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應馨
部門利益與部門社會責任
馮應馨
■ 專家名片

曹和平:
著名經濟學家,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發展經濟學、發展金融理論。
長期以來,地方政府都沉浸于單純追求經濟效益的狂熱之中,各地GDP紛紛上揚。2013年末到2014年初,厚重的霧霾一次次的籠罩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久久難以驅散。人們終于意識到,環境污染問題已積重難返。霧霾的爆發只是冰山一角,地下水污染、土壤重金屬污染、固廢危險品污染……環境問題已被忽視了太久。但環境問題的解決絕非一日之功,它需要社會各界重新找回本應堅守的職責。為此,本期特與長期研究發展經濟學的曹和平先生進行了一次對話。
中華環境:您曾撰文指出霧霾肆虐是各個部門的共同失職所造成的,此言論引起了社會共鳴,我們作為倡導大環保理念的媒體更有同感。
曹和平:過去一直認為霧霾就是環保部門的問題,但后來才發現,環保部門只是承擔國家一項任務的職能部門,就環保來保護環境和管理環境。但我們同時還發現,很多環境污染形成的過程是在環保部門之外。
如果把環保部門比喻成醫院,那么來醫院治療的患者其實多數已進入了病變的后期、甚至是末期。也就是說,環保部門是終端管理,也許在單個污染指標監管上會顯示出效果,但對于大面積分散的環境破壞行為則難以發揮效力。比如對工廠排污行為環保部門依法處罰,但若對隨地吐痰的行為也挨個去罰款,顯然是極不經濟的事情,也不可能做得到。這種情況下,環保部門的作用遠遠沒有學校教育和媒體引導更為有效。
中華環境:您的這個比喻很恰當,因為患者的病灶形成是沒有監管的條件下形成的,其最終的治療效果還要看病的程度,若已經病入膏肓,到了醫院來,三兩天想治愈簡直是天方夜譚。
曹和平:所以環境問題的解決不能只依靠環保部門,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污染、尤其是深重的污染需要全社會綜合治理,環保部門只起到社會監督者的責任。
中華環境:隨著環境保護越來越被重視,國家對各部門、各地的環境保護要求會越來越高,可以預見環境治理將是未來的一個工作重點。按照慣性思維,地方“跑部錢進”會不會把精力花在開藥方、尋求治理項目上,隨著環保任務的加重,在心照不宣的“潛規則”驅動下,成為某種利益的新一輪增長點。
曹和平:這個話題是與責任意識互動的道德意識話題。
在經濟學上,把此類問題稱為“道德風險”。即人們一旦獲得某一方面的安全保障,其努力程度便會驟降,這種行為在“貸款”和“保險”領域最為普遍。還拿環保來說,各個地方政府和部門都在急切的申請國家對于環境治理的經費。但不論申請預算做的多么細致,一旦資金到賬,多數都會被挪作他用。這樣一來,雖然花了大筆的費用,但環境問題不但無法解決,還將會持續惡化。類似的道德風險,在社會各個領域都有存在。
經濟學上有一個制度設計,要求人們的激勵方向要和政府的激勵方向相一致,才能夠解決“道德風險”所帶來的問題。我們可以把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計為地方政府的雙重目標。當經濟水平有所提高,但卻造成環境污染時,綜合指標便會下降,該屆政府和干部的考評也會隨之降級。也就是說,當自身利益和國家利益同時與環境的好壞相掛鉤時,便形成了激勵相容的設計模式。

中華環境:不論是環境頑疾治理難,還是地方政府“跑部錢進”的狹隘擴張思維,都暴露出各地政府、各部門多少存在著各掃門前雪的小農意識,只專注于自身的建設和發展,對于國家利益、國家未來的持續發展不能自覺承擔責任,甚至承擔應該的責任,這是個深層次的大問題,與我們深厚的農耕文化意識有關。在目前國家倡導生態文明的大背景下,各部門、各級政府該如何擺脫利益觀念,樹立生態文明的責任意識?
曹和平:我們搞經濟學的,可能與媒體或其他領域不太一樣,我們不認為道德變量能夠改變人們的利益追求方式?!暗赖氯恕痹敢馊ド偃永?,減少環境污染,但“經濟人”追求的是利益最大化,這也是市場經濟條件下不可避免的。所以我們更愿意用經濟的手段來規避風險行為,而不是道德的手段。文化大革命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過度依賴道德手段而造成的。所以說,道德變量是有限制的,只有與經濟變量相結合,才能達到理想的結果。
中華環境:面對市場化程度越來越高,我們如何實現道德變量與經濟變量的結合?
曹和平:環境治理是全民的事情。環境是個公共品,要用維護公共品的方法來管理它,而我們現在用的是罰款、收稅的方式。這些是最不管用的,真正有效的是用另一個公共品來保護環境。舉例來講,現在城市的馬路牙子都比路面高,應該是馬路牙子比地面低,否則沙土在其中,吹不走,像個匣子一樣,只能靠灑水車把塵土沖到下水道中。這件事情應該在設計道路時就告訴施工隊,但環保部門管不著施工隊,這是招投標過程中的事,只能靠立法部門解決。這時可以讓人大通過一個法律,要求只會設計馬路牙子比路面高的團隊沒有投標資格,環保部門就好辦了。立法就是一種公共品,這種公共品對付招投標市場是非常有效的,它可以很好地把道德和經濟結合起來,但現在在我國是缺失的。
所以一個公共品的缺失要用另一個公共品的出現來補償,而不是僅僅從道德上或行為上來矯正。可惜的是現在整個社會對公共品幾乎是零知識。環保部門需要了解公共品的知識、用好公共品;全國人大更需要知道公共品的知識,使出臺的法律真正有效。換句話說,目前存在治理霧霾的有效方法,但我們不知道,或者也許一個部門知道,另一個部門不知道,尤其是負責管理這事的部門不知道,還在用老掉牙的方法。
中華環境:環境問題一定是經濟發展中的問題,尤其對我們這樣一個經歷多災多難、極度貧困、人口眾多的國家來說,但是今天的環境污染仍然是我們使料不及的,在未來經濟發展中要抑制污染同時還要治理污染,難度可想而知。
曹和平:如果把環境問題與經濟發展看成線性關系,其對立關系是一定的。但現實生活中我們常常聽到哪家的媳婦干活麻利又干凈,干活麻利就是有效率,干凈就是污染少。比如燃煤,是我們現在的主要能源,可以多用太陽能來解決。關鍵在于科技能否跟上。過去汽車100升油就跑一百公里,現在能跑六百公里,科技進步會解決我們的許多問題。人們需要尋找到最小環境污染和最大經濟發展的那個均衡點。
中華環境:因此社會發展的導向很重要,如何引導科技發展有利于環境保護,可能也成為環境保護部門應該承擔的責任。
曹和平:日本和我國經濟都發展了,但人家是干凈的,而我們污染多過人家,就是采用了不同的發展方式,尋找到了最小環境污染和最大經濟發展的那個均衡點。
中華環境:感謝曹先生百忙之中接受我們的采訪。
■采訪札記
結束采訪后的路上,我在想,如何尋找到這個均衡點?還是需要我們每個人、每個部門心懷國家利益意識,對環境保護的高度責任,盡力而為,努力建立起社會保護環境的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