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輔的后冷戰(zhàn)葬禮

趙楚

據最新消息，烏克蘭動蕩的政治局勢有了突破性結局：在警方改變立場和軍隊保持中立的情況下，亞努科維奇政府最后一刻與反對者達成臨時協議，但為時已晚，在勝利者席卷之勢的浪潮下，他的政府垮臺，議會罷免了他的職位，國家檢察機構開始追究包括他在內的有關領導人刑責。這一出乎不少人意外的結局自然是烏克蘭國內政治力量斗爭的結果，但人們更應關注的是，烏克蘭以及前蘇聯地區(qū)的內部政治本身也具有復雜和現實的全球地緣政治和戰(zhàn)略意義。從這個意義上說，亞努科維奇垮臺也可以說是一個葬禮，最后埋葬了1991年以來前蘇聯及其強烈懷舊者的主要夢想，而這些與時代背道而馳的夢想正是舊時代在新時代的回聲，也是推動和導致烏克蘭局勢走向今天的一個力量。

撇開復雜的內政原因不談，亞努科維奇2010年的當選總統在地區(qū)戰(zhàn)略上給此前在歐洲和俄羅斯之間強烈搖擺的烏克蘭一個方向，東部與南部地區(qū)與俄羅斯的族群、產業(yè)和文化聯系使這部分的烏克蘭人對烏可能迅速走向歐盟的步伐產生懷疑，而更主要的是，普京的俄羅斯也視烏克蘭走向徹底親歐美的道路為俄戰(zhàn)略負資產，甚至是俄羅斯恢復全球一流大國地位的障礙。在亞努科維奇之前，前總統尤先科和總理季莫申科都是無視莫斯科，而對歐美情有獨鐘的政治家。因此，亞努科維奇的勝選無疑給立志復興和保持大國地位的俄羅斯一個機會。事實上，他上臺后俄烏關系的確也出現了很大好轉，加入歐盟的步伐則被緊急剎車。

與俄羅斯保持對烏特殊關系的目標相反，對于美歐等原冷戰(zhàn)陣營國家而言，烏克蘭不會再次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重返面向莫斯科的道路，這是事關現實和未來全球地緣戰(zhàn)略的事情。美國和歐洲主要國家之所以50年中花費無數資源，積極投身冷戰(zhàn)，除了表面的意識形態(tài)理由之外，在心理上對東方沙俄帝國的恐慌以及對俄國崛起的戰(zhàn)略擔憂乃是基本的原因，這一心理并不因冷戰(zhàn)結束而消除，相反，美國和歐洲人倒在普京出山以來的俄國行為中找到了很多歷史死灰復燃的跡象：20余年來，俄羅斯雖力量下降，但堅持在前蘇聯地區(qū)的特殊利益，明確表示不會坐視美歐將勢力直接部署于自己臥榻之側。質言之，俄羅斯不能、也不甘接受自己作為普通地區(qū)大國的命運。

因此，從“顏色革命”到本次的政治風潮，如果仔細分析外部力量的介入情況，人們都不難看到俄羅斯與美國及其歐洲盟友頑強過招的持續(xù)痕跡。正是從這個角度觀察，人們不難發(fā)現本次烏克蘭政局變化最大的地緣戰(zhàn)略意義，那就是：與捷克、波蘭等前東歐國家及波羅的海前蘇聯國家一樣，烏克蘭已不可能再建立戰(zhàn)略上與俄羅斯的特殊關系，其在政治上倒向歐美已經不可避免，因而，對于那些對前蘇聯集團抱有某種粉色的復興幻想的人，這是一個清晰的結論性信號。這次的事件可以算作對所謂美俄后冷戰(zhàn)的一個最好埋葬儀式。

無論此前尤先科和季莫申科的治理，還是本次揭露的亞努科維奇政府的情況，人們看到，烏克蘭體制轉型過程中，政治寡頭不僅自身貪腐無厭，而且不具備重建合理和公正的社會，提供良善治理的能力。激烈的社會沖突本身與其說是由于政治理念的沖突，不如說更是由于治理失敗造成的社會撕裂的必然結果。這不是任何簡單的對體制理念的闡述能夠代替的。這一點在從泰國到埃及等其他轉型國家也有普遍的例證。由于轉型前長期的社會壓制，導致社會發(fā)育嚴重不足，因此，制度轉型不僅沒有緩解社會的矛盾，反而提供了社會矛盾急遽升級的新渠道和平臺，而上層制度的轉變則變成了新寡頭階級自肥和自利的機會，由此埋下了新的社會沖突的種子。從這個意義上說，本次亞努科維奇的失敗只能說是烏克蘭徹底告別過去，走向繁榮和穩(wěn)定的一個機會，是否能很好地抓住這樣的機會，尚要看此后烏克蘭精英和大眾的進一步作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