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
解決我國信貸配給問題的出路在于更快地推進利率市場化的進程,隨著我國利率市場化程度的加大,政府主導型信貸配給的信貸配給可能會日趨減少,但市場主導型信貸配給卻不會消失,并且會對我國利率市場化的范圍產生重要的影響和制約
所謂信貸配給,是指商業銀行在面臨對貸款的超額需求時,不是通過提高利率的途徑來增加存款供給,同時抑制貸款的需求來實現信貸市場的均衡;而是通過實行配給,來部分的滿足借款人的信貸需求、或者只滿足部分借款人的信貸需求的這樣一種金融現象。信貸配給現象和對信貸配給的研究由來已久,近年來,新凱恩斯主義者基于信息不對稱角度對信貸配給所做的解釋得到了廣泛的認同。
一、信貸配給研究的沿革以及新凱恩斯主義對于信貸配給現象的理論解釋
關于信貸配給的研究源頭可上溯到“可得性主義”,凱恩斯在《通論》中發展了流動性偏好理論用來取代可貸資金理論,后來的IS-LM模型以及莫迪利亞尼所發展的流動性偏好理論強調利率唯一決定于貨幣存量的需求與供給,1950年代初,以羅莎(Rosa,1951)為代表的經濟學家提出,貨幣政策可以通過對放款人和信貸的可得性來施加影響,從而提出了自由競爭市場行為下的信貸配給現象。20世紀60年代以前,信貸配給研究始終在完全信息的框架下進行,后來新凱恩斯經濟學家則以信息不對稱為假設前提對完全競爭市場下的信貸配給現象了進行了解釋:杰菲和拉塞爾(Jaffee&Russell,1976)、基通(Keeton,1979)及斯蒂格利茲和韋斯(Stiglitz&Weiss,1981)等將信息不對稱下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引入了信貸市場分析,其中斯蒂格利茲和韋斯的信貸配給理論影響最為廣泛。
新凱恩斯經濟學認為,信貸配給是指貸款人基于風險和利潤的考慮,不完全依靠利率機制,而往往附加各種貸款條件,通過配給方式來實現信貸交易。它表現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在借款人信用評級的基礎上,一部分借款人可以得到貸款,另一部分則遭到拒絕,即使是后者愿意支付更高的利率也得不到貸款;另一種是借款人給定的借款額只得到部分的滿足。因為關于貸款項目的風險程度的信息在借款人和貸款人之間的分布是不對稱的,銀行對借款項目的了解總是不如借款人,結果那些貸款風險最大的人往往是尋求貸款最積極、愿意支付更高利息的人,這就是所謂的逆向選擇問題;另外,在貸款發放或貸款合同簽訂之后,借款人可能會改變貸款的用途,從事與銀行利益相悖的項目,或者對銀行隱瞞貸款項目的真實收益,這就是所謂的道德風險問題。由于存在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當信貸市場上存在超額資金需求時,貸款者會放棄用提高利率的辦法去結清市場,而采取信貸配給方式。
銀行利率具有正向和逆向兩種選擇效應:正向的選擇效應是指銀行的收益隨著利率的提高而增加;逆向選擇效應,是指當利率上升到某一臨界水平再繼續提高時,有良好資信的從事低風險投資的廠商的借款比例會下降,而資信度低的從事高風險投資的廠商的借款比例會上升,所以隨著利率的不斷上升,平均還款概率降低,銀行收益下降。在利率的雙重效應下,銀行最優利率通常低于市場均衡利率。這就意味著在銀行寧愿在較低的利率水平上拒絕一部分貸款需求,而不愿在較高利率水平上滿足所有借款者的要求,即實行了信貸配給。
二、信貸配給的經濟效應
信貸配給的宏觀正效應在于,運用較低的邊際成本,通過信貸配給形式實現零通脹或低通脹。干預主義經濟學家認為,貨幣供給是銀行為滿足貨幣需求而內生地創造出來的,而貨幣需求則又取決于使生產和活動得以進行的價格水平,價格水平將取決于要素使用決策所固有的成本壓力,以及廠商根據其對自身市場力量判斷而選擇或試圖采用的價格加成幅度,這個過程主要是通過信貸配給實現的。但我國的信貸配給現象不僅宏觀正效應不突出,反而負面效應較為明顯:一方面,由于政府干預銀行的信貸活動維持了國有企業的低效運轉,最終使政府、銀行和企業三部門都陷入債務危機中;另一方面,近幾年我國貨幣政策傳導機制不暢,與信貸配給有很大關系。
信貸配給在微觀層面上的意義就是,它是在銀行處于信息不對稱境地時,對信貸供給的一種保護性處理程序。在我國,信貸配給的微觀機制就更具有現實性了,當銀行處于產權關系不清晰、不良資產比重較大、信息不對稱較嚴重時,信貸配給便成為銀行自我保護的一種主要手段。但是信貸配給微觀層面的負面效應也相當大:對于銀行來說,其一,信貸配給使銀行喪失了許多獲利機會;其二,信貸配給削弱了銀行的競爭力及銀行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其三,信貸配給導致私人錢莊、信用合作社等非正規借貸機構大量出現,這些機構如果經營管理不夠規范,就容易導致金融秩序的混亂。對于廠商及個人來說,信貸配給會引起廠商融資成本上升和融資難度加大,最終導致贏利能力下降。對于消費者個人,道理也相同,如果個人目前的收入不足,而信貸配給使個人得到的信貸量又有限,就會影響到他們的消費水平。
所以,信貸配給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能暫時部分地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但并沒有從根本上消除信息不對稱的根源。而且,商業銀行過分地依賴信貸配給來回避風險,會使銀行的負債資源得不到充分利用,影響其贏利水平,久而久之會使銀行的中介功能受損。同時,許多企業往往會因為沒有再啟動資金,錯失商機,制約發展,從而降低全社會的經濟效率和福利水平。
三、“雙重信貸配給”現象與我國現階段信貸配給的特征
西方經濟學家尤其是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家,以完全競爭市場為對象,對信貸配給現象的成因進行了較為透徹的分析。然而,對于像中國這樣正處于轉型期的發展中國家來說,信貸市場并不完全受市場機制支配,情況更為復雜,存在著“雙重信貸配給”,即同時存在著市場機制作用下的信貸配給(內生性信貸配給)和政府主導下的信貸配給(外部約束型信貸配給)兩種信貸配給現象。
首先來看市場機制下的內生性信貸配給:在古典經濟學近乎完美的完全信息假設下,貸款者完全了解借款者的信譽水平及借款項目的風險程度,他將針對不同借款者和借款項目分別制定一個適當的利率水平,并愿意以這一利率滿足借款者的資金需求,而這一利率在借款者看來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看不見的手”將自動使市場上資金供求達到均衡,因而不存在信貸配給現象。然而,現實世界無法避免的不完全信息以及由此導致的信息成本、監督成本將使貸款者在貸出資金前不得不考慮借款項目的經營風險和對借款者進行監督所需的成本,要求借款者承擔一定的風險溢價,而這一風險溢價往往大大高于借款者對借款項目風險程度的評估。因此,在借款者看來,其正常的資金需求未得到滿足,即面臨著信貸配給。更為嚴重的是,貸款人面臨著一種逆向選擇問題:隨著貸款利率的提高,那些壞帳可能最小的借款者將會放棄借款,在高利率下仍愿意借款的將是那些甘冒巨大風險的人和風險巨大的項目。這意味著貸款者收益在隨貸款利率的上升而上升到一定水平后,將隨貸款利率的上升而下降。在這種情況下,在預期收益最大點鎖定利率而有選擇的滿足借款者的借款需求成為貸款者的理性選擇;而借款者則不得不面對更為嚴厲的信貸配給:即使愿意付出更高的利率也無法從正常渠道借得資金。
其次再來看政府主導下的外部約束型信貸配給:因為受到經濟二元特性的客觀制約,為避免經濟長時期徘徊于低水平陷阱之中,發展中國家大多采取了政府主導型的趕超發展戰略,其經濟市場化進程中不可避免地帶有較為濃重的計劃色彩。政府為了盡快實現國民經濟現代化,總是希望通過金融抑制來強化對金融資源的控制,以期扶持一批主導產業和主體經濟部門。這些部門內的企業能夠更多的享受到政府以信貸配給方式所賦予的資金優勢,而另外的一些企業則相對地感到資金短缺。在我國,國有大中型企業占據了全國大部分的信貸資源,而眾多中小企業卻告貸無門,人們通常將這一現象概括為“所有制歧視”。
具體而言,我國信貸配給的雙重性主要體現在:
第一、政府主導的外部約束型配給仍然是信貸配給的主要形式。改革開放前,在長期的計劃經濟體制下,政府不僅包攬了一切利率的制定,而且以資金計劃、規模控制等行政手段調節信貸資源。國有企業和國有銀行之間的融資行為實際上是一種“內源融資”,只是銀企之間的資金供給制和調撥制。因此,這一時期的信貸配給問題主要表現為由法規制度、行政命令而引起的外部約束型配給。改革開放以后,特別是1994年金融體制改革以后,銀行從事信貸經營,都要盡可能獲得關于借款人的詳盡信息。但由于這種信息搜集成本高昂,加之國有銀行的經營目標函數并不是純粹的市場利益最大化,銀行并無多少動力就調查借款人的資信情況進行信息資源投資,其結果是,銀行貸款范圍有限,信貸仍由政府配給。
我國轉型經濟中的信貸配給與市場經濟發達國家所不同的是,配給的動機并不是完全基于規避風險尋求資金的流動性、贏利性、安全性“三性”原則,而是帶有明顯的所有制差別性質。作為我國主要借款者的國有企業對銀行貸款有一種近乎無限擴張的欲望,作為貸款人的銀行只好按一定的標準對其貸款申請進行篩選、配給。此外,還針對不同的所有制企業確定了不同的貸款利率,加劇了金融抑制下的信貸配給。
第二、商業銀行內部的體制缺陷加劇了信貸配給。國有商業銀行產權制度和內部組織結構上的固有缺陷(如初始委托人界定模糊、管理層次復雜、委托代理鏈長等等)造成上下級行之間的信息傳遞失真或信息不對稱,既不利于控制風險,也容易造成授權低效率。為防止新的不良資產產生,各銀行不同程度地上收了基層機構的放貸權限,上下級行之間爭奪信貸經營權的矛盾影響了基層經營機構的放貸積極性。
第三、宏觀經濟預期的緊縮與放大機制。商業銀行在經濟正常和危機時期,對待風險的態度明顯不同:當經濟繁榮時,在高額利潤的驅使下,他們普遍成為風險偏好者;而在經濟不景氣時,逆向選擇效應與激勵效應疊加在一起,他們很難在眾多的借款者中分辨出好或壞的企業與項目,此時其理性的選擇便是盡量實行信貸配給,或者干脆把錢貸給國有企業。這進一步造成了我國貨幣政策的困境,使得擴張性的貨幣政策難以奏效。
四、正確認識和對待我國當前的信貸配給
信貸配給對我國金融市場的負面作用是顯而易見的:首先,信貸配給影響了貨幣供應量作為我國貨幣政策中間變量的有效性,當商業銀行持有充足的超額準備金時,央行通過調節商業銀行的超額準備金進而影響信貸量和貨幣供應的政策效果將會大打折扣。其次,信貸配給還使資金供給的利率彈性變小。在我國,由于銀行信貸投向受到限制,投資渠道單一,即使央行直接調整商業銀行的存貸款利率,銀行利差擴大,也不會顯著地增加信貸供給。比如,曾經有一段時間,央行連續下調利率,然而,商業銀行并未如央行所期望的那樣增加信貸投放,相反,金融機構的貸款增長速度和貸款占資金運用的比例基本上呈下降趨勢。再者,配給的存在導致信貸市場的分割。信貸市場的分割導致資金集中到個別高利潤企業,而資金需求難以得到滿足的經濟部門則因為融資效率和盈利能力降低加劇了違約風險,迫使銀行對這些企業進一步實行信貸配給,進一步惡化了它們的融資條件。最后,信貸配給的存在還會激勵銀行經理人以貸款權利尋租的行為。在信貸資源實行配給的條件下,國有銀行分配這部分資源的權利便可成為撈取個人或小團體額外利益的砝碼,信貸尋租現象和與此相關的隱性利率便應運而生。商業銀行內部若缺乏有效的經理人監督激勵機制,便更會加劇這一職業腐敗行為和道德風險問題。
換一個角度看,也應當看到信貸配給當前在我國的存在有其現實性和必然性,那種認為市場機制下的信貸配給與政府主導的信貸配給格格不入的觀點也是不符合發展中國家金融改革的實際情況的。斯蒂格利茨(stiglitz)、赫爾曼(hellmann)、穆多克(murdock)等人證明,合理的金融抑制往往能夠成為發展中國家經濟趕超的動力,他們指出,不完全信息導致的信息成本往往使市場偏離帕累托最優狀態,導致市場失靈。由于經濟人的不完全理性和機會主義傾向,當信息不完全時,會使交易費用上升,市場效率下降。主要表現為:一是在信貸市場上出價最高者并不能得到所需貸款,市場無法出清;二是某些社會效益高的項目,如基礎工程項目融資困難。而適當的金融抑制和信貸配給卻能夠改進資本分配效率:首先,低利率改進貸款申請者隊伍的平均質量;其次,金融抑制壓低公司資金成本從而增加公司權益;第三,信貸配給能夠和某些替代性分配機制配合使用,如指導性信貸計劃能夠推進對高技術溢出部門的信貸,從而加速經濟增長。可見,適當形式的金融抑制和信貸配給,非但不會阻礙市場經濟的發展,反而能夠誘發出一種以市場為基礎的對社會有益的經濟活動,從而減少由于不完全信息和市場失而形成的一系列問題,不僅可以使市場更好的發揮作用而且可以改進經濟運作效率。
本文認為,解決我國信貸配給問題的出路在于更快地推進利率市場化的進程,隨著我國利率市場化程度的加大,政府主導型信貸配給的信貸配給可能會日趨減少,但市場主導型信貸配給卻不會消失(因為它本身就是利用市場機制甄別借款人的一種手段),并且會對我國利率市場化的范圍產生重要的影響和制約,這正是本文的政策含義所在。
(作者系濟南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