已不再囿于把東北作為自己“龍興之地”和“國朝根本”的傳統觀念,而是把東北三省融入整個中國的政治體制變革與國家安全體系之中進行統籌規劃,其中涉及的行省體系的確立、基層制度改革、滿漢關系調整等諸多方面,都可視為東北疆域整合的重要內容。“開禁”后的東北地區逐漸從制度上跨入中國行省行列,這無論是對于民族融合,對于近代中國整體形象的塑造,都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西藏自元代正式成為中國的一個行政區域以來,清前期的治藏政策總體可以分成早期的政教分離的“以蒙治藏”時期、政教合一的“以藏治藏”時期和攝政制度時期,清政府根據歷史傳統、社會狀況、自然地理條件、民族和宗教信仰等諸方面的特點實現了對西藏的直接全面的控制[29]。清代前期,清政府除了中央有專事西藏等少數民族管理的理藩院外,還有監督、參與甚至總攬西藏地方政權的駐藏大臣制度和始于康熙時期的對藏駐防制度,此外還有《理藩院則例》、《酌定西藏善后章程》、《欽定藏內善后章程二十九條》等法律上的保障。
步入近代,隨著清政府實力的削弱、英俄對西藏的染指以及一些西藏上層民族分離傾向,西藏開始面臨嚴重的主權危機,“整頓西藏有刻不容緩之勢”[30]。光緒三十年八月,清駐藏幫辦大臣鳳在巴塘地區采取勘辦屯墾、整頓軍制、籌辦收回瞻對、抑制喇嘛教等一系列改革措施,以重塑中央在川邊藏區的權威[31]。當地喇嘛和土司在西藏分離勢力支持下,鼓動當地藏民發動叛亂,鳳全及其隨員五十多人被害,“鳳全事件”是“自乾隆十五年前藏朱爾墨特之變,至今百余年,誠西陲所未見”[32]64。
“鳳全事件”發生以后,清政府任命趙爾豐為川滇邊務大臣,進駐巴塘,鎮壓叛亂,恢復中央對川邊的控制權,同時準備“乘此改土歸流,照寧夏,青海之例”,先通過“駐扎巴境練兵,以為西藏聲援,整理地方為后盾,川、滇邊、藏聲氣相通聯為一致”,從而“一勞永逸”地解決西藏危機[32]90。幾乎同時,清政府正式命熟習藏務的張蔭棠以五品京堂候補,并賞副都統銜,入藏查辦事件,積極籌辦西藏新政。同時任用這兩個漢人而來代表中央來處理藏務。它表明,清政府已不囿于滿漢畛域,從維護大一統國家整體形象的角度出發來處理涉及國家主權的重大問題。
“收權”就是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扼制地方勢力的發展,從而抑制民族分離傾向,維護大一統國家的完整性。在川邊藏區,“收權”是按照“順則撫之,逆則討之”的原則,以推行改土歸流,設置府縣來完成的。截止趙爾豐回川,“計爾豐所收邊地,東西三千余里,南北四千余里,設治者三十余區,而西康建省之規模粗具”[33]。在西藏地區,張蔭棠以實施新政逐步完成“收權”。他彈劾了“一切政權,得賄而自甘放棄”的有泰及其駐藏人員[34],整頓西藏地方政府,重新任命噶倫等官員,改革政權體制和政府機構,同時,他還利用達賴喇嘛出藏未還的機遇,收回政權,實施新政,并制定新政大綱“治藏十九條”[32]167-169。此后,新任駐藏大臣聯豫依照“治藏十九條”,大力推行西藏新政,在收回西藏地方政權,抑制民族分離勢力方面取得非常好的效果[35]。在川邊藏區和西藏的“收權”是清政府對傳統的“無為而治”政策的調整。傳統的“模糊”邊界進一步被近代國家邊界所取代,藏區與內地一體的整體“國家形象”得到了展示。
“教化”就是用傳統的儒家思想教化原處于封閉狀態的藏民,加強其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同,同時向他們傳授近代科學知識、宣傳近代維新思想,從意識形態方面去除影響新政的障礙,最終鞏固對大一統國家的認同。針對藏區的一般普通僧俗民眾“文誥之不知,語言之未習,假通人以治事,舌人有時而窮”[32]144,在藏區的制度變革中,興學堂、辦教育被提到非常重要的高度。在川邊藏區,趙爾豐通過各種形式籌措資金,勸導藏民,教授藏漢文字;在西藏地區,張蔭棠按照儒家文化的綱常倫理,宣傳“西藏宜遵用大清正朔”的大義,他所翻譯的《訓俗淺語》、《藏俗改良》在宣傳中華傳統的傳統倫理道德的同時,將維護國家統一專列一條,倡導愛國主義[36]。用中華文化去影響邊疆民族,使之形成對大一統國家的向心力,進而形成一種國家認同,這是大一統整合邊緣疆域的傳統方略。清政府能從國家完整性的角度,以文化認同加強藏區的中國國家認同,并進而達到重塑國家形象的目標,其意義是深遠的。
東北地區從“弛禁”到“開禁”,表明清政府已有意識地主動調整傳統滿人“龍興之地”的滿漢畛域,在制度上消除傳統的“封禁”政策所帶來的東北與中原地區之間差別,從而在大一統國家的近代轉型中進一步塑造一個整體中國形象。以“鳳全事件”為開端的藏區變革,中央政府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不僅全力支持,而且通過加強與英俄交涉挽回利權、承攬全部對外賠款,派川軍進藏等方式宣示國家主權,體現出清政府基于近代國家觀念上的國家形象再造的努力。
從觀念調適到疆域整合,晚清中國整體國家形象的重塑歷經波折,從“天朝上國”形象的隕落到追求列國中平等一員的努力,從傳統“華夷觀念”的嬗變到近代“民族國家”觀念的認同,從傳統制度變革到近代疆域整合,清廷雖然沒有能延續其統治,但卻為傳統中國的近代轉型打下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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