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魯迅作品中的詞語修辭手法

○李清月

（內蒙古師范大學 文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1517）

詞語是語言的建筑材料，由詞組織成句子，由句子結構成篇章。生動的語句，令人愛不釋手的佳作是跟語言的建筑材料分不開的。魯迅，作為中國文學史上偉大的文學家，以高度個性化的語言，特別是擅長以各種詞語修辭手段，塑造了一批個性鮮明的藝術形象，并且表達出自己的愛憎。魯迅先生的作品中詞語錘煉得準確樸實、生動形象、新鮮活潑。

一、詞語的運用

（一）詞語的選用

錘煉、運用詞語要根據題旨情景，選擇最具表現力的詞語。魯迅先生的作品中的詞語準確貼切，從表達內容、交流對象、語言環境的考慮到動詞和形容詞的選擇都把握得恰如其分、恰到好處。例如：

（1）“我沒有思索地從外套袋里抓出一把銅元，交給巡警，說‘請你給他……’”

（《一件小事》）

“抓”這個動詞的運用體現了特殊的作用，表示隨手去取錢，動作迅速之極，恰好寫出了“我”的不安和慌張的表情。對比之下，用“摸”雖然也是手的動作，但“摸”的動作較為緩慢，不如“抓”字確切。

（2）“造反的時候，他偏要死進城去，滾進城去，進城便被人剪去辮子。這囚徒自作自受……”

這是《風波》中七斤嫂對于七斤剪辮這件事的話語。句中的“死”、“滾”、“囚徒”、“自作自受”含義深刻，結合當時辛亥革命失敗的緣故，“皇帝又坐了龍庭”，七斤嫂擔心丈夫的安危，“死”、“滾”都是對丈夫當初不聽自己告誡的咒罵，曲折地反映了封建思想給人們帶來的痛苦，也表現出了七斤嫂性格的粗暴和直爽。

（3）“從此就看見許多陌生的現實，聽到許多新鮮的講義……”

這是《藤野先生》中作者初到新學堂的感受，這里的“陌生”和“新鮮”兩個形容詞用得巧妙。“陌生”表現出“從未見過”的意思，“新鮮”表現出“從未學過”的意思，體現出作者莫名其妙的心緒，比起單用“新”字更為確切。

（二）詞語的代用

魯迅先生善于抓住人物或事物外貌特征借代整體，用另一個與這個人或事物有密切關系的詞語代替本物，突出事物和人物的特征，使讀者獲得鮮明深切的感受。例如：

（1）“……只要模模糊糊，模模糊糊的過了新年，仍舊教我的‘子曰詩云’去。”

（《在酒樓上》）

這里的“子曰詩云”指代舊時教材。此語運用得既簡潔又抓住了舊時教材的特點，它們仍是四書五經的那一套，更暗含了呂緯甫精神的麻木和對生活的淡漠。

（2）“有的叫道：‘孔乙己，你的臉上又添新傷疤了！’”

（《孔乙己》）

“新傷疤”應是被打之后的結果，用它借代被打，婉轉地表達了人們的心聲，可以讓我們聯想這“新傷疤”的來歷以及真假，它是孔乙己又偷竊的代表，這對孔乙己不良生活習慣的諷刺似乎更深刻。

（三）詞語的仿用

魯迅先生的作品，特別是雜文中經常臨時仿造出新的詞語，也就是詞語的仿用，不僅映照對比、尖銳辛辣，而且言簡意賅、風格幽默，增強了語言的表現力，收到詼諧、諷刺等效果。魯迅作品一般多用相反仿詞。例如：

（1）“一個闊人要讀經，嗡的一陣一群狹人也說要讀經。豈但‘讀’而已矣哉……”

（《華蓋集·這個與那個》）

文中的“狹人”，是仿照“闊人”從反面而造的，風格幽默卻表現了作者尖銳辛辣的呼喊，對那些替反動統治者鼓吹尊孔讀經的文人，表達了無情的諷刺。

（2）“西瀅先生這回是義形于色，……為受了物質上損害的作者抱不平。”

（《華蓋集·并非閑話三》）

我們平時說的“喜形于色”，是說內心的喜悅表現在臉上，無法抑制住內心的興奮和喜悅。這里魯迅用了一個相近的詞“義”代替了“喜”，表示伸張正義的神態流露在臉上，諷刺了西瀅先生的虛情假意和強說之詞。

二、詞語的配合

為了更準確、鮮明、生動地表達思想就要處理好詞語之間的配合關系。魯迅先生的作品中，除了在詞語的功能意義上的配合關系，還注意詞語的色彩配合和聲音的配合。

（一）色彩的配合

色彩包括感情色彩和語體色彩。魯迅先生的作品，特別是散文和雜文中，是以書面語為主的，語體色彩莊重而嚴謹。對于感情色彩的把握，魯迅先生可謂高屋建瓴，高瞻遠矚。一方面反映了他的遣詞造句能力，另一方面反映了他的立場和觀點。在適當的情況下，他將貶義詞用于人民內部，將褒義詞用于敵對人群，將愛與憎表現得更深沉，道理闡釋得更明白，這里表現為“反語”。

1.一般的色彩搭配。在《紀念劉和珍君》中：“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點出乎我的意外。一是當局者竟會這樣地兇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女性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這里對“當局者”、“流言家”用了貶義詞“兇殘”、“下劣”，而對于劉和珍君等女性用了褒義詞“從容”，鮮明地表達了魯迅的愛憎。

2.反語。魯迅的反語多用于揭露批判諷刺敵人，語言辛辣，鞭辟入里，顯示出強烈的諷刺效果。例如：

（1）“頭頂上盤著大辮子……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辮子，盤得平的……實在標致極了。”

（《藤野先生》）

通過描寫留學生的發型，表面上說他們很洋氣，英姿颯爽，實質上隱含了作者的無奈，表現了國民盲目跟從的麻木和不幸，可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2）“只要從來如此，便是寶貝，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國粹所在妙不可言。”

（《隨感錄·三十九》）

魯迅在這里借助反語“寶貝”、“桃花之艷”、“乳酪之美”形容國粹，生動形象地諷刺了國粹主義這種荒唐可笑的現象，批判了國粹主義。這種生動性、形象性、趣味性、諷刺性相結合的方式，讓讀者一看就知道這種國粹實質是一種壞東西。

（3）“流氓欺鄉下佬，洋人打中國人，教育廳長沖小學生，都是善于克敵的豪杰。”

（《沖》）

此句故意用“克敵的豪杰”指稱流氓、洋人、教育廳長，表面為夸獎的褒義詞語，感情色彩卻發生了根本改變，諷刺了三者的罪惡行徑和無恥嘴臉。

（二）聲音的配合

聲音的配合包含許多方面，為追求語言的聲音美，包括聲、韻、調的配合，平仄相諧等方面。魯迅先生的作品多運用雙聲疊韻和疊音詞錘煉聲音，從而和諧音調，使人獲得更強烈的感受，使語意更鮮明突出，可讓人停下來體味玩賞。例如：

（1）“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地響，從篷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

（《故鄉》）

“嗚嗚”是疊音擬聲詞，模擬風的聲音。小說之所以用“嗚嗚”而不用單音節的“嗚”，一則可以在“嗚嗚地響”中構成兩字一頓，語音因此而平穩，然而為了表現風聲不斷，一陣緊接著一陣，使人的感受更深刻，這樣做是很形象的，并且這樣就可以從形式上和天色的“蒼茫”、“荒村”的“蕭索”、“我”的“悲涼”等，從整體上看顯得更一致。

（2）“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

（《紀念劉和珍君》）

此句雙聲與疊韻遙遙相對，即“慘淡”與“淋漓”相對，朗讀起來聲情并茂，有一種韻律美，整齊而又波瀾起伏，從中我們可以進一步體會作者的心境和愛憎選擇。

以上便是從散文、小說、雜文各種創作中展示了魯迅先生作品中的各種詞語修辭手法惟妙惟肖的運用。魯迅先生的作品無論是人物刻畫還是語言表述都極具個性，他用這些詞語上的修辭手段、特殊的語言形式描繪了各色人物，展現了他似投槍、似匕首的文章風格。從各種修辭手法實際的例子的賞析中我們看到，魯迅作品語言的熔煉是完全服務于他要表達的思想的，這本身就是一道與眾不同而亮麗的風景，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當然，本文只是從局限的幾方面去分析，而魯迅作品之精深，語言的可挖掘程度還很深，有待我們進一步開拓，將其更好地運用于我們的語言應用中。

[1]胡裕樹.現代漢語[M].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

[2]郭仁昭.辭格[M].內蒙古文化出版社，1999.

[3]李慶榮.現代實用漢語修辭[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4]黃伯榮.廖旭東.現代漢語（下）[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5]錢理群.王得后.魯迅全集[M].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