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禾 《科技日報》記者
慎發重金屬污染“準生證” 拒絕帶毒GDP
李禾 《科技日報》記者
據環境保護部等部委發布的《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我國土壤環境狀況總體不容樂觀,部分地區土壤污染較重,耕地土壤環境質量堪憂,工礦業廢棄地土壤環境問題突出。工礦業、農業等人為活動以及土壤環境背景值高是造成土壤污染或超標的主要原因。其中,重金屬鎘、汞、砷、銅、鉛、鉻、鋅、鎳的污染物點位超標率分別為7.0%、1.6%、2.7%、2.1%、1.5%、1.1%、0.9%、4.8%。
國務院批復的《重金屬污染綜合防治“十二五”規劃》也顯示,采礦、冶煉、鉛蓄電池、皮革及其制品、化學原料及其制品五大行業成為重金屬污染防治的重點行業。
“我國是貧礦多、難選礦多、共伴生礦多。這樣的資源稟賦決定了其加工處理工藝更復雜。相對國外優質資源處理,加工過程產生的有毒有害元素或重金屬污染問題勢必更嚴重。”日前,在科技部社發司等單位共同主辦的重金屬污染防治專家座談會上,北京礦冶總院總工、礦物加工國家重點實驗室副主任何發鈺說。
與會的多位專家也呼吁,應從源頭上控制重金屬污染。
采礦是環境中重金屬的主要來源。湖南湘江流域內礦產資源豐富,因無序開采,使湘江成為我國重金屬污染最嚴重的河流之一。而且,我國礦山非“貧”即“雜”,在對礦石進行破碎、加工、分選后,大量尾礦渣被“剩余”下來,堆存在尾礦庫里,不但占用大量土地,還埋下了重金屬污染隱患。
據稱,我國銅礦的平均品位僅0.86%,而世界最大銅礦智利艾思肯底達銅礦,原礦品位2.81%;我國鐵礦品位僅32%,而巴西、澳大利亞等國鐵礦平均含鐵在45%左右,他們不但含鐵品位高,而且有害雜質少,采出后大部分不用加工分選,可直接入爐。澳大利亞還將鐵礦資源含鐵品位在45%以下的,列為不具備開采價值的等外品。
尾礦庫存在嚴重的環境風險隱患,截至2009年年底,我國共有危庫、險庫、病庫2098座,小型庫約占95%。尾礦庫還是重大環境突發事件的重要來源。環保部提供的資料顯示,2012年1月,廣西龍江河發生鎘污染事件,緣由之一就是廣西河池金河礦冶有限公司渣場大量廢渣長期堆放,滲濾液對周邊地下水、土壤造成污染。同年11月,貴州銅仁市萬山區萬泰錳業有限公司錳渣庫底部導洪管破裂,錳渣進入下溪河匯入錦江。這使貴州出境斷面總錳濃度超標倍數,一度高達51倍,嚴重威脅下游20多萬群眾的飲水安全。
《重金屬污染綜合防治“十二五”規劃》提出,“十二五”期間重金屬污染防治的具體目標是,到2015年重點區域的重點重金屬污染排放量比2007年減少15%,非重點區域的重點重金屬污染排放量不超過2007年水平,重金屬污染得到有效控制。
把礦石中的金屬元素提煉出來,是資源;反之,就成為環境中重金屬污染的來源。為解決礦產資源“貧雜細”的難題,實現《規劃》目標,我國在礦山綠色開采、尾礦利用等方面研發并采用了清潔生產技術。
江西德興銅礦是我國第一大露天銅礦,產銅量約占全國1/5,位居全國之首。記者在德興銅礦采訪時看到,在廢石場上,一大片碎石頭平鋪著,石頭上勻布設架著管子,管子里不斷噴灑出水來,澆淋在石頭上……

老人因飲用被污染的地下水導致砷中毒,雙手多處潰瘍。 攝影/鄧佳
德興銅礦礦長劉方云介紹,噴淋的酸性水源于生產廢水,用管道把這些水收集、匯聚到大罐里,噴淋在含銅率僅0.05%—0.25%的剝離廢石上,利用浸出—萃取—電積新工藝,每年從廢石中可回收電銅1300多噸,同時還減輕了工業廢水的處理壓力。
《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顯示,我國土壤從污染分布情況看,南方土壤污染重于北方;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東北老工業基地等部分區域土壤污染問題較為突出,西南、中南地區土壤重金屬超標范圍較大;鎘、汞、砷、鉛4種污染物含量分布呈現從西北到東南、從東北到西南方向逐漸升高的態勢。
“除廢石萃取銅外,礦山還將品位在0.25%—0.3%之間的低品位銅礦石混入工業礦石中混選,在露天開采范圍不變、投入條件基本相同情況下,礦山可多回收銅礦石1.65億噸,可延長礦山服務年限7年。”劉方云說。
通過尾礦利用等技術,德興銅礦不但緩解了礦山可采儲量日益減少的壓力,還降低了大量低品位礦石污染環境的風險。
銅的經濟價值比較高,企業有“吃干榨凈”的動力。但對于砷等基本不具經濟價值的礦物,企業就不愿意提煉。一旦開采后遺棄,將嚴重污染環境。中國環境科學院固廢所副所長黃啟飛研究員說,我國硫鐵礦大多含砷,在用硫鐵礦制酸后,會產生含砷廢渣。含砷廢渣里含鐵量較高,拿去煉鐵后,大部分砷還留在尾渣里。“最終產生的含砷廢渣怎么辦?怎么處理?其實現在也沒有好的辦法,堆存情況比較多。”
“目前國內金屬產品需求日趨旺盛與重金屬污染日趨嚴重,這兩者非常矛盾。”因此,何發鈺建議,必須從源頭控制重金屬污染,進行選擇性開采。
“比如貴州的含汞金礦,一旦開采,汞就容易揮發,隨水體或大氣流失到環境中;又如高含砷金礦,在提取少量黃金后,即使可回收一部分砷,但還是會有一些砷隨水、氣、渣流失出去,污染環境。此外,我國很多礦山的銅、鉛、鋅伴生情況非常復雜,難以分開。在冶煉過程中,當提取其中一類金屬元素時,其他金屬元素都會變成固體尾渣或留存在冶煉廢水中,成為污染物。這類資源開采成本高,產生的污染也很嚴重,開采、冶煉等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廢水,夾雜有各種化學試劑,后續處理非常復雜。那么,這類資源是不是一定要去開采?”何發鈺認為,對一些比較容易產生重金屬污染的資源,可暫不開發,這是對環境的保護,也是對資源的保護。
有開發有保護,這樣的思路也體現在《全國礦產資源規劃(2008— 2015年)》中。規劃規定,將礦產資源相對集中、資源稟賦和開發利用條件好的地區劃定為重點開采區,重點規劃和統籌安排礦產資源勘查開采活動;限制在國家規定實行保護性開采的特定礦種的分布區域、當前技術經濟條件下無法合理利用資源的區域開展礦產資源開發活動;嚴禁開展與資源和環境保護功能不相符的勘查開發活動……
不過,《規劃》是原則性規定,“選擇性開采”在具體執行中存在難度。“比如一些含汞或含砷較高的金礦,金的品位比較高,經濟價值也不錯,對企業來講能掙錢,開采動力大。”何發鈺說。
對此,中南大學環境工程教授、國家重金屬污染防治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主任柴立元表示,我國還需加強環境監管力度,制定更嚴格的重金屬環境排放標準。
《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顯示,我國土壤從污染分布情況看,南方土壤污染重于北方;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東北老工業基地等部分區域土壤污染問題較為突出,西南、中南地區土壤重金屬超標范圍較大;鎘、汞、砷、鉛4種污染物含量分布呈現從西北到東南、從東北到西南方向逐漸升高的態勢。
我國西南、中南地區有色金屬礦產資源十分豐富,鎘等重金屬元素的本底高,加上迄今已有上百年有色金屬開采歷史,長期的礦山開采、金屬冶煉等排放造成土壤污染;長三角、珠三角、東北老工業基地等部分區域工業發達,生產活動中排放的廢氣、廢水、廢渣導致土壤污染問題較突出;而重污染企業用地、工業廢棄地、工業園區、固體廢物集中處理處置場地、采油區、采礦區、污水灌溉區和干線公路兩側的超標點位分別為 36.3%、34.9%、29.4%、21.3%、23.6%、33.4%、26.4%和20.3%。
“上述地區都是重金屬污染比較嚴重的地方,也是土壤污染狀況重點調查的區域。”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研究員谷慶寶說,對污染重、環境敏感的地區,當地政府應加大污染治理力度;制定和實施更嚴格的地方重金屬等排放標準,并嚴格環境執法。
“僅從標準看,我國現行的《土壤環境質量標準》(GB15618-1995)和重金屬排放標準,已經比較嚴格了。”谷慶寶說。
記者查閱了《土壤環境質量標準》,該土壤標準分為三級,各級標準的鎘、汞、砷、銅、鉛、鉻、鎳等限值并不相同。據規定,一級標準是為保護區域自然生態、維持自然背景的土壤質量的限制值;二級標準是為保障農業生產、維護人體健康的土壤限制值;三級標準是為保障農林生產和植物正常生長的土壤臨界值。
谷慶寶等專家舉例說,我國《食品中污染物限量》(GB2762-2012)規定,大米中鎘限量標準是0.2毫克/公斤,這與歐盟標準是一致的;日本和國際食品法典委員會(CAC)均規定大米中鎘限量標準是0.4毫克/公斤。相比之下,我國標準并不寬松。
大氣和水污染具有流動性,分布比較均勻,但各地土壤性質差異比較大,污染物在土壤中遷移慢,導致土壤中污染物分布不均勻。因此,谷慶寶認為,從全國范圍來說,再全面加嚴土壤環境質量標準并非是一件很急迫的事。更關鍵的是,應該對環境敏感區域或重金屬本底較高、污染較重的地區,制定并實施更嚴格的地方環境標準。
其實,這樣的先例在國內并非罕見,比如太湖藍藻事件暴發后,太湖流域率先制定并實施了污水排放一級A標準,與當時全國實施的一級B標準、二級標準相比,化學需氧量、總磷、總氮等指標要求僅為后者的1/2或1/3。
很多地方土壤重金屬污染嚴重,歸根結底是地方政府的執法力度不夠,或是缺少對環境治理投入的財政資金。
“很多地方土壤重金屬污染嚴重,歸根結底是地方政府的執法力度不夠,或是缺少對環境治理投入的財政資金。”谷慶寶說。
何發鈺也表示,要解決礦山等生態修復、資金問題,關鍵是政策。在國外,如果要進行礦產開發等,先要進行生態修復評估。“如果土地復墾等需要1億元,那你先把這1億打過來才能開發。我國沒有這樣的一筆資金,事先只做一個環境評價。”
于是,在我國很多地方,礦山開采完了,企業關門了,尾礦渣和污染被留在了當地,而地方政府沒有錢,難以進行有效治理。
為解決我國的土壤污染問題,目前環保部正在編制《土壤污染防治行動計劃》。“但是想完全依靠中央政府下撥款資金進行土壤污染修復,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現有的重金屬污染治理任務的。”谷慶寶說。
谷慶寶還強調,除了實施更嚴格的地方標準,增加治理投入,下一步的關鍵是加強執法力度,提高違法成本,減少偷排漏排等現象的發生。
企業排污是土壤污染的重要來源。中華環保聯合會副秘書長呂克勤表示,我國當前約有80%的企業沒有執行或嚴格執行達標排放,偷排漏排污染物已成為企業“習慣”。部分民營企業是公開排放污染,有恃無恐;一些大中型企業白天不排夜間排,檢查時不排不檢查時排;某些大型企業經過治理達標排放,一看大家都排污,也“隨大流”偷排漏排等。
為減少偷排漏排,提高違法成本,目前我國正加快推進土壤環境保護立法進程。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已將土壤環保列入立法規劃第一類項目,并已初步形成相關法律草案;國家還將強化土壤環境監管職能,建立土壤污染責任終身追究機制;加強對涉重金屬企業廢水、廢氣、廢渣等處理情況的監督檢查,嚴格管控農業生產過程的農業投入品亂用、濫用問題,規范危險廢物的收集、貯存、轉移、運輸和處理處置活動,以防止造成新的土壤污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