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陵
開拓者的腳步中國民間環保組織的初創紀實(下)
陳金陵
民間環保組織“綠色江河”發起人楊欣是上世紀80年代著名的“長江漂流隊”成員,一次去長江源區考察時,無意間聽到當地牧民傳誦著索南達杰的事跡。玉樹治多縣西部工委書記索南達杰在一次與獵殺藏羚羊的罪惡分子槍戰時壯烈犧牲,零下四十多度的嚴寒,他跪立射擊的身姿被凍成冰雕。楊欣說,正是索南達杰的犧牲,喚起他保護藏羚羊和其他野生動物、保護長江源區生態環境的信念。生長在四川成都的楊欣,從此走向可可西里,走向長江源荒涼的冰川區。
上世紀90年代初,楊欣和當地保護藏羚羊的野牦牛隊一起,在可可西里與盜獵分子斗智斗勇時,發現野牦牛隊隊員,在方圓幾百公里的荒野上,竟連一處可以休息的地方都沒有。楊欣決心以索南達杰的名義,在可可西里籌建一處保護站,讓野牦牛隊隊員們在身心極度疲憊之時,有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讓來這里保護野生動植物的志愿者們,有一個溫暖的家。
建站要籌款,楊欣兩手空空。他到深圳等經濟發達地區到處演講,但收效不大。
一位朋友勸他,把自己踏遍長江源探險的經歷寫成一本書,既宣傳保護長江源,又能賣書籌款建站。
《長江魂》寫出來了,可賣書得“忽悠”得有地方有人捧場啊。楊欣“闖進”當時的國家環保局副局長王玉慶辦公室說明來意,主管自然保護的王副局長一拍板,就在國家環保總局新辦公大樓會議室辦售書會。
賣書的規格真高!王玉慶副局長親自到場,國家環保局宣教司王耀先司長、自然保護司王德輝副司長,一眾官員,一群記者,當然更有眾多的環保民間人士前來捧場,連剛剛成立不久的“自然之友”梁從誡會長也早早來到會場。
售書開始。王玉慶副局長站起來說,昨天楊欣來找我給他提供會場,今天我提供了,他送我一本《長江魂》。我每年都會收到不少作者送的書,都笑納了,唯獨今天這本書我不能笑納。這是義賣,我得花錢買。說罷,他掏出100元放到捐款箱里。
緊接著梁從誡先生走上前,也掏出100元,啪地拍到桌上,這本書,就這價!會場氣氛頓時熱烈起來,來賓紛紛解囊,你一本我一本,都以百元的價格買下標價23元的《長江魂》,不少人還買了好幾本。買到書的人笑著說,今天王副局長和梁先生可是“哄抬物價”啊。
當天賣書所得全都捐給了籌建中的索南達杰保護站。直到今天,楊欣創立的民間環保組織“綠色江河”還在不斷售書,《長江魂》、《親歷可可西里十年》等環保書籍,影響著更多的人們,這些售書款全部用來維護索南達杰自然保護站,以及即將在長江源區籌建的第二座自然保護站。
徐剛煙抽得很厲害,幾乎一根接一根,左手夾煙,頭顱上揚,滿頭白發,隨同煙的飄渺和連綿無疆的語言微微顫動。
這位首創中國環境文學的作家是個樂觀主義者,從他娓娓不絕的話語中能夠感覺,雖然生活曾對他不公,雖然文學評論界及一些人士對他的舉動仍有不解,他還是滿面微笑,激情四射,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個人魅力,以一部接一部的巨作,帶給人們心靈的震撼。他又是個很嚴肅的人,徐剛關注的人類生態環境,是社會發展諸多問題中最嚴肅的問題之一。
面對熱鬧的文壇,充滿誘惑的社會,徐剛選擇“孤獨”。那些曝光率極高的場合,很少能看到徐剛的身影。他用了幾十年的時間,特別是近二十年的心血和精力,去注視人與自然的關系,注視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令人心焦的變化,挖掘經濟發展帶來生態環境惡化的同時,人們心靈的轉折變遷,從而開創了中國環境文學的先河。

楊欣在可可西里。
從二十多年前《伐木者,醒來!》開始,徐剛關注樹木、水流、土地、乃至地球這一人類家園。出于對中國生態環境不斷惡化現狀的高度責任感,一系列大作在他的筆下誕生:《地球傳》、《長江傳》、《守望家園》、《中國風沙線》,一直到數十萬字的人與自然三部曲之一的《大山水》等巨作。在他那里,寫作不僅僅是文字的排列,更是思想的清理。一些深層次的思考探索,逐漸在徐剛頭腦中組合成一個清晰的命題:人類和其他萬物,所有生命的出發點在哪里,人類對大自然大山水生存依賴的根本點在哪里,地球上所有生命家園的共同基礎是什么。其實,人與自然的關系,本不是新鮮話題,無數的人們做過無數的探討。那么,從一位首倡環境文學的著名作家筆下,將傾吐什么樣的思考和文字?
他把自己二十多年對生態環境的探索,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注視,對大山水與人類文明千絲萬縷的牽縈,引申出一個令人深思的結論:“當別的萬類萬物安全時,人類才安全。”
上世紀80年代末期,中央出臺嚴格控制發展民間組織的文件,此后,除了半官方的組織,各類民間組織基本銷聲匿跡,這個過程,長達數年。90年代初期,劉德天在遼寧盤錦創辦黑嘴鷗保護協會,應該是中國第一家民間環保組織。然而因為其地處盤錦,主要項目又是保護單一物種,因此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并沒有很大的社會影響。
“自然之友”的創立,雖較黑嘴鷗保護協會稍晚,但它從組建之初起,就把發展方向定位在廣泛宣傳教育提升公民環境意識上,后來又擴展到更多項目。他們地處北京面向整個社會,從北京總部的工作團隊,逐漸拓展到在全國,并相繼成立上海、河南、南京、武漢等九個很有影響的地區工作小組。遍及國內外會員和志愿者曾多達近萬人,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成了中國擁有會員最多、組織最龐大、社會影響力最大的環保組織,成了中國民間環保領軍者之一。很多媒體和公眾是從“自然之友”、從梁從誡先生開始認識中國民間環保組織,在他們心目中,“自然之友”便成了中國第一家民間環保組織。
《南方周末》在評選改革開放三十年年度有影響力人物時,90年代各年度幾位重量級人物分別是:鄧小平(1992年)、江澤民(1997年)、朱镕基(1998年),而94年度的代表人物是梁從誡。那一年梁從誡先生和梁曉燕、楊東平等人,創辦了中國第一家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南方周末》給出的理由是——綠色中國的推動者。
然而“自然之友”創立初期,并未得到廣泛認可,尤其在政府部門及社會民眾層面,民間環保人的身影還是相當陌生,甚至蒙著某種異議的迷霧。
正在這時一位政府官員主動站出來。他就是牟廣豐,現任國家環境保護部環境影響評價司正司級巡視員,一位資深環保官員。中國民間環保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牟廣豐的大名,他們眼中,牟廣豐不僅是政府官員,更是朋友、摯友、諍友,是自己人。盡管牟廣豐曾為此付出過一些代價,但他至今不悔,仍活躍在民間環保人中間,并成為“自然之友”終身理事。
牟廣豐走近民間環保人士,是從結識梁從誡先生開始的。牟、梁兩家上一輩是朋友,到了他們這里,自然成了忘年之交。梁從誡先生創辦“自然之友”初期,受到許多壓力,牟廣豐認為在當時的社會政治環境中,民間環保組織必須得到高層認可,有官方表態,才有其發展空間。
90年代初期,牟廣豐在國家環保局法規司任處長,主持編寫時任主管環保的宋健副總理在“第四次全國環保大會”上的講話,以及《國務院關于環境保護若干問題的決定》。起草這兩個文件時,牟廣豐有意把“發揮民間社團作用”等字樣加進文件。正是這幾筆文字,使“公眾參與”意識較早出現在中國政府文件中。
其實,牟廣豐僅僅是起草者,文件最終通過并正式發表,還有一道道關口,司里審,國家環保局審,宋健副總理辦公室審,還有國務院秘書局,以及宋健副總理本人。領導加領導,部門疊部門,哪一道關口都有刪除這些文字的權力。然而最后的結果是每道關口通通放行,是那些提供一路綠燈的各位領導各級政府部門,是他們對中國缺少不了民間環保、環境保護事業缺少不了公眾廣泛參與的共識,才能夠早在90年代中期的政府文件中,第一次奠定了民間環保在中國的地位。
那幾段有著歷史意義的文字這樣寫道:宋健副總理說,“環境保護事業需要群眾團體(那時還未提民間組織——筆者注)和廣大公眾的關心和參與,所有的社會成員都有責任和義務參與環境保護。”“建立社會公眾的環境保護參與和監督機制,是強化環保執法的群眾基礎。各級政府要保護公眾參與的積極性,提供參與的機會。”
隨即頒布的《國務院關于環境保護若干問題的決定》中明確規定,“建立公眾參與機制,發揮社會團體的作用,鼓勵公眾參與環境保護工作,檢舉和揭發各種違反環境保護法律法規的行為。”
今天中國民間環保組織已然十分活躍,環境保護的各個領域各個平臺,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現今的人們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當初宋健副總理講話和國務院決定的意義。然而在上世界90年代中期社會政治生活大背景下,民間環保組織的生存空間,確實需要這樣的政治聲音來護佑來保障來拓展。
1989年有文件規定嚴格控制民間組織成立和發展,七年后的1996年在國務院文件中終于出現“發揮社會團體作用”(這里的“社會團體”即民間組織——筆者)、“鼓勵公眾參與環境保護”等字樣。這是一個國家政治進步思想意識形態發展的積極表現。中國民間環保組織起步維艱,但終歸起步,終為社會開始認知。
綠色、環保,成了中國民間環保人士報效祖國、服務民眾的最恰當的“切入點”,熱血和精力,在這張雪白的紙上潑灑出絢麗的圖畫,在這面大旗下集結,走出一條讓人仰慕的公眾參與社會發展、參與生態文明建設的大道。盡管坎坷、崎嶇,但他們走著,本身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