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徹軍民結合方針
——我的軍工生涯（八）

■ 懷國模

貫徹軍民結合方針
——我的軍工生涯（八）

■ 懷國模

貫徹軍民結合方針，我國幾代領導人都非常重視。實行軍轉民的戰略轉變，走過了二十多年的艱苦歷程，這條路今后還要繼續走下去。

在國防科技工業的改革與發展中，最具戰略性意義的是貫徹中央軍民結合方針，實現由單一軍品向軍民兩用的轉變，由主要為國防建設服務，轉變為為國家四個現代化建設服務。我在國防科工委工作的15年中，抓軍民結合是我的一項重要工作內容。

三線工廠的調整改造

在實行軍民結合的戰略性轉變中，與此相聯系的是進行三線工廠的調整改造。

我國的國民經濟和國防工業最初是以沿海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為基礎建立和發展起來的，第一、第二個五年計劃在蘇聯援助下新建的骨干項目，大多集中在“背靠沙發”的三北地區。上世紀六十年代，為了應付可能發生的外敵入侵和保障我國的國防安全，黨中央、毛主席作出了建設三線后方的戰略決策。從1964年開始，到1980年，在我國中西部腹地展開了規模巨大的三線建設。經過將近20年的建設，初步形成了以交通、能源為基礎，以國防科技工業為重點，原材料工業與機械加工工業相配套，科研與生產相結合，門類比較齊全的戰略后方基地。三線建設改變了生產力布局基本集中在沿海地區的不合理狀況，帶動了中西部不發達地區的經濟建設，大大提高了內地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水平，改善了當地人民群眾的生活。促進了偏僻山區的經濟、文化與繁榮，通過三線建設建立起比較完整的國防工業后方基地，成為國防科技工業的主力和精華所在。

由于歷史原因，當時建設的主要出發點是“準備打仗”，而且要立足于“早打、大打、打核戰爭”，加之受到“左”的思想影響和“文革”十年內亂的干擾破壞，在三線建設中也存在不少問題和失誤，造成許多工廠“先天不足”，留下比較嚴重的后遺癥。主要表現在：一是片面強調“靠山、分散、隱蔽”，廠區“村落式、瓜蔓式”布局，生產布局過于分散，割裂了合理的生產工藝流程，有的鉆山太深，有的把主要生產設施建在洞內。二是一些企業倉促上馬，忽視可行性論證和地質勘探工作，深受山體崩塌、泥石流危害和水質污染或嚴重缺水等問題。三是隨意簡化設計，忽視工程質量，過分強調“先生產，后生活”，造成生產不便，生活困難。四是軍工廠單一軍品生產，產品結構不合理，經濟效益差，企業缺乏自我生存發展的能力。這些矛盾和問題在由計劃經濟轉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過程中，顯得更加突出。

為了解決三線建設中的歷史遺留問題，克服三線企業生產不便、生活困難的狀況，充分發揮三線企業的作用，1983年底國務院做出了“調整改造、發揮作用”的重大決策。在中央決策過程中，充分聽取了軍工部門和三線廠所反映的困難，特別是擔任過重慶市委書記、四川省省長的魯大東同志，長期在重慶、四川工作，對三線的情況有深刻的體會，他多次向國務院的主要領導匯報，提出調整改造救活三線企業的建議，得到中央領導的重視。1983年12月，國務院發出《關于成立三線調整改造規劃辦公室的通知》（簡稱三線辦公室），任命魯大東為辦公室主任，原電子工業部部長錢敏、原國防工辦副主任鄭漢濤為副主任，辦公室成員包括國家計委、國家經委、國防科工委、機械工業部、冶金工業部、各軍工部和四川、貴州、陜西、河南、重慶等省市的領導。辦公室由國家計委代管，辦公地點設在四川省成都市；國防科工委是三線調整改造辦公室在北京的依托單位，綜合計劃部調研室副主任于錫濤為三線調整改造規劃辦公室秘書長。

原建廠時期職工居住的“干打壘”住房

三線辦公室成立以后，首先抓了調整改造規劃方案，魯大東、錢敏、鄭漢濤已屆古稀之年，懷著對三線職工的深厚感情和高度政治責任感，不辭勞苦，親自帶領辦公室同志到三線企業一個一個地做調查研究，他們為三線企業和職工嘔心瀝血奔走呼吁，求真務實的工作態度，感動了國務院領導和有關綜合部門。特別是廣大三線企業職工，他們深感黨和國家沒有忘記他們，親切關懷他們，激發了繼續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斗、不等不靠的優良傳統。在深入調查研究的基礎上，三線辦公室提出了三線調整改造規劃方案，明確了調整改造的方針，原則和指導思想，面對急需調整改造的項目多，而國家經濟能力有限的情況，采取統一規劃，分步實施，量力而行，滾動發展的方針。

1994年中央國家機關機構改革，國務院撤銷一些辦事機構，考慮到三線調整改造任務仍很繁重，為了有效協調各方關系，決定三線調整改造規劃辦公室作為國家計委的議事協調機構予以保留。成立國家計委三線建設調整領導小組，國家計委副主任甘子玉任組長，我為副組長（代表國防科工委）、財政部、稅務總局、各軍工總公司、機械、冶金、化工、有色、國家開發銀行、建設銀行、八個三線省和重慶市的領導為小組成員。1995年9月在北京召開領導小組第一次會議，確定“九五”繼續實施三線調整，并對調整單位給予優惠政策。“十五”期間繼續調整收尾。

整個三線調整改造也花了20年時間，經歷了“七五”期間的綜合治理改造，“八五”、“九五”期間以脫險搬遷為主要內容的布局調整和“十五”期間的調整收尾。基本解決了三線建設在部局上的遺留問題和突出矛盾。調遷與產品結構調整和技術改造相結合，實現了軍民結合的轉變，促進了企業對內對外開放，帶動了地方經濟的發展，穩定了三線職工隊伍，使三線人才流失的現象得到遏制。實踐證明，國務院對三線企業進行調整改造、發揮作用的決策非常及時，也是十分必要的，總體上花錢不多，但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它使企業改善了環境，增強了后勁，發揮了很好的作用，特別是使一些瀕臨倒閉、陷入困境的企業絕處逢生。從全局上看，三線建設調整改造使我國戰略后方得到了進一步鞏固和發展，進一步改善了我國的生產力布局，特別是軍工的布局結構，促進了地方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

自1964年開始大規模三線建設到1997年，30余年間，我曾多次到四川、重慶、云南、貴州、甘肅、陜西、河南、湖北、湖南等三線地區，親身參與了核工業工廠、研究基地的選點；在建設過程中以及建成投產以后，又曾多次到三線軍工企事業單位，見到許多建設項目在荒山僻野拔地而起。既看到了在初建階段爭分奪秒、艱苦創業的景象；也看到了調整前處于困境，含辛茹苦仍然堅守陣地；又看到了調整搬遷后，軍品、民品科研生產欣欣向榮的景象。更令人感動的是三線建設者們為了響應毛主席、黨中央的號召，為了鞏固國防，離開大城市，來到窮鄉僻壤，建設二十年，調整改造二十年，為祖國奉獻出畢生精力。“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真正體現了一代軍工戰士的博大胸懷和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優良傳統。

小三線軍工廠的調整搬遷與改造

毛主席在提出三線建設的同時，1964年6月8日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上提出各省要搞手榴彈廠、炸藥廠、軍工廠，否則打起仗來，措手不及。同年6月16日，毛主席在十三陵講話中，再次提出，要有準備，趕緊在和平時期搞點槍，每個省要搞兵工廠。10月18日廣東省委向中共中央作了《關于國防工業和三線備戰工作的請示報告》，計劃在廣東省后方建立6個軍工廠，得到毛主席的贊同，批示：“廣東省是動起來了，無非是增加一批建設費，可以解決一個長遠的戰略性的大問題，現在不為，后悔無及。”中央轉發了廣東省委的報告和毛主席的批語，于是全國各省的小三線軍工廠建設迅速普遍開展。

小三線軍工廠主要生產輕武器，槍、炮、彈、藥各省基本配套。這些工廠主要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建設的。到1970年全國各省基本建成180多個工廠，各戰略區形成了配套的后方生產基地。工廠都建立在深山區，交通不便，沒有社會依托。各種生活設施，包括醫院、學校、后勤生活供應都要靠自己，工廠辦社會形成沉重的負擔。1980年11月4日至8日，國務院國防工辦在北京召開小三線軍工廠調整座談會，并在會后向國務院、中央軍委寫出了《關于調整各省、市、自治區小三線軍工廠的報告》，報告充分肯定了小三線建設的成就，提出這次調整的原則是著重進行生產結構的調整，適當保留軍工生產線，變單一軍品生產為軍民結合的生產結構，貫徹少關停、多并轉的方針，有的可轉產或交給地方其它部門使用。國務院、中央軍委同意并批轉了這個報告。

進入八十年代，軍品訂貨下降，又沒有民品生產，工廠瀕臨停產、破產的窘境。為了解決小三線工廠的出路，1984年8月，國防科工委召開各省小三線工作會議，聽取各省、市的意見，研究解決辦法。國務院領導在聽取鄭漢濤關于小三線軍工企業調整方案后決定：不再保留小三線軍工生產體系，由各省、區、市想辦法自行轉產，辦不下去的企業要關停，在轉產過程中，對確有困難的省、市，國家可給予適當補貼。8月18日，國家計委宋平主任根據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討論三線調整的精神，在講話中談到小三線問題時說：“小三線軍工生產體系要作調整，不能按原樣保留。”自此開始了各省、市小三線的調整改造和搬遷。

根據中央對小三線調整的方針，除了保留一部分兵器工業不生產而裝備仍有訂貨需求的輕武器生產線外，大部分都劃歸地方機械系統轉產民品。由于小三線軍工隸屬地方，中央財政不拿錢，工廠調整改造主要由地方財政和銀行貸款解決，一些經濟比較發達、財力較富裕的省、市，如上海、天津等地很快從山區遷出，實現了民品轉產。而經濟不發達地區則拖的時間較長，企業運轉困難，有的工廠幾個月發不出工資，職工生活陷于困境。1991年6月我到吉林，省工辦主任付萬成陪我到小三線工廠了解到他們的困難情況，這種情況在許多省市有一定的代表性，真是越拖越被動，早轉早解決。我回京后向鄒家華副總理匯報，他同意每年從撥改貸投資中拿出一個億，由銀行專門貸給各省小三線工廠用于搬遷。

1991年5月，原國家總理朱鎔基到河北曲陽視察小三線軍工廠時指示：保軍轉民這個方針不要有任何動搖，產品要選好，水平還要高，要有競爭力。要轉變單純計劃經濟的觀念，搞軍工的要走出去，要研究市場，研究銷售，重視產品開發。并交代河北省要幫助小三線軍工廠開發適銷對路的民品。

在國務院領導的關心支持下，經過各省政府和小三線職工的艱苦努力，現在小三線問題基本上得到了解決。除少數必須保留的軍品外，基本與當地的經濟發展融合，轉產民品。廣大職工群眾反映，當年響應毛主席號召，從城市來到山區，把一切奉獻給黨，黨和國家沒有忘記我們，調整搬遷，給企業創造了新生。

某三線企業老廠區全景圖

貫徹軍民結合的經驗教訓

經過二十多年的艱苦努力，我國軍民結合和軍轉民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國防科技工業基本實現了由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由單一軍品到軍民結合的戰略性轉變，帶動了我國科技水平的提高，促進產業結構升級，推動了行業和地區的經濟發展，為國民經濟發展作出了積極的貢獻，同時也增強了軍工的綜合實力，對軍工隊伍的穩定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在這艱苦的第二次創業過程中，積累了不少經驗教訓，值得我們深思。

一、必須把軍民結合作為國家長期的戰略方針來貫徹，國防科技工業必須堅持實行軍民結合。這對于加強國防科技工業建設和促進國民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就整個國家來說，要把軍工的力量用到國民經濟建設中去，就軍工本身來說，按照軍民結合的要求進行建設、調整和改革是發展的必然趨勢。

二、國防科技工業的軍轉民必須與國家和地區的經濟技術、社會發展緊密結合，以國民經濟建設的需要為根本出發點。

三、實施軍轉民必須從各軍工行業的特點出發，充分發揮自身的技術優勢，開發出具有軍工特色、質量好、在市場競爭中具有較強生命力的產品。

四、堅持政府引導與企業自主開發相結合，政府通過宏觀指導和政策支持對軍轉民工作進行正確引導，有關綜合管理部門和財政、金融、稅收等部門，要大力協同，相互配合；并要調動和發揮地方政府的積極性。企業要克服“等、靠、要”的思想，依靠自身的努力，不斷創新，提高在市場經濟中的競爭能力。

五、充分發揮社團組織的作用。美國國防部長佩里曾說：“你們有一個很好的組織——中國和平利用軍工技術協會。”利用社會組織的群眾性、廣泛性和靈活性，可以開展多種多樣、不同形式的活動。一方面可以作為政府部門的助手，做一些政府部門不宜做或沒有精力做的工作，可以加強政府部門和企業的聯系，反映軍工企業的情況、問題和要求，向政府有關部門提出建議。另一方面，可以通過與國內外民用企業、民間組織的聯系，開展相關理論研討、信息交流和開展合作等活動，幫助軍工企業加快改革開放，開拓國內外市場。

貫徹軍民結合方針，我國幾代領導人都非常重視。實行軍轉民的戰略轉變，走過了二十多年的艱苦歷程，這條路今后還要繼續走下去。隨著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軍用技術和民用技術兩用化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充分利用民用技術資源，吸取民用技術為軍用，打破行業和部門界限，突破原有國防工業自成體系的體制束縛，做到寓軍于民，把軍民結合提高到新的階段。胡錦濤主席在十七大報告中提出走軍民融合式發展路子，是軍民結合寓軍于民的發展和創新。真正實現寓軍于民將是一個較長的歷史過程，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探索，不斷總結經驗，經過堅持不懈的努力，將會走出一條新的發展道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