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漢字起源觀是重大的理論問題,決定著古漢字研究的方法與成敗,并深刻影響著上古史研究。“漸創說”認為漢字是廣大民眾在漫長歷史過程中漸創積累的;“突創說”認為漢字是由少數人在有理論、有設計、有邃遠目的的情況下在短期內一舉完成的。我們研究發現,“突創說”更與史料相符,且具廣闊的研究空間,“漸創說”與史料不符,且存在“史學為理論服務”的方法弊端。
關鍵詞:漢字起源;漸創說;突創說;甲骨金文;六書;倉頡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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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字起源觀是重大的理論問題,決定著古漢字研究的方法和成敗。由于古漢字是上古歷史信息最全面、最深刻的載體,所以古漢字研究的方法與成敗又深刻影響著上古史(神話史)的研究。因而我們必須選擇正確的漢字起源觀,摒棄錯誤的漢字起源觀,才能沿著正確的方向最終看到漢字起源與原理的真實狀況,由此為上古史研究開辟道路。
一、“突創說”與“漸創說”
目前學界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漢字起源觀,即“突創說”和“漸創說”。所謂“突創說”即認為漢字是由少數人在有理論、有設計、有邃遠目的的情況下在短期內一舉完成的。所謂“漸創說”即認為漢字是在相當長的歷史過程中由廣大民眾零散地、漸進地創造和積累的。
1.突創說
漢字“突創說”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的傳統信仰。其典型說法是黃帝時代“倉頡造字”的神話傳說。該神話傳說目前看來最早見于戰國時期的趙國史書《世本·作篇》,其曰:“黃帝使羲和作占日,常儀作占月,叟區占星氣,伶倫造律呂,大橈作甲子,隸首作算數,容成作調歷,沮誦、倉頡作書。沮誦、倉頡為黃帝左右史。”又曰:“史皇作圖,倉頡作書。”宋衷注:“沮誦、蒼頡,黃帝史官。黃帝之世始立史官,沮誦、蒼頡居其職矣。”但后世多言倉頡而忘沮誦。又傳說倉頡造字是“上天作令”并且是根據上帝所賜造字范本“丹甲青文”(《路史》)在短期內一舉完成了古漢字原始系統的創造。“倉頡造字”屬漢字“突創說”,這種傳統信仰在“新文化運動”后被逐漸打入冷宮。
然而,近年來有不少學者根據考古證據再提漢字“突創說”。如姜可瑜先生在《殷墟文字形成假說》[1]一文中就提出我國最早的成熟的殷墟文字體系是在短期內由少數巫史一舉完成的。該文內容主要有三:一是殷墟甲骨文已達相當成熟之階段,字數近5000個,可識者近1000個,詞類句法自有規范,已能記述相當繁富的社會生活內容,形成以象形為基礎的方塊漢字表意體系;二是大多數學者認為甲骨文體系至少需要幾千年演進過程,有的還認為需要八千至一萬年,然而檢閱從仰韶文化到商代后期許多環節,除了一些零星的、幼稚的、簡單的、原始的刻劃符號或‘文字外,根本找不到可與洋洋大觀的殷墟文字相彼此的鏈條,實際上這個鏈條并不存在;三是商代的“少數特權分子”是殷墟文字真正的創造者和使用者,“漢字的產生不是等距離地、比肩式地、穩步漸進地運動過程,而是在短時期內急劇地、大量地產生的。這個時期,就是殷墟時期,亦即商代后期。”
李萬福先生在《突變論——關于漢字起源方式的探索》[2]一文中也認為:“文字很可能是突破關鍵之后,在較短時期內創造出來的”。迄今在我國境內發現有書寫符號的遺址共32處,其中殷墟符號約1500000個,約4500類;其余31個遺址中數量最多的是樂都枊灣遺址,約679個,約114類;數量最少者為1個(多處遺址)。這31個遺址的所有符號加起來也不過約1446個。這就是說,從盤庚遷殷到武王滅商約300年間,殷人創造出1500000個符號,而從8000年前的河南舞陽賈湖遺址到3300年前的殷墟遺址,其間經歷4700多年,卻只造出約1446個符號。合計下來,殷墟符號約占99.9%以上,其他符號約占0.1%。根據統計學原理,后者之數量、種類和增長速度均可忽略不計或趨于零,故殷墟文字理當是在短期內一舉完成的。
李萬福先生還運用比較法對全世界三大古老文字的起源進行了對比分析,結果驚異地發現:三者都在原始符號與成熟文字之間存在“明顯斷層”。據此他指出:就像殷人遷到垣河之畔后就突然有了文字一樣,蘇美爾人也是遷到兩河流域后就突然有了文字。一些學者假定,要么“這種文字是憑空制造出來的”,要么是“蘇美爾人隨身帶來的”。[3]129殷人和蘇美爾人都是從它處遷來的,沒有發現比甲骨文和楔形文字更早的大量符號人們還有理由推斷這是因為沒有找到他們的‘來龍。但古埃及人留下了從舊石器時期至文字誕生時期各個文化的堆積層,在這些遺址中,仍然只發現了與我國仰韶陶器符號相似的簡單刻劃,并且數量也不多。正如裘錫圭先生所說:“古埃及圣書文字、古代兩河流域的楔形文字和我們的漢字,都缺乏能夠充分說明它們的形成過程的資料。”[4]2因而有人懷疑古埃及文字“是被一位熟悉文字的人當作一個統一整體一下子人為地創立的”[3]105。這與世界文字起源神話多相吻合。世界上許多文字的起源都與天神有關。如古埃及人相信Thoth是一切文化的創造之神,并稱文字為mdw-ntr,意思是“神的語言”。印度梵文也叫“天城體”,即居住在天上城市中的梵天所創的文字,故亦名“梵文”。作為世界語言始祖的希伯來文字也傳說是上帝使者摩西創造的。[5]34貴州彝文經典《帝王世紀·人類歷史》曰:“人類始祖希母遮之時,直到撮休讀之世,共有三十代人,此間并無文字,不過以口授而已。流于二十九代武老撮之時,承蒙上帝差下一位祭司宓阿迭者,他來興奠祭,造文字,立典章,設律科,文化初開,禮儀始備。”在人類文明起源神話傳說中,各民族的文字起源傳說幾乎都與天神有關,我們應當直面這些鐵的事實。
李萬福先生還指出,漸創說往往稱巫史是文字的整理者和頒布者,然而此說亦與考古學證據相悖。考古發掘證明:在洋洋大觀的殷墟甲骨文之前,可供巫史整理和頒布的傳統符號“寥寥無幾”,以致缺乏整理和頒布的條件和價值。殷代巫史要在這寥寥無幾的傳統符號中整理出洋洋大觀、舉世聞名的甲骨文體系,那無疑是在說童話。李萬福先生援引《共產黨宣言》語:“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6]而殷代巫史在三百年內留下的符號總數也比過去幾千年留下的符號要多近千倍。這期間,不可能沒有某種革命性的“突破”。
對于這種“革命性的突破”,李萬福先生認為這是一個需要進一步探索的問題。然而歷史傳說本身其實已經把這個“革命性的突破”說得很清楚,問題只在于我們總是把這些傳說視之為假、為幻想、為先人的臆造和囈語云云。即說問題不在史料本身,而在我們對于史料的態度。如果我們總是以今天的某種“理論”和“常識”來強加于古史,對古史資料作“削足適履”的改造,使之適應我們的“理論”和“常識”,那我們將永遠也看不到真正的古史。因為我們不尊重史料、不相信史料、不就史料本身的“系統機制”來作結論,這就等于我們沒有史料,只有我們頭腦中的“理論”和“常識”。然而憑借這些與史料不符的“理論”和“常識”,我們是看不到史料本身反映的客觀事實的。正確的方法應當是:我們必需立足史料本身所描繪的古史環境、運用史料本身的“系統機制”來分析和判斷古史。例如史料告訴我們:中國漢字是倉頡造的,而倉頡造字又是“上天作令”,即是上帝賜給倉頡造字范本“丹甲青文”,倉頡根據這個造字范本創造了最早的古漢字體系。對此,無論我們是信還是不信,史料本身的客觀記載是不可否認的。不僅如此,考古證據也與神話傳說是相應的,這樣我們就更加應當尊重史料,遵循史料本身的“系統機制”來得結論,而不能用我們的“懷疑”、“理論”、“常識”來代替古史,并建立一套符合于我們的理論但卻純屬臆想的古史。假如真是如此,那我們就是生活在臆造的史學天地中的史學家,而不是腳踏實地地生活在史料本身的“系統機制”中的史學家。
王蘊智先生在《遠古符號綜類摹萃》一文中也說他們試圖通過考古學、古文字構形學、比較文字學、科技考古、高科技手段等科學途徑對原始文字材料做一番整理,排比出商代以前漢字發生、發展的頭緒。結果證明:除鄭州商城遺址、小雙橋遺址等小宗材料可與殷墟文字比序外,其他商前符號彼此缺環較多,且零星分散,多數與商代文字不合。[7]徐中舒先生在《關于夏代文字的問題》一文中也認為:漢字是在殷代晚期“一班巫卜手中,日趨純熟,以至完備”[8]126的。盧丁先生在《漢字的起源及早期發展》一文中也認為:只有巫師“才有條件將早在廣大群眾中流傳的不統一的各種圖形符號加以整理總結,傳習使用。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文字應該產生于巫師集團之中”。[9]而近年譚世寶先生的《蒼頡造字傳說的源流考辨及其真相推測》[10]一文又證得“倉頡”就是“商契”(音近通假),“倉頡造字”就是“商契造字”,這就使得“倉頡造字”傳說與商代甲骨金文體系的突然出現形成了相互印證,達到了古史傳說與考古證據相互統一,從而使得古老的“倉頡造字”傳說變得更加可信了。
2. 漸創說
漢字“漸創說”是在20世紀初葉的“新文化運動”中初興的,以后成為正統的、甚至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漢字起源理論。這種理論認為,漢字是廣大勞動人民在漫長歷史過程中逐漸創造和積累起來的。換句話就是說,漢字是在無理論指導、無規劃設計、無邃遠目的的情況下自然產生、零散積累起來的。例如高明先生在《中國古文字學通論》[11]一書中就說:“就目前所能見到的數以千計的古漢字形體而論,絕非一人一時所能創造,而是廣大群眾集體智慧的結晶。是他們在長期生產與生活當中,因時因地不斷地觀察、思考和創造,并經過若干年代的積累,逐漸形成共同使用的文字,而絕不是天授神意或出于某個‘圣人的靈感……封建社會的統治階級有意地把許多來自群眾的發明創造轉嫁到某個‘圣賢的身上,目的就在于宣揚英雄創造歷史的唯心史觀。”魯迅在《門外文談》中也說:“社會里,倉頡也不止一個,有的在刀柄上刻一點圖,有的在門戶上畫一些畫,心心相印,口耳相傳,文字就多起來,史家一采集,便可以敷衍記事了。”郭沫若也說:“任何民族的文字,都和語言一樣,是勞動人民在勞動生活中,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從多頭嘗試到約定俗成,所逐步孕育、選撿、發展出來的。”[12]244這些說法初聽起來都是很有道理的,但我們研究上古史是不能“以理求是”的,即不能僅以今天的常識、常規、常理來強加于古史,因為古史距今極其遙遠,那時的自然人間與今日世界在某些方面可能存在天壤之別,所以我們研究古史的正確方法應當是根據史料本身的客觀規律來作實事求是的分析判斷,必須合上古資料之理,而非合某種純粹的理論之理;合今日之理不一定合上古之理,合上古之理不一定合今日之理。如前所述,無論是傳世文獻所記載的神話傳說,還是現代考古發掘的古漢字證據,都是支持“突創說”的,都沒有給“漸創說”提供有利的證據。“漸創說”僅僅只是一種聽起來很合理的“理論”。而這種聽起來很合理的理論必需得放到古史資料的“系統機制”中去進行檢驗,因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二、“突創說”與“漸創說”的方法論比較
漢字“漸創說”主要是根據“勞動人民創造歷史”這一理論建立起來的,然而其說與史料并不相符。所以,漢字“漸創說”的重大弊端即在于它可能走上“史學為理論服務”的可悲道路,并可能走進“約定主義”的自欺欺人的象牙塔中,從而難以完成揭示歷史真相的史學使命。相反,當我們擺脫“漸創說”的桎梏,施行“實事求是”的治史總法,根據古史資料本身的“系統機制”來分析和判斷古史,我們的研究竟如魚得水、四處逢源,獲得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新發現,并進入了一個廣闊無垠、博大精深的古漢字及上古史研究新天地。下面我們再來通過一些實例分析說明“漸創說”與“突創說”的方法論利弊。
1.“倉頡造字”與“無神論”
如前所述,中國人自古以來就相信“倉頡造字”的傳說,然而這種傳承了數千年的傳統信仰在“新文化運動”的打倒舊思想舊文化思潮中卻被逐漸打入冷宮。先前學者否認“倉頡造字”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其“漸創說”,二是其“無神論”。即認為“倉頡造字”傳說中存在很大的“神話”成份,而“神話”幾乎就是“幻想”的代名詞,是不可以當真的。在其“無神論”看來,“天帝”是先民因生產力水平低下和對大自然的恐懼等原因幻想出來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是,當我們腳踏實地地分析“倉頡造字”史料時,我們發現事情遠遠不是那么簡單——那些與“倉頡造字”相關的“上古圖畫”,其以惟妙惟肖的“圖畫形式”展現給我們的“天帝”事物遠不是用“幻想說”和“無神論”就可以打發的。這些鐵錚錚的“天帝”類事物圖像讓我們對“倉頡造字”傳說中的“天帝”、“神龜”、“丹甲青文”等事物的真相恍然大悟。甚至,古人親筆記載的上古圖文證據竟讓我們走向了“突創說”的反面,即走向了新的廣義的漢字“漸創說”,即認為漢字的創造知識來源于天帝的傳授,蘊含著天帝文明在漫長歷史過程中積累起來的博大精深的知識內涵,而其高深莫測的智慧和原理理當就體現在舉世無雙、無與倫比的“六書”理論中(詳后)。而狹義“漸創說”用以否認“天帝”存在的所謂“無神論”實質上是一種“宇宙封閉論”,即認為宇宙中只有地球上才有人類這種智慧生命,除此之外,宇宙間不可能再有其他智慧生命。誠然,這樣的“無神論”顯然無異于哥白尼時代的“地球中心說”,是一種實質上的“宇宙封閉論”。真正的“無神論”是指“反對在物質世界之外存在著神,并由它主宰世界萬物和人類命運的觀點”[13],并非指“宇宙封閉論”這種狹隘的“無神論”。反之,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都從來沒有否認過宇宙中存在其他智慧文明及其來過地球的可能性。而“倉頡造字”傳說以及其他大量與“天帝”有關的上古圖文和傳世文獻記載都在為這種可能性提供歷史學上的證明材料。
如果我們不能“實事求是”地考察分析與“倉頡造字”有關的上古圖文和傳世文獻記載,再加上“宇宙封閉論”這種荒唐的“無神論”的扼制,最終將會得出“割斷歷史”的研究結論。即在并未深入了解上古史料的情況下僅根據某種純粹的理論就臆造出了一種漢字“漸創說”。在這樣的漢字“漸創說”看來,“倉頡造字”傳說中的“天帝”、“神龜”、“丹甲青文”及其所表現出來的“先有六書,后有漢字”的觀念等就都顯得不合理起來,甚至我們的先人在傳世文獻中重復了千百遍的華夏神話史也都顯得不合理起來。殊不知,真不合理的是我們“以理求是”的治史方法,這種方法會把治史者引向主觀成分極強的臆造歷史的環境中而永遠無法看到華夏初史的真相!正如顧頡剛先生所說:“戰國以前的古史是‘民神雜糅的傳說”,“那時的社會最多神話”,“在戰國以前,古史的性質是宗教的,其主要的論題是奇跡說。我們不能為了孔子等少數人的清澈的理性,便把那時的真相埋沒了。”[14]142
2.對“六書”來源和原理的不同解釋
“六書”是有關漢字創造方法的傳統理論。關于六書的來源,中國人自古以來就相信六書是倉頡造字的方法,由于目前所見最早記載“六書”的古籍只有《周禮》一書(這與歷代“書厄”有關),其中稱周代保氏教學童以六書,所以我們把這種六書來源觀稱之為“周代六書說”。清代以前的學者普遍認為周代的“六書”源于黃帝時代的史官倉頡。如清代江聲《六書論》說:“(六書)不始于周,而始于造字之初。”清代黃侃《論六書起源及次第》也說:“六書者,造字之本,是倉頡時已有矣。”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也稱:“倉頡之初作書。”東漢班固《漢書·藝文志》也說六書是“造字之本”等。然而到了20世紀初葉的“新文化運動”中,呂思勉先生首次提出與古老的“周代六書說”相悖的“漢代六書說”,認為“六書之說,出于漢世”。此后,一些著名學者也在漢字“漸創說”理論的政治色彩影響下,開始提出六書是漢代學者根據秦篆體系總結出來的[15]139,并指出“倉頡造字”傳說中所包含的“先有六書,后有漢字”的古說是不符合神圣不可侵犯的漢字“漸創說”的,因而就是不科學的。“漸創說”的理由是:任何理論都是在實踐之后產生的,不可能先有理論、后有實踐,因而認為六書理當是在漢字體系形成之后才被后人總結出來。[11]45漢字“漸創說”及其“漢代六書說”表面聽起來是很有道理的,也說服了很多后學,繼而成為當今文字學界普遍遵循的文字學圭臬,許多學者“不敢越雷池一步”。然而人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須知漢字“漸創說”及“漢代六書說”都存在著嚴重地與史料不符的重大弊端,甚至存在“割斷歷史”的重大隱患。其對古人關于上古時代是“神話時代”、是“天神時代”的強烈訴訟或者不加深究,或者不予理睬,只管坐在“史學為理論服務”的公堂上自說自話。長此以往,我們將永遠看不到真實的六書起源史、漢字起源史和華夏文明起源史!還是那句話:我們必須依據史料本身的“系統機制”來分析和認識古史,萬不可作純理論的“想當然”!
嗟夫,當我們大膽地沖破長期統治中國文字學的漢字“漸創說”和“漢代六書說”等理論羈絆,遵循祖先的漢字“突創說”和“周代六書說”等傳統觀念,因而把“六書”與“甲骨金文體系”緊密結合起來進行研究,并腳踏實地地根據史料本身的“系統機制”進行分析判斷時,我們對“六書”和“甲骨金文體系”乃至華夏文明發祥期的“神話史”,都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性的、層層相因的重大發現:
(1)首先,當我們沖破漢字“漸創說”的功能“敷衍說”而對古漢字體系作系統性精奧分析時,我們竟破解了六書中的“轉注”這個“千古之謎”,發現所謂“轉注”其實就是甲骨金文體系中“把象形字簡化推演為一系列轉注字,形成轉注鏈”這一普遍現象。
(2)在發現轉注真相的基礎上,進而我們又發現了漢字構件“三要素”:象形字、轉注字和指事之點。從理論上說,一切古漢字都是由“三要素”構成的,別無其他(換句話就是說,一切古漢字都由象形字、象形字簡化來的符號、以及指事之點構成)。進而發現:由于轉注字是由母體象形字簡化來的,所以轉注字的本音本義都是由其母體象形字賦予的,而指事之點也只有依附在象形字或轉注字上才能表義,所以,從理論上說,懂得了象形字的所象之形(本義),就可以懂得一切古漢字的本義。再進一步,我們就可以通過古漢字本義系統了解眾多上古歷史事物的真相。誠然,這對于研究充滿迷茫的上古史無疑提供了一條極為寶貴的探索之路,因為古漢字體系是“天地之蘊盡矣”的。
(3)在發現“轉注”和“三要素”真相的基礎上,我們進而發現“六書”原來竟是一個“六步相生”的造字程序,即:
第一步:按照實物的形狀畫出“微型圖畫”,造出象形字;
第二步:用象形字簡化推演出一系列轉注字,形成轉注鏈;
第三步:在象形字或轉注字上加指事之“點”,造出指事字;
第四步:在象形字、轉注字、指事字中選擇“義符”,組裝會意字;
第五步:在以上四書中選擇“形符”和“聲符”,組裝形聲字;
第六步:對以上五書進行“借形借聲”或“借形變聲”,造出假借字。
(4)在此基礎上,我們又順理成章地發現了六書的“六步相釋”功能,即:象形字解釋轉注字;象形字、轉注字解釋指事字;象形字、轉注字、指事字(三要素)解釋會意字;前四書解釋形聲字;前五書解釋假借字。再進一步,我們又發現了“六步相生”的“五書返證”規律,即:由于六書是“六步相生”的,所以其后五書的本義和引申義就可以返回去證明其母體象形字的本義(所象之形)。“五書返證”對考證漢字本義具有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最終成為我們建立的“本義學”考證漢字本義的最主要的方法(其重要性類似于先賢考釋甲骨金文生字的“識字學”的根本方法“通讀”,先賢考釋甲骨金文生字無論采用什么方法,最終都必需放回到卜辭銘文中去進行“通讀”檢驗)。也就是說,正是由于“六步相生”和“五書返證”的發現,才使我們建立了一門新的學問“本義學”,從而為先前古文字學在本義研究方面的困難提供了新的探索途徑和研究方法。誠然,假如我們一旦懂得了所有古漢字的本義,那我們就可以得到一部上古先民親筆記載的、最為古老的上古時代的“百科全書”,因為古漢字體系是上古現實世界的“縮影”。
(5)最終,我們就發現了“古漢字關系網絡”這部“華夏第一史冊”。即說上古造字者運用“六步相生”造字程序創造出來的甲骨金文體系其實竟是一張連環相生、縱橫交錯、輾轉相注、交互說史的“古漢字關系網絡”。該網絡又因“六步相生”機制就具有“聚則記史,散則記事”的“雙重功能”。所謂“散則記事”就是我們通常所知的用文字來寫文章、記事情的“記事功能”。所謂“聚則記史”即說上古造字者是按照六書的“六步相生”造字程序來把華夏文明發祥期的神話史大真相記載在甲骨金文的形體結構和字與字的關系中的,后人只需把大量古漢字按照初創時的“六書關系”排列起來,一部記載方式極為神奇與絕妙的“華夏第一史冊”就會橫空出世!這就是中國甲骨金文體系舉世無雙、無與倫比的“記史功能”!雖然,人們在認識甲骨金文體系的“記史功能”時,還需要一個過程,但“華夏第一史冊”的橫空出世,無疑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件劃時代的大事件!
以上就是我們遵循祖先的漢字“突創說”和“周代六書說”所取得的古漢字研究新成果。不僅如此,漢字“突創說”還引領我們在中國文字學和上古史研究方面產生了更多的前所未有的突破性發現:例如有關漢字的性質問題,先前學界一直遵照西方語言學的“文字是記錄語言的工具”之定義而認為漢字性質也一樣是“記語”,即認為漢字是“記錄漢語的文字”。[16]然而如上所述,我們已經看到:中國甲骨金文體系的根本性質不是“記語”而是“記事”,即是“記事”為本,“記語”為末。更加重要的是,中國甲骨金文體系還具有舉世無雙的“以字傳史”的絕妙功能,如果我們只知道漢字的“記事功能”而不知其“記史功能”,那我們就只知道漢字功能的一半。另外,甲骨金文體系的“六步相生”機制與傳說的倉頡造字總法“相生為字”也是不謀而合的!關于倉頡造字的總法,南宋羅泌《路史·史皇氏》記載是“相生為字”,羅泌之說必有其古老的淵源。而《說文》的“孳乳浸多”,《孝經援神契》的“垂蔭畫字”,《六書略》的“子母相生”等,也都顯然是對“相生為字”的另一種描述。而甲骨金文體系的“六步相生”機制與倉頡造字總法“相生為字”的不謀而合,就從文字學角度再次證明了“倉頡造字”傳說的高度可信性!同時,這也說明古老的神話傳說并非子虛烏有空穴來風,而是值得我們深刻注意的!
三、結束語
總之,古老的漢字“突創說”顯然可以引領我們不斷深入認識“六書”的來源和原理、甲骨金文體系神奇絕妙的“雙重功能”、乃至對上古神話史產生前所未有的徹悟。而這些都是漢字“漸創說”看不到的,因為在“漸創說”看來,“六書”出現是很晚近的,即是漢代的學者根據秦篆體系總結出來的,甲骨金文體系也只不過是由上古民眾在漫長歷史過程中無理論指導、無規劃設計、無深遠目的的情況下零散漸累而成的,因而也就談不上、也不可能會有什么精妙的設計和高深的功能,不要說不會有精心設計的“傳史功能”,就是其“記事功能”也都是史家們“敷衍”出來的(“史家一采集,便可以敷衍記事了”)。所以,我們說漢字“漸創說”是一種很危險的理論,它會把六書研究、古漢字研究、乃至華夏初史研究等,都引向不求深意、淺嘗輒止的庸俗境界,甚至會成為揭示六書、古漢字乃至上古史高深機理和博大內涵的“禁令”,甚至從根本說它還存在“割斷歷史”的重大弊端!
至此,我們要問:假如我們繼續地遵循漢字“漸創說”,因而繼續把我們的古漢字看成是由上古廣大民眾在漫長歷史過程中零散產生、逐漸積累、“敷衍”而成的,那么我們也就沒有理由在古漢字體系中追究她博大精深的起源和龐大而嚴密的“記史”原理,甚至我們根據“突創說”所獲得的一系列新發現也都將會因與“漸創說”理論格格不入而被打入冷宮!果真如此,那無疑是中國文字學和上古史學的莫大悲哀!誠然,在漢字“漸創說”稱雄的近百年中,中國文字學之所以舉步維艱、進展緩慢、甚至疑惑重重的根因,即在于“漸創說”理論是與史料不符的,是脫離上古史料之客觀規律的,是建立在一種臆想理論基礎之上的。所以我們必須沖破脫離實際、誤人子弟的漢字“漸創說”,復興華夏英祖傳承下來的、符合史料客觀規律的漢字“突創說”。只有如此,我們的古漢字研究才能長驅直入、迅猛發展,并通過祖先恩賜的龐大而嚴密的“古漢字關系網絡”,直取博大精深、直接蒼穹的華夏初史大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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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文敏(1956—),男,陜西省委黨校圖書館古籍室研究館員。
(責任編輯:李直)
(本文為2009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古漢字本義系統與上古神話原型研究》(批準號:09XZS013)階段性成果)